第13章 蓮花會傳奇

無名氏

【題記】清傳奇。撰者失考。《古本戲曲劇目提要》《明清傳奇綜錄》著錄。計兩卷，二十五折（鈔本作“折”，從第三折始，共二十三折，雖缺第一、二兩折，但內容完整）。此劇講述車遲鬥法故事，與小說情節基本一致：大鬧三清覌，變法鬦三仙（斷頭再植、剖腹挖心、油鍋洗澡），但劇本另生一主線：講述車遲國樂義村善人吳守仁，樂善好施，廣濟災民。有劣衿東西渾借貸不成，心存嫌隙，伺機報復。恰虎力大仙等為興道滅僧，假扮僧人夜劫庫帑。國王大怒，旨下州縣，緝拏僧眾，嚴懲窩主。東西渾借機出首吳守仁，吳受刑不過，當堂殞命；其女無瑕被緝拏進京，罰入宮禁執役灑掃。其婿衛宣，憤佛天無靈，行善遭害，提筆於岳父背書“佛不靈”三字。會皇后產下太子，脊背有“佛不靈”三字，晝夜啼哭不止，國王因悟空剿滅三仙，聽其言，掛榜招醫。衛宣揭榜，將“佛不靈”改為“佛還靈”，太子啼止。龍心大悅，衛宣與無瑕夫妻團聚，衣錦還鄉。投靠三仙的東西渾因其事敗，攜金私迯，被捉，最後衛宣以德報怨，罰其為吳守仁終身守墓。小說《西遊記》車遲國原本妙趣橫生的一段故事，這裡只有兩折（第十六折、第十七折）并且和“因果”、“勸善”糾結不已。“恨佛”、“怨佛”是為“弘佛”張本。宣揚善惡有報，佛天靈應。與小說旨趣相去甚遠。倒是“閗法”兩折，辭曲與《昇平寶筏》“戊集”（第八、九、十、十一齣）有關合處，情節上則與“己集”齊錫純、卓如玉離合故事有神似處，應視為《昇平寶筏》影響下，西遊戲曲改編的一大趨勢。此劇存古吳蓮勺廬鈔本（鄭振鐸藏）、綴玉軒鈔本（中國藝術研究院藏）。今據古吳蓮勺廬鈔本校錄。

卷上

第三折 劣衿借釁鬧禪林

第四折 快婿談經通妙義

第五折 滅禪僧夥劫金珠

第六折 報私仇株連良善

第七折 金童玉女接生天

第八折 恨寫血書因怨佛

第九折 覌音親賜高王經

第十折 善人夢警無瑕女

第十一折 訂鴛盟尼庵泣別

第十二折 解鳳城釋子檻囚

第十三折 現慈悲蓮花獻佛

第三折 劣衿借釁鬧禪林

【字字雙】（淨上）賣弄斯文運身材，搖擺。奇形怪狀踱的來，低矮。衙門出入廑橫財，活拐。一朝歲考便哀哉，撲責！

（笑介）自家車遲國一個學霸東西渾便是。自帶這頂巾，掛了騙的招牌；從穿這件藍衫，搭起騙嘴的架子。這樂義村中遠近居民都被我騙到了。只有吳友仁家私頗厚，一心向善，不肯上我的鉤兒。前日向他借五十兩銀子娶親，他只是不肯。這也罷了，反道銀子雖有幾兩，都送在覌音禪院賑粥去了，把我相公比子花子還不如。氣他不過，且到禪院飢民隊裡，覷個機會撮他把戲，有何不可！不免到酒肆中賒斤酒喫了，粧子臉好去尋鬧。吳守仁，吳守仁，你一心行善事，我慣做惡魔頭！（下）（末上）慈悲勝念千聲佛，造惡空燒萬炷香。今乃九月十九日，覌音大士聖誕，吳善人做會起賑飢民。你看，善男信女，齊赴會場。阿彌陀佛，好大功德！大眾齊集禮懺者！（二生、外、付、丑扮和尚上，念《心經》介）

【江頭金桂】頂禮覌音自在，尋聲救苦災。（拜介）惟願善男信女，共發慈悲願，看登極樂來。（拜介）五蘊皆空，心無掛礙。記取空空色色，莫惹疑猜。前途到頭黑似霾，（拜介）住無邊苦海，住無邊苦海。（拜介）超昇三界悟根荄。（拜介）識透菩提原非樹，（拜介）明鏡由來不是臺。

（齊拜介）（外）眾位師父，弟子下參了！（眾僧）善人有禮！（外）請眾位師父用餐。（眾）多謝了！（下）（雜眾生、小旦扮飢民上）（外）師父，粥可完備了？（末）都齊備了。拉起旛來，飢民到來，以便賑濟。（外）棉衫棉袴〔1〕每人散一套與他。（末）曉得。（下）（內）列位，都到覌音喫粥去！

【窣地錦襠】黎民不幸遇災荒，鵠面鳩形苦自捱。幸逢長者賜恩來，一粥難忘日記懷。

（末）你們男左女右坐了，好與你送粥。（眾）阿彌陀佛！

【江頭金桂】感謝你恩施天大，賑飢民救苦災。列位，終朝受餒，瘦似麻稭，臟神兒稱賀來。惟願他壽比南台，福如東海。世世生生榮貴，笏滿床排。兒孫繞膝眉黛開。眾位，可不道梁皇同泰，梁皇同泰。能開疆，永無災。四時八節身康健，瓜瓞綿生俊才。

（末）喫完了，隨我去領棉衣棉袴。（淨上一步，覷小旦介，小旦躲介）（生）做什麽？（淨）這是什麽人？（生）是小女。（淨）這樣一位小娘子，也來喫粥！隨我相公回去，包你受用！（眾）呔！我們是遭遇饑荒的災民，蒙吳善人恩德，攜男抱女前來就食，你敢來戲謔難民，該得何罪？（淨）你們這班花子放肆！敢在我相公面前胡說，還放狗屁！如今人喫人的年歲，稀罕你個把秀才！我只怕你酸，不酸我就喫你！（生〔2〕）怎麼？要喫我？反了！送官究治！（眾）呔！

【東甌令】欺貧儒戲裙釵。你道是個秀才麼？你的歪文我也歪得來。青天頭上明明在，問國法今何在？一齊擁去見提台。管是受禠革。

【前腔】（淨）凍不死，餓殺才，敢在我行口亂開。那娘行暗把我潘郎愛，幾乎把擲壞，因而憐念苦裙釵，反惹是非災。

（眾攢打淨介）（外上）不要動手，不要動手！（淨）了不得，反了！凌辱斯文！（眾）若不是善人分付，打死這酸子！（外）看我分上，諸位請回罷！（眾）便宜〔3〕你了，這狗攮的！（下）（外）先生，看老夫薄面，不要記懷！（淨）了不得！到府尊那裡講凌辱斯文！（外）看老夫薄面，有五兩銀子權為一飯。（淨）不敢不敢！若不看你分上，定要送官究治！（外）小人那裡禁得起，請裡面素齋！（淨）不消，請了！（外）請了！（下）（淨）罷了，罷了！

【尾】這場惡氣難忍耐。今日之禍，都是老吳嗄，賣富邀功老殺才。老吳，老吳，有日裡巧布機關降你個小小災。

【校記】

〔1〕“袴”字原闕，據文意補。

〔2〕“生”字原作“淨”，據文意改。

〔3〕“宜”字原無，據文意補。

第四折 快婿談經通妙義

【梁州序】（小生上）花生草底，蛟龍硯水，雪窓螢火凄其。鑽研滋味，除有解人相契。小生衛宣。讀書覌音禪院，所喜幽僻無人，正好溫習經史。禪關堪慰，隔斷塵囂，沒個閒人對。好趁光隂，慢把古今稽，入妙無過熟處奇。看青紫，定容易。

（看書介）（外上）

【前腔】東床可喜，埋頭窓底。仲舒不把園窺。（見介）賢婿！（小生）岳父大人到來！（外）在此讀甚麽書？（衛）是《春秋》。（外）那一節？（衛）晉重耳投秦。（外）好！秦公篤愛，果然霸國之基。賢婿，但願你龍門高躍，金榜名題，晝錦榮歸鄉里。你雙親料應泉台慰，不枉我十載教訓伊。欣玉潤配佳兒。

（衛）岳父！

【前腔換頭】泰山誼義比陳雷，蒙撫養邱山德佩。承金諾不肯背了前期，將吾相棄。若得指日飛騰，敢忘大人意？（外）皇天不負善良兒，積善人家慶有餘。包管你前程遠，不須疑。

（衛）多蒙岳父金口玉言！小婿昨日聽得粥廠內，東西渾這廝一番攪擾，甚為放心不下。（外）這畜生倚着一個掛名秀才，調戲災民的女子，眾人將他斥辱。老夫念斯文分上，送他五兩銀子，方纔去了。（衛）岳父，此人乃學中第一個壞人。他幾番向岳父借貸不從，心懷歹意，故尔借端生釁。今後不可不隄防他。

【前腔換頭】鎮日的作歹為非，抹煞了人心天理。（外）賢婿，言之有理。恁豪強不管報應來遲，特地的加人惡勢。（衛）岳父，狗咬平人，遠忒兒迴避。（外）我憑着婆心一點有天知，由你癡兒毒似鴟，休慮着，放愁眉。（外）書中有路可朝天，（衛）萬里鵬程任遠騫。（合）千兩黃金未為貴，人家只羨子孫賢。（各下）

第五折 滅禪僧夥劫金珠

【浪淘沙】鶴氅映霜袍，自在逍遙。長髯主簿逞英豪。修煉千年憑道力，作怪興妖。

吸霧吞雲迥出群，柔毛賁角逞精神。按來《周易》身居兌，今作超凡第一人。自家羊力大仙是也。修性煉形已歷千年，雖然得個人身，爭奈頭上雙丱，急切未能脫去。一向閒遊海外，遇着鹿力大仙、虎力大仙，結為兄弟。他兩個說：必須受人世之香煙和那佳餚美味，方始得成正果。為此相訂同行，來到車遲國。正值國王無子，廣齋僧道，祈求後嗣。我三人許拜皇經，包管一年之內得生儲君。蒙他禮遇優隆，在這三清覌中焚修。所恨大□這些和尚，不服我們，每肆欺侮。前日國王又送了一尊沉香送子覌音到寺，這些禿廝一發興頭。將我三人竟不放在眼內。夜來與二位師兄商議，除非滅了僧家，方遂我三人之願。且待二位師兄出來，早晚行事便了。（雜扮鹿力大仙上）

【前腔】原野食蘋毛，瑞記銀毫。黃衣一領掛身牢。今日修行成大道，帶玉名高。

（羊）二師兄請了！大師兄可曾起身？（鹿）夜來多喫了幾杯酒，纔起來梳洗哩。（淨扮虎力大仙上）

【前腔】心性本咆哮，文炳新昭。喜穿喜喝力偏饒。指日丹成能萬變，壽比松高。

（鹿、羊）大師兄請了！（虎）二位賢弟請坐！夜來商議的事，可曾想個計策，了當這些禿廝麼？（羊）二位師兄，小弟有計。（鹿、虎）計將安出？（羊）我們一向喫齋，也忒喫得口淡。不如顯個神通，把這禿斯當嗄飯，喫他個罄盡，何如？（虎）喫是要喫幾個過口，那裡喫得許多？（鹿）小弟有一計：你我顯出本領，殺他一個罄盡！（虎）殺也少不得到殺的地位。只是要殺得暢快！（羊、鹿）怎麼殺得爽快？（虎）我有個假途滅虢之計。（羊、鹿）何為假途滅虢？（虎）我們帶領各家門下小的們，扮作和尚，去劫庫帑。國王知道，自然拏他們正法，不費你我絲毫之力。這便是假途滅虢之計。（鹿、羊）妙計，妙計！（合）

【香柳娘】設機謀大奇，設機謀大奇，鬼神難料，一般禿子都除了。入牢籠這回，入牢籠這回，他便有利口如刀，難辨這青皂。等黃昏月皎，等黃昏月皎，飛入庫牢，偷他國寶。

（齊下）（付營官，二旦扮小軍領上）

【前腔】掌京營總爺，掌京營總爺，領軍巡哨，隄防夤夜人偷盜。察提鈴打更，察提鈴打更，犯了罪難迯，拏來要喫拷。向豐盈庫繞，向豐盈庫繞，團團走遭，燈籠高照。

自家京營把總袁沒賬的便是。輪該今日巡視地方。眾兵卒，小心巡邏！若遇偷雞弔狗這班賊徒，齊心戮力擒拏，送上司報功。若遇大夥強盜，你們俱要小心讓他們過去，隨後呐喊張威。（二旦）怎麼讓他過去，又呐喊張威？（付）蠢才！兵法云：避其銳，擊其尾。此乃百勝之道也。（二旦）小人那裡知道，老爺有如此妙用！（內）和尚劫庫了！（付）怎麼？（二旦）不好了！老爺，和尚劫庫了！快去救援！（付）遭瘟！輪到我該班，就有許多詫事！且讓我過去再處！（二旦）庫府重地，不比百姓人家，老爺是有關係的！（付）如此，我的兒，借重你們照顧着我老爺些！事平之後，自當重酬。（二旦）老爺，放威風些！（付）曉得。殺殺殺！（下）（二生、外、末、付、付淨和尚各背包、持刀上）

【前腔】各持刀橫行，各持刀橫行，似猿踢跳，飛簷走壁騰身巧。背箱籠重沉，背箱籠重沉，庫帑盡皆抄，金銀共財寶。（更夫上，諢介）（眾）戲官兵忒藐，戲官兵忒藐，公然打包，一聲呼哨。

（付領眾殺上，淨喝倒付，下）（付）菩薩饒命！（二旦）老爺掙扎些！（付）

【前腔】奈官微數奇，奈官微數奇，輪班捕盜，不期今夜逢兇暴。眾兵卒，方纔那個和尚，好不凶狠！望吾行叱聲，望吾行叱聲，好似虎咆哮，我魂靈輕撇掉。（二旦）老爺，放體面些！（付）你不信來摸摸！（二旦）阿呀，心頭尚撲撲的跳！（付）如今庫已劫了，怎麼結案？快奏上司，轉奏國主，行文捕捉。（二旦）老爺失守，可要打點？（付）打點什麽？這前程撇了，這前程撇了。（二旦）老爺做什麽？（付）木魚亂敲，遷家佛廟。

（二旦）老爺，老爺不做官，反去做賊禿？（付）罷罷，做官沒得錢使，不如和尚的錢來得容易！（二旦）紗帽錢財難近，光頭賣買興隆。（付）拼卻六根清淨，打家劫舍威風。（下）

第六折 報私仇株連良善

【雙勸酒】（淨上）高曾撮空，寡銅傾用。父親逞兇，訟師興哄，全憑積世積功。（笑介）生我強爺勝祖英雄。

自家喚呼東西渾，渾去渾來人不信。欠通文字渾宗師，邋遢狀詞渾罷印。渾酒渾漿口腹充，渾頭渾腦探囊盡。幾番待做綠林豪，又怕頭顱失十寸。（笑介）我東西渾。自從東覌音禪院渾了五兩銀子，聊以糊口。到此秋末冬初，天氣寒冷，日無衣夜無被，再渾不去了。自分必死，誰知天不絕人。和尚劫了朝廷庫帑，奉旨着府州縣官嚴行搜獲，并輯訪窩家。失去黃金千兩，白金萬兩，夜光珠一顆。如有知而不舉，與本犯同罪。知風出首者，官給賞銀一百兩。我左思右想，想着這吳守仁〔1〕老兒，不若當官出首，說他是個窩主，每同和尚打渾，劫掠為生。一來洩我前日的氣，二来得这一百兩頭，濟我飢寒，有何不可？正是：人若不昧心，狗也不喫屎。（下）

【二犯傍粧臺】（外上）病龍鍾，幾番夢寐困惺忪。（內鴉鳴介）鴉兒不住喳弄，先報吉和兇。老漢自從在女婿處回來，覺得身子困倦，夢寐不寧，不知是何緣故？精神近來覺懵懂，難道作善經心老態慵？呀，為何不住的眼跳？太平無事，眼見起風，跟前有甚有災星動？

【前腔】（旦、老旦上）日曈昽，暖煙初卷麝煙濃。半晌抬身動，粧罷出房櫳。羅衣舊香猶自擁，堂上行來幾陣風。（見介）爹爹萬福！呀，為何煩惱，閑愁滿容？（外）我兒，為父的夜夢不寧，朝來覺精神不爽。沒有什麽憂愁。（旦）爹爹看經念佛，勞神太過。半老的人，還該保重為是。只要信心不毀，念頭不休，論修行不在將經諷。

（淨、丑差人上）走嗄！

【不是路】疾走如風，聖旨煌煌敢放鬆？是這家了，打進去！（外驚介）人聲洶。（淨、丑）你是吳守仁？（外）正是。（淨、丑）鎖起來！（外）呀，緣何驀地將人控？（淨、丑）你的事兒發了！（外）牌頭哥，有甚事情？問蒼穹，平生行事心無恐，並不曾作歹為非逞頑兇。（淨、丑）呸！胡廝哄，國王庫帑憑伊用。（外）甚麼國王庫帑？（淨、丑）沒得工夫與伊閒話，到官府面前，自去分辨。到官府招供。（外）到官府招供！

（下）（旦哭倒介）（老）姑姑甦醒！（旦）爹爹嗄！

【掉角兒序】嘆年來傾家濟貧，費心機活人饑凍。好無端風波自生，恁皇天眼花沒縫。老年人經僝僽，怕龍鍾，先耽恐，命兒枉送。兩行淚擁，焚燒五中。有誰行從旁救援，這場詞訟？

（老）員外呵！

【前腔】好心腸慈悲善翁，濟貧困福田深重。下梢頭飛來禍殃，□□天使人悲痛。姑姑，如今哭也無益，早些打聽下落。勸姑姑，休啼哭，快從容，商量共救他機縱。（旦）教我教誰搭救？救出牢籠，有誰行從旁救援，這場詞訟？

（老）也罷，我且到禪院，報與姑爺知道，商量計較。一面到府前探取吉兇便了。（旦）只有這個主意了！（老）你照管家中，我去去就來。（下）（旦）爹爹嗄！

【哭相思】碎斷肝腸血淚湧，這禍事真懵懂。嘆白虎青龍相隨從，兇與吉躭些恐。（下）

【校記】

〔1〕“仁”字原作“臣”，據前文改。

第七折 金童玉女接生天

【六幺令】（差押眾僧上）災來怎躲？我也不防命福如何，高聲只是叫天佛。平空裡，起風波。普門盡是披枷鎖，普門盡是披枷鎖。

（差）太爺還不曾坐堂，且到裡邊來。（差、外上）

【前腔】閉門家坐，忽尓青天降下鉗羅。何人作孽起風波，將良民害陷條科？此番只是無端禍，此番只是無端禍。

這些師父也拏來了？（僧）居士，僧人正在那裡誦經，將我拏來，不知為着何事？（外）我也不知！聞得差人說：爲什麽庫帑，好難猜度！（小生、老旦急上）

【前腔】埋頭詠歌，忽聽妻翁身陷天羅，忙來官府問因何。心驚悸，淚成窩。上前退後身兒躲，上前退後身兒躲。

（差）呔，該死的！此系欽犯，非同小可。打下去！（小生）牌頭哥，請過來，有話講！（差）有甚麼講？（小生）此是我岳丈。（差）討什麽藥賬？（小生）不是，小生有一言相告！（差）有話講罷。（小生）我這裡有分薄禮相送。家岳進去，百凡借重照料，後當重謝。（差）多少？（小生）足紋十兩。（差）十兩不少我的？（小生）後當重酬！（差）後來還謝我？（小生）正是！（差）方纔說的什麽藥賬？我一些不懂。（小生）是我丈人。（差）是你丈人？方纔只管岳丈岳丈，我那裡曉得這文理！既是你丈人，你不與他講講話兒來？你女婿在這裡看你！（小生、外哭介）岳父，小婿在院中讀書，突見奶娘報此兇信。此事為何而起？（外）連我也不知來歷。賢婿來得好，我有一句話分付你，你可牢記，我死也瞑目矣！（小生）岳父，吉人自有天相，何出此言？（外）賢婿，我近日神思不寧，又值無頭公案，此一番進去，料必兇多吉少。我心中別無牽掛，只有二人花燭未完，

【前腔】佳期久蹉。我死之後，不可發喪。你夫妻在我靈前拜完花燭，我在泉台歡笑呵呵。（小生）岳父放心，料不至此。（外）哎，生離死別，只此一句要緊言語，你怎視作泛常說話？賢婿嗄！若還違拗我如何，目難閉，恨偏多。勸君依我些兒個，勸君依我些兒個。

（內鼓響，開門介）（差）站開，老爺升堂了！（生冠帶上）

【西地錦】五尊黃尊初坐，風清弊絕人和。桁楊且喜階前臥，隨車只少滂沱。

尓俸尓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下官車遲國理州府知府是也。昨奉部文，內開僧人劫庫帑，黃金千兩，白金萬兩，夜光珠一顆。國王大怒，本國管屬寺院僧人，一概拏問。究出情由，按律治罪。又有好事生員出首吳守仁〔1〕，說他乃窩主。本府素聞此人向善，業經出首在官，難以隱庇，只得差人拘審。該吏，各寺院和尚并窩主都拏到了麽？候老爺審問！（生）帶上來！（吏）帶欽犯一干進審！（差帶僧眾、外，報門介）（生）聽點！覌音禪院住持普濟！（末應介）准提庵住持蒼雪！（付應介）大□、五戒、宏願！（丑應介）（吏）稟老爺！三起僧人，共計五十四人。（生）只帶首領上來，其餘俱在儀門外伺候！（吏傳介）（付、末、丑跪介）（生）你們這班禿廝！如何盜了朝廷庫帑？從實供招，免得三推六問！（付、丑）太爺，僧人既已出家，每日早晚功課，答謝十方，敢行歹事，自蹈羅網？（生）咄！此系奉旨大事，不得巧辯！你們或者一時不肖，行了歹事，供招出來，拼着一身，可不救了眾人的罪麼？（末、付、丑）太爺！

【山坡羊】念僧人肯蹈滅身的災禍，守王章敢犯滅天理的愆過？奉清規將五戒的凜遵，效綠林把三乘的交割。（生）難道國主誣欺你僧家麼？（付、末、丑）思就裡，有人隂害我。（生）你說出那施計的人來！（末、付、丑）池魚嫁禍城門火，林木株連猿脫鎖。（生）一味支吾，不吐真情，拶起來！（末、付、丑）佛爺嗄！韋陀爺！難道痛□□受坎坷？（生）快招！（末、付、丑）爺爺！彌陀，望高懸秦鏡波。

（生）且押下去！帶窩主吳守仁上來！（外）爺爺！（生）吳守仁！（外應介）（生）好人不學，做強盜窩主麼？（外）爺爺，念小人莊農村漢，王法凜遵，敢違條律，作歹為非？望爺爺超豁！（生）你做了強盜窩家，劫了庫帑，一死尚不足惜，還求本府超豁，你快快從實供招，免受刑法！（外）爺爺，念小人呵！

【前腔】急攘攘救貧民的飢餓，喜孜孜奉王家的法度。（生）你劫了庫帑，還講什麽法度！（外）爺爺，虛飄飄杯影裡蛇弓，實丕丕李代桃僵仆。（生）唗，你道本府污蔑你？現有首人在外。（外）誰首小人？（生）不必強口，帶首人進來！（差帶淨見介）首人當面！（外驚介）呀，出首的人就是你麼？我與你前日無仇，往日無冤！奸計巧，劈空來陷我，報德以怨心誠叵。我有真賍你見麼？（生）東生員，他有何賍證，你出首他？（淨）大宗師，生員前日在他家喫酒，見和尚各攜包裹進門，其中俱有金銀，寄存他家。我問他那裡來的？他說莫管。他是務農的人，地土有限。論千論萬的銀子，那裡來的？不問可知矣！（外）奸人那！張羅，便含沙射影過。爺爺嗄！我非窩，乞燃犀照怪多。

（生）賍證可憑，還有何辯？從實供來！（外）他一派誣詞！（生）國帑大事，夾起來！（眾應介）（小旦扮金童玉女引魂下）（內奏樂介）（生）那裡奏樂？（差）稟老爺，吳守仁氣絕！（生）怎氣絕了麽？（出公案看介）是了！他乃行善之人，不受非刑而逝。此是佛天感應。怪道空中奏樂，異香四起。善哉善哉！人來！這吳守仁，命他家屬領回殯葬。將僧人收監！（差喚介）吳守仁家屬上堂來領尸！（小生、付上）怎麼樣了？（差）領尸！（小生大驚介）（差）你丈人死了！（小生、付）怎麼死了？（大哭介，吆喝負尸介）（下）（差押眾僧下）（內）刑部差官要見！（差稟介）（生）着他進來！（差官上）大人，差官有禮！（生）不敢！（差官送文介）部堂老爺分付：請大人照牌內事宜，三日內同差官一齊進京。（生）知道了，貴差請回寓所。（差官下）（生拆看介）為欽奉上諭事：將該管地方一切僧人，并緝拏窩主，解京候旨定奪。該吏，速將僧人點齊，三日後起解！（淨）大宗師，方纔來牌內還有窩主！（生）窩主已死！（淨）他還有個女兒！（生）女兒是外姓人！（淨）還不曾出嫁！（生）生員多事了！（淨）非是生員多事，乃是大宗師干係！（生冷笑介）你也說得是。就命你監押進京！（淨）求大宗師這個！（生）甚麼？（淨伸指介）好做盤纏！（生）甚麼盤纏？（淨）但有出首，官給賞銀一百兩！（生）該吏，庫上給一百兩銀子與他。（淨）多謝大宗師！（喜介，下）（生）東生員，可知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下）

【校記】

〔1〕“仁”字原作“臣”，據前文改。

第八折 恨寫血書因怨佛

（小生內）大哥，這裡來！（小生、付同上）（付背外上）

【縷縷金】天不肯佑善良，府堂遭氣絕，好悲傷。路上人聞此，都生悵惘。來此已是。奶奶你叫門，我去買棺木。（付）快些來！（小生）曉得。（下）（付）姑娘快來！（旦上）叩門聲，因甚恁倉皇？心頭小鹿撞，心頭小鹿撞。

（開門介）不好了，員外死了！（付）尸首背回來了！（旦撲跌，叫介）

【駐雲飛】爹爹！痛苦難當，只恐猿聞也斷腸。爹爹，平白遭魔障，死得真冤枉。嗏，奸計似豺狼，把人骯髒。害我椿庭，一命輕輕喪。爹爹嗄，撇下孤兒沒下場。

（付取紙錢上）員外！

【前腔】泉下眠長，一陌黃阡一炷香。你善行生前廣，穩把西方上。奶娘，可憐我爹爹死得好苦！行善一場，這樣一個收成。嗏，明德善為良。說甚麼善小不為，行善將身喪，天道何曾報應彰？

【前腔】（差上）疾走倉忙，身奉官差似虎狼。窩主將身喪，孝女來填賬。你是吳守仁女兒？（旦）正是。（差）鎖了！（旦）唬死我也！（老）望爺們方便！（差）嗏，漫說短和長，非同別樣。解送朝廷，欽犯難踈放。（老）我姑娘小小女兒，當什麽窩主！萬望二位方便！（差）部文行下，國王要的欽犯，莫說是我們，就是本官也做不了主！顧不得如花窈窕娘。

【前腔】（旦）雪上加霜，魄散魂飛沒主張。死者含冤枉，生者遭羅網。嗏，搶地叫穹蒼，定應聞響。不雨三年，難道傳留謊？（差）走，走！（旦）滾！爹爹，你念佛持齋，廣結善緣，到今日死於非命，女兒罹入王章。早知今日，持什麽齋，念什麽佛？天嗄，阿彌陀佛在那裡？覌音菩薩在那廂？

（扭下）（老哭跌介）（小生同淨、付上）這裡來！（見介）奶娘爲什麽哭倒在地？（老）官人，不好了！姑娘被官人鎖拏去了！（小生）這又是奇了！（老）家産抵賍，女兒當作窩主，解京候旨發落。（小生）唬死我也！（老、淨、丑）官人甦醒！（小生）妻嗄！苦殺你了！（老）官人切莫悲啼，快將員外收殮了。我去趕上差人，看姑娘下落，安慰他，回來與你商量。（生）有理！（淨、付）我把員外收殮了！（小生）妻嗄！

【鎖南枝】你是嬌羞女，窈窕娘，風波幾曾經久嘗？可憐一貌如花，雨打遭魔障。登法堂，枷鎖香，便是古緹縈上書狀。

今日之禍，皆因岳父揮金如土，東西〔1〕渾謀求不遂，所以如此。

【前腔換頭】心中自惆悵，不由人怨上蒼。天嗄！有計回天，寧可脫去嬌姿，我代當災障。東賊，東賊！你害人好狠也！平白間，羅網張。教你墮泥犁，下千丈。（淨、付上）官人，員外大事齊備了，請你去看入殮。（小生）你好個收場，你好個收場！

（淨、付）官人！

【前腔】休悲泣，漫慘傷，人生豈無歇足場？（小生）那個沒有這一着？但我岳父死〔2〕得太苦了！正是：人生自古誰無死，死得其所骨也香。可憐他行善而遇惡報，施恩反遇仇人。你教我怎不怨恨？怎不斷腸？越思越悲痛，越想越氣喪。（淨、付）氣苦自該的。自古死者入土為安，且收殮安葬。（拉小生介）（小生）且慢！消我恨，筆劍攘。（淨、付）怎麼筆劍攘？（小生）寫分明，倍惆悵。

（寫介）“佛不靈”。（淨）“佛不靈”？還喫什麽齋！（付）有理，開葷了！（老上）

【前腔】欣聞好音降，傳知指腹郎，幸賴賢明官長。（小生）姑娘信息如何？（老）好個太爺！見了姑娘，說道：你是善人之女，我豈不欲方便你？奈聖旨怎敢違抗？也不送監，寄在女尼庵中，候文解京。姑娘多多拜上你，好殯殮他父親，完你翁婿之情。我臨出門時，又囑我來，教伊善保萬金軀，莫為他添惆悵。（小生）妻嗄！痛殺我也！想是前生燒斷香，好姻緣，惡魔障。

（老）官人不必痛苦了！明早安葬了員外，後日同你到庵中一別便了。（小生）說得是。二位，我有二十餘兩銀子，煩你料理道場，送岳父入祖塋安葬。（淨、付）官人，你且去守靈，道場事在我二人身上張羅。（小生哭下）（淨）夥計，走！（付）那裡去？（淨）村裡請僧，念佛拜懺。（付）昏你的頭了！和尚都送在牢裡，那裡去請僧？（淨）是嗄！道場做不成了！（付）你隨我來罷！包管你明日道場做得鬧熱。（淨）沒有和尚，做甚道場？（付）我去邀些道人、道奶奶，來宣《娘娘卷》。（諢下）

【校記】

〔1〕“西”字原作“方”，據前文改。

〔2〕“死”字原無，據文意補。

第九折 覌音親賜高王經

【繞地遊】（眾僧上）占來否卦，魆地風波大。天天怎生支架？千刀萬剮，是誰人將僧揢扎，赴雲陽生生送咱？

（末）大眾，你我閉戶修行，突遭此難，不知是誰作孽，禍及你我？（眾）正是！事已至此，沒奈何了。或者佛天有靈，自然昭〔1〕雪。（末）大眾，你們不知王法的利害！別樣官非好辨，盜案可是兒戲的？況且又是國帑！國王震怒，皂白難分。（眾）如此，我等萬無生路了！苦嗄！（末）不必痛苦！那有說的，道我是不能解脫了？（眾）阿彌陀佛，強盜是殺人的罪，怎麼解脫？苦嗄！（末）便是如此，也是往劫因緣。你我放開心地，頂禮覌音菩薩，能救八難，自然感應。（眾）有理！（末）焚香點燭，禮拜便是！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覌世音菩薩！（拜介）

【錦纏道】早離家，入空門、披緇剃髮。一鉢是生涯，守清規，苦參禪，冷淡年華。每日價秉虔誠、唪着《法華》，妙莊嚴、披着袈裟，與世斷喧譁。值災難風波忒大，頭顱碗樣疤。猛記起魂飛魄化，佛有感，救拔出泥沙。

（小旦扮覌音立雲端執瓶介）（眾）禮拜已畢，身體困倦，你我席地而坐，醒來再拜。（小旦）善哉善哉！眾僧好好修持，不可退悔！（眾作醒介）阿彌陀佛，菩薩顯聖了！（跪介）求菩薩慈悲，救弟子苦難！（小旦）

【普天樂】眾僧人，休驚訝。虔心唪，莫牽掛。（眾）菩薩，今日這個魔頭，好難禁受。（小旦）要求出世因緣，怎辭得這番魔難？（眾）皂白不分，有口難辯。菩薩！（小旦）分清白，只待東土僧伽。車遲國待起波查。（眾）這等說，還有個出頭日子？（小旦）好處在後。只是目下一場驚險，非同小可！此番到京，天傾地塌。鬧轟轟斬條背上，受驚躭怕。

（眾慌介）如此，弟子們無生路了？（小旦）不須驚駭！賜汝《高王覌世音經》一部，誠心唪一千卷，臨難高叫我號，自有解救！（下）（眾作微醒，念菩薩號，大醒介）大眾方纔朦朧之際，見菩薩現身賜經。（眾）我等俱有此夢！果然有經一部——《佛說高王覌世音經》。阿彌陀佛！謝菩薩！

【校記】

〔1〕“昭”字原作“超”，據文意改。

第十折 善人夢警無瑕女

【燕歸梁】（旦上）代父從軍稱女俠，將尸負水之涯。木蘭行孝古今誇，曹娥小更撐達。

奴家不幸，父死含冤，將奴抵解窩主。蒙本府太爺憐憫，免禁獄中，發在尼庵。三日後解送京師，候旨發落。昨日奶娘來看，曾囑他同衛郎，好生殯葬父親。想今日衛郎，必定親來探我。奴家夜來，慟哭幾絕，不寐達旦。多感老尼勸慰。我想此事，雖系東西渾這畜生起釁，難道積善人家，就該遇着這樣壞人，冤屈難伸，神明也不報應？好生理論不出！所以將隻簪兒，煩老尼換些錢鈔，請下香燭，叩求覌世音座前。明白示我一番，解此心中冤恨。怎麼還不見老尼回來？（尼上）着意焚香求玉座，虔心點燭拔金釵。道人開門！（老道開門介）（旦）師父回來了？（尼）姑娘，那簪子兌了九錢銀子。請了二錢銀子香燭，餘的收了。（旦）留與師父請香燭吧。（尼）多謝！阿彌陀佛！你在難中，我怎好要你的！我替你請香敬佛，保佑前途改禍為祥罷。（旦）多謝師父慈悲！（尼）好說！道人取火！（旦）師父請回，奴家自上香點燭。（尼）如此我煎茶來喫。道人，取壺好甜水來！（應下）（旦）

【金絡索】焚香點燭花，禮拜蓮台下。稽首慈雲，鑒我含冤大。堪憐積善，受波查。禍起無端兇害加，椿庭獄底魂消化，那些兒應報緣由定錯差。分明示，前因後果有根芽。菩薩，奴家終身，（止介，看介）（低唱）可能彀夫妻重洽？先許下幢幡掛。

呀，一時困倦，不免就此案前，少睡片時。（金童玉女引外披袈裟上）

【浣溪紗】芝蓋華，香幢下。喜只喜彩雲駕。老夫吳守仁。遭奸人陷害，感蒙菩薩接引。因女兒不知其中幻化，只怨佛天不靈。是以奉菩薩之命，託夢於他，以警世人，好向道修持。來此已是。女兒你好睡也！（旦見介）爹爹你來了麽？苦殺你孩兒了！（外）兒嗄！你是個左思嬌女猶遲嫁，險做了救父緹縈已到別家。遭踐踏。（旦哭介）（外）兒嗄！你本是春園中一奇葩，怎禁這風雨交加？

（旦）爹爹，我家累世善良，為何遭此無門大禍？孩兒好不明白！（外）孩兒，你不須悲泣，怨恨佛天！

【東甌令】休懷恨，莫生嗟，轉禍為祥佛報佳。（旦）弄得家破人亡，還說什麼佛報！（外）我兒，你不醒悟！去後自然知道！一朝寵遇皇恩大。今日裡甘休罷。（旦哭介）（外）嚴寒徹骨凍山家，香信到梅花。

（童女持蟒服、冠冕上）奉菩薩法旨：吉時已到，請善人早進皇宮。換了冠帶者！（外換介）（旦）爹爹，好嗄！穿此袍，帶此冕，喜煞孩兒也！（笑睡介）（四將上）請善人乘輿者！

【秋夜月】天路遐，須托鸞輿駕。送入宮闈都迎迓，香煙繚繞雲中下。便稱孤道寡，且裝聾做啞。

（內扮城隍、土地接下）（旦醒介）爹爹帶了孩兒去，爹爹帶了孩兒去！呀，好奇怪也！

【尾】南柯一夢芸窓下，驚覺是檐前鐵馬。方纔夢中光景，後來定有出頭日子！菩薩，但願得一滴楊枝水灑咱。（念佛下）

第十一折 訂鴛盟尼庵泣別

【菊花新】（老旦、小生急上）終朝血淚滿襟流，可惜嫦娥做禁囚。來此話離愁，尼庵裡怎逢鸞偶？

（老）來此已是。開門！（尼上，開介）來了？（老）姑娘呢？（尼）拜佛哩！（老）姑娘，姑爺〔1〕來哩！（旦見欲下，老扯介）姑娘，生離死別，只在今日。不須躲避！你兩個是指腹夫妻，害什麽羞！（旦見、拜介）（老旦、尼）你兄妹在此敘別，天色將晚，我去上燈來。（各下）（旦）哥哥，先嚴不幸，蒙恩殯葬，存歿難忘！（小生）賢妹說那裡話！女婿有半子之職，況此身蒙恩撫養，殺身難報。但恨小生不能為岳父報仇，替賢妹雪怨，實切惶愧！（旦）多蒙美意！（老送燈上）

【粉孩兒】忡忡的悶懷深，難罄剖。痛慈懷早逝，萬千憂愁。嚴親恩撫十八秋，禍無門驀遇魔頭。奴一似蕩風前柳絮無休，何時得根柢歸宿？

【紅芍藥】（小生）賢妹，聽伊剖淚雨交流，教我五內刀抽。向蒙岳父幾次催我完婚，小生只因父母早亡，蒙岳父恩養成人，不曾報德。必待金榜題名，然後洞房花燭。一則慰雙親泉下之心，二來報岳父撫育之德。實指成名遂婚媾，始乘龍顯榮前後。風波叵測折鳳儔，我和伊除是浪萍輻輳。古押衙甚處追求？從此去陌路踈漏。

（旦）哥哥，請免愁煩！

【耍孩兒】你本文章魁首，異日功名遂，少甚麼窈窕雎鳩？奴家呵，蜉蝣。眼睜睜薄命遭掣肘，你漫想破鏡重完湊。奴家此去，多應有死無生。生前不能侍奉箕帚，死後但願與君同穴，鴛鴦塚還成偶。

（小生）賢妹何出此言？

【會河陽】負義王魁[1]我不效尤，糟糠二字總難丟。（旦微笑介）古來富易交、貴易妻者不少！（生）賢妹說那裡話！天相吉人！此去轉禍為福，後有團圓之日，未可料也。倘有不測，愚兄寧可鰥居，此身誓不再娶！漫疑半子差池，便忘好逑。背前盟天不佑。（旦）若得如此，即亡父亦含笑地下矣。請上，受奴一拜！（小生）愚兄也有一拜！（旦）謝君一片真情久，（生）敢忘指腹恩情厚？

（起，哭介）我那妻嗄！

【縷縷金】姻緣事，轉疑猶。只因家有難，救無由。話到傷心處，空教執手。管他年重合鳳鸞儔，同心結成扣，同心結成扣。

（小生）賢妹，想我父親在日，與岳父求嗣覌音座下，得有你我。不幸遭此大難，還求大士慈悲垂救便了！（旦）有理！

【越恁好】志誠朝禮，志誠朝禮，大士保無憂。破除災障，前途去，脫災尤。團圓兩好琴瑟儔，得諧鳳友。雙雙的體投地將香咒，雙雙的許心願將旛繡。（二差人、車夫上）

【添字紅繡鞋】官差起解牢囚，牢囚。限迫怎敢停留，停留？來此是了。開門！（尼、老上）天明了！（開門介）（差鎖旦介）（生、旦、老大哭介）（小生）妻嗄！可憐，搓咽項，鐵鎖投，將鸞檻撇鳳儔。（旦）奴家去後，善保尊軀。兩處分頭，兩處分頭。莫便苦啾啾，莫便苦啾啾。

（差擁旦下）（生跌介）

【尾】正花開又值狂風驟，猛浪驚分比目游。妻嗄！怎教我十二時中不淚流？（下）

【校記】

〔1〕“爺”字原作“娘”，據文意改。

第十二折 辭鳳城釋子檻囚

（差官內）眾和尚走嚇！（眾僧叫大士號上）好苦嗄！

【甘州歌】衷腸懊惱，看亂雲迷野，都是憤氣干霄。城門失火，殃及水中魚藻。皮囊本空無色相，佛子無辜坐獄牢。剜身願乞腦，夢慈雲救苦念吾曹。（差打介）和尚快走！羊腸險，鳳闕遙，一行觳觫過荒郊。

（差押旦，老送上）

【前腔】弓鞋窄小，嘆深閨弱息，何曾經着？兒家嬌俏，難勝道遠迢迢。好苦嗄！王嬙恨怒出塞調，蔡琰愁笳和淚掭。心頭忿，五內焦，兩邊牽掛轉無聊。愁城擁，恨壘高，總然精衛海難膠。

【前腔】時時乞討，奈漸行漸遠，病骨難熬。（解官）該死的禿賊！進京不過二十餘里，趲到了脫俺干係！只管延捱！閉了城門，在外面過一夜不成？（僧）老爺可憐嗄！連日趕路，腳上皮開肉綻，委實難行。望寬容些！（解）你們做強盜的，肯寬容誰來！（僧）老爺嗄！皮開肉綻教我怎生行道？（解）快走！再延捱，我便打！（僧）走走！公門裡邊行善易，方便中間積福饒。【合】天將暝，鳥入巢。皇城望裡路非遙。休延佇，莫憚勞，一行趕過路山椒。

【前腔】（旦、眾上）跋涉命所招，想巍巍皇闕，關山難越，況是難女飄搖？盟香已訂成久要，倚玉何時愁別調？【合】猿啼慘，鶴唳高，孤村旦暮響蕭蕭。親人少，音信寥，不知前路怎魂消？

（小生扮差官上）那來的可是理府解來盜犯？（官）正是！（小生）奉刑部大堂鈞旨：眾僧發司獄司收禁，候旨定奪。窩主之女，送入太后宮中灑掃。（官）曉得，走走！（僧眾、旦）（合）

【餘文】聽來差分明道，普門難女各承招。（僧先下）（旦）險待王氏無雙宮禁遙。（下）

第十三折 現慈悲蓮花解厄

（雜四人扮劊子手上）

頭戴茜紅巾，手執無情鐵。

王法凜如霜，到此空愁咽。

自家劊子手是也。俺手中也不知打發過多少英雄豪傑，誰想做歹事的，猶如韭菜一般，割一層又一層。但從來到法場的，不是遊手好閒一班無賴，便是明火執仗，大夥綠林。誰想今日斬的，都是佛門弟子，可也好笑，既然出家修行，如何又起這個歹念？令人難解。（內喝道介）監斬老爺來了！（雜扮監斬官上，眾劊子隨介）

【窣地錦襠】從來國法不容情，爭奈人心苦不明。東門牽犬苦心疼，到此徒勞淚雨傾。

你們都齊集了？（眾應介）（雜）將眾僧綁上來！分付地方，將閒人打開！（扮兵丁，弓箭鎗刀押眾僧上）

【泣顔回】軍士擁奸僧，刀斧兩行齊整。碎鑼破鼓，路旁使人警省。（差打介）（僧）將成話柄，又何須再起雷霆性？（差）你這班禿廝，劫了庫帑！上天有眼，窩盜分明。致令國王震怒，要滅盡僧人。今日四門處決，共計三千三百人，你們是罪首禍魁，累及無辜！就淩遲了你們，尚不足惜，還說甚麼！（僧）你如何認准我僧家是強盜？想曾參豈肯傷人[2]，含沙射有無蹤影？

（差）到了。跪着，候時辰牌到！（小旦暗上，向眾僧頭插金蓮花，高處立，淨瓶中放狼煙）（小生韋陀舞上，杵亦放狼煙介）（眾僧齊叫菩薩寶號介）

【前腔換頭】《心經》度拔死和生，死死生生須省。不生不死，其中便超凡境。（放狼煙介）諸神聖眾共覌音，救苦來俄頃。灑楊柳甘露瀼瀼，看諸僧保全首領。

（雜執紅旂上）時辰已到！（劊子開刀介）（內開火炮、煙火介）（齊念覌音菩薩，鑼鼓俱啞介）（劊）呀，一刀砍去，金蓮擁護，刀口都卷了！

【撲燈蛾】眾身擁碧蓮，金光曜相映。一刀砍將來，萬朵花吼出雷霆也。（轉身見像介）菩薩現身了！覌世音菩薩！雲中現影，覌世音救拔冤情，頓教人心中猛省。自今日丟刀削髪去修行。

（官上）刀下留人！國王有旨：天變不測，眾僧恐有冤抑。一概赦免死罪，着令三清覌為奴！（劊子）好了，赦了！（放綁介）（僧念佛拜介）

【千秋歲】謝慈雲，拔出深深宑，照舊的月朗天清。衣裡明珠，衣裡明珠，試看取夜光華依舊清淨。須彌眾，當思省。共發個虔誠性，慣想落伽境。念《南無救苦覌世音經》。

【尾】風恬浪靜波濤定，月照長江澈底清，花落無聲鳥不驚。（下）

卷下

第十四折 上長安女婿辭墳

第十五折 慶流虹國產儲君

第十六折 訴檻鸞僧逢難婿

第十七折 施聖水名冒三清

第十八折 滅奸邪群尊一佛

第十九折 國王出郭餞高僧

第二十折 宮女繡幡酬大士

第廿一折 揭榜文為止啼聲

第廿二折 入宮闈得邀恩寵

第廿三折 金珠現弄假成真

第廿四折 錦衣歸揚眉吐氣

第廿五折 德報怨善念永垂

第十四折 上長安女婿辭墳

【卜筭子】夢斷梁間月，醒後啼痕咽。拆散鴛鴦交頸難，冷落蓉蕖葉。枝上黃鶯和淚聞，新啼痕接舊啼痕。一春魚雁無消息，千里關山役夢魂。

小生衛宣。自與娘子分手，血淚未乾，愁腸欲斷。意欲別了奶娘，上京訪尋妻子下落。倘上天憐念，夫婦相逢，也未可知。設有差池，便收骸骨而歸。生不得完全伉儷，死則同穴而居，亦所至願。不免請奶娘出來，將岳父墳塋，囑他看管，小生便可起程。奶娘有請！（老旦上）

【番卜筭】弱女赴京師，使我難拋撇。可憐嬌怯幾曾經，遠道遭磨折。

（小生）奶娘拜揖！（老）官人萬福！官人為何起得恁早？（小生）小生一夜無眠，寸腸欲裂。故此早起拜別岳父墓門，意欲入京，訪覓小姐〔1〕下落。倘得實信，或兇或吉，死也甘心。（老）官人，你要訪姑娘〔2〕下落，夫妻情重，固是好事。但你從未出門，路途未識。似此千山萬水，怎生跋涉？況且，此去京師，舉目無親，仗誰憐顧？不如在家打聽姑娘下落，再作計較。（小生）奶娘，承你寬慰，我豈不知？但情之所注，若不教我去，必至抑鬱而亡。不如趁此不死之軀，好去訪冤，莫待魂遊，兩地無依。（老）可憐可憐！難得官人如此堅心！皇天有眼，自有奇逢。待我取一陌紙，同到墳前去拜別。（小生）如此甚好！（老取紙上）（小生）出得門來，好淒涼光景也！

【月兒高】曉霧層疊，觸目暗悲切。夢想人何在？關山難越。（老）官人，且免愁煩。自古道：天有隂晴，月有圓缺。試看花落花開，芳菲有時節。（小生）奶娘，可憐我二人呵！枉做了雙飛風，未上梧桐葉。

（老）已到墓門了。員外，衛官人來拜別你上京，尋訪姑娘下落。望你隂中保佑，使他夫妻早早相逢，一同來拜掃。（小生拜介）岳父嗄！

【前腔】積善遭劫，放舍反磨滅。一塚荒山下，空堆黃葉。（各大哭介）（老）天若多情，何妨善良赦？怎便做隨風柁，善惡無分別？

（老）化紙了！（小生拜介）岳父隂靈不遠，小婿到京，專為尋訪令愛下落，萬望你前途保佑！

【憶多嬌】我只爲人遠別，幾痛絕。汪汪淚灑辭墓穴，此去京師，望扶持護貼。【合】苦楚層疊，苦楚層疊，訴向西風哽咽。

（老）員外，你女婿呵！

【前腔】輕遠別，投帝闕。山長水遠前途折，瘦弱書生，奈孤身又怯。（合前）（小生）

【鬦黑麻】指腹情深，怎辭遠涉？藍橋水茫茫，甘受周折。奶娘請上，受我一禮！（老）官人，老身怎當得起！（小生）【滾】此拜不為別事，小生去後呵！你朝暮守這墳穴，存歿沾恩，環啣草結。（老）不勞分付！【合】丁寧此別，往前災禍滅。但願缺月重圓，缺月重圓，朽枝再葉。

（老）官人呵！

【前腔】此去逢人，真情漫洩。深深察原因，方可言說。京師人最利害的！真意哄，假情撇。吹火因風，搖唇鼓舌。（合前）

【意不盡】可憐孤苦辭家舍，（老）官人，好支持水重山疊。（小生）今夜子規空叫月。（下）

【校記】

〔1〕“姐”字原作“生”，據文意改。

〔2〕“姑娘”二字原作“官人”，據文意改。

第十五折 慶流虹〔1〕國產儲君

【懶畫眉】（旦執帚上）奉帚平明傳昭陽，派入西軒掃影堂。奴家無瑕是也。自進宮來，萬千辛苦。昨日傳旨：今日太子彌月，命宮中灑掃女役，早將宮院打掃潔淨，伺候安排喜宴。哎，奴家終日受此辛苦，不知何日，方有出頭日子？無雙何日出宮墻？反不如紅葉溝中漾，流到人間遇阮郎。

（下）（二太監、二宮女引末、老旦上）

【前腔】殿繞流虹恊嘉祥，夢卜熊羆兆肯堂[3]。江山從此主人長。喜氣真千丈。（眾）暢好是頭崢嶸日月光。

（眾）奴婢們願皇爺萬歲！娘娘千歲！太子千歲！（丑抱中太子作哭介）（末）梓童，寡人年已五旬，天賜此子，以繼宗祧，自是國家大幸。奈他曉夜啼哭不止，寡人好生繋懷！（老）臣妾亦因此掛心！但上天所賜國本，料非凡品！陛下暫請寬懷！臣妾備有筵宴，為聖駕慶賀嘉璋。（末）排宴上來！

【夜行船序】聖德遐昌，致天心人意，共相歡暢。停杯想，國脈綿延，國祚靈長。思量，聽取啼聲，的是玉葉金枝模樣。（末）抱太子過來！（丑）睡着了，不哭了！（末）梓童，你看此兒，兩耳垂肩，雙手過膝，髪有帽痕，非凡之相！還想，果是帝王家礽胤，迥非凡相。

（老）萬歲洪福，獲此佳麗。

【黑麻序換頭】（眾合）神相，炯炯眸光。洵仙宗領袖，玉牒奇狀。（末）梓童，羨你思齊太姙，胎教勤講。（老）吾皇，垂乾聖德彰。天生後嗣，產賢良。但媲《關雎》《麟趾》，似續流芳。

（太子哭介）醒了，又哭了！（末）抱回去，與你乳喫！（內）啟萬歲！文武百官齊集午門外，慶賀太子！（末）傳旨各官，俱於大殿賜宴。宣大國師、欽天監、太醫院三人進宮！（淨、外、生上）

【錦衣香】欣大邦，真龍降。燕翼長，螽斯廣。從來有榖貽孫，福膺無量。臣等啟賀皇上萬歲：太子彌月，恭賀千秋！皇圖鞏固萬年昌。靈符炳炳，皇序延長。（末）眾卿平身！寡人幸賴天地祖宗福庇，國本有慶。奈何此子日夜啼哭，寡人懷憂，特召卿等，試問吉凶。（外）臣欽天監謹奏：夜覌天象，太子本命星，光輝燦爛。真乃人民福主，皇上不須憂慮！（生）太醫院配合保嬰丹，太子服下，自然安眠穩睡。（淨）臣大國師啟奏：臣建羅天大醮一壇，保護太子。仗神靈祈禱，定安眠，永獲無疆！（末）有子孤懷暢，明珠在掌。多蒙法力，回天可望。

國師領旨！擇日啟建道場，為太子祈禳。示諭軍民人等、文武職員，不得在壇騷擾，違者按律處斬！前解盜生員東西渾，未曾給賞，特授監壇大使。道場事畢，另行擢用。（眾）領旨！（末）眾卿各賜筵宴！（眾）萬歲！

【漿水令】慶儲君、緜緜筭長，慶儲君、永醉肯堂，允承梓訓治家邦。善容乍震，朱芾斯皇。逢初度，躔大梁，時佐泰來歡無量。微臣的，微臣的，手加額廣。恭稱賀，恭稱賀，派積天。

【尾】萱英新向丹墀長，龍種天成饒異相，瑞氣半分日月光。（下）

【校記】

〔1〕“流虹”原作“虹流”，從目錄改。

第十六折 訴檻鸞僧逢難婿

【菊花新】（小生上）風餐水宿受孤凄，別卻家山天一涯。鸞鳳兩分離，何日聚來成對？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盈盈一水涯，脈脈不得語。小生衛宣。拜辭岳父墳塋，一路跟隨小姐進京，指望圖個機會，得見一面。不期發到太后宮中打掃。妻嗄！正是：宮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今生料無相見之日了！

【尾犯序】牛女兩分離，好惡姻緣，名掛夫妻。訣別尼庵，記丁寧臨岐。傷悲，何日得重圓破鏡？何日得重開並蒂？何日得重諧連理？寒夜泣牛衣。

（下）（孫、猪、沙引唐僧上）

【前腔換頭】山遙水遠暮雲低，跋涉敢辭？磨折寧遊。此去西天，望迢迢路迷。何日叩雷音，金經拜領，復朝命山呼玉陛？前程趕，提鞭躍馬走如飛。

（小生叫苦介）（孫）漢子，你為何如此愁泣？（小生見驚介）（唐）不必驚懼！我們是大唐天子差往西天，拜取三藏真經。他們是我徒弟！（孫）我們與你有緣！有甚麼冤情，說來我與你解釋！（小生）眾位師父，小生苦有萬千，一言難盡！（孫）請講，請講！

【前腔換頭】含冤雙淚垂，家破人亡，妻子流配。（唐）為何事家破人亡，妻子流配？（小生）劫庫株連，禍延於闍黎。（孫）難道和尚做強盜不成？（小生）小生衛宣。岳父吳守仁，素好修行，廣齋僧道，賑濟貧民。不料京中和尚，劫去庫帑，國主大怒，奉旨着各府州縣，嚴拏和尚，并緝拏窩主，押送到京。我本處有一生員，名喚東西渾，與岳父不睦，將他首做窩主，經官拏解。傷悲，空落得傾家蕩產，空落得危扶困濟。（哭介）空落得公堂畢命在須臾。

（唐）原來你岳父被仇人攀害，死於非命。可傷，可傷！你說妻子流配又是何故？（小生）師父，聽我道來！

【前腔換頭】一言還聽啟：幼女無瑕，做窩家解抵。（唐）怎麼父親死了，將女兒當作窩主窩主起解？（小生）正是正是！我指腹為婚，未曾諧伉儷。（唐）他女兒如今在那裡？（小生）師父，說也可憐。執役，今已入宮闈灑掃。欲寫更憑誰寄？（孫）衛生，衛生，休悽楚，管教你殘花再發月重輝。

隨我進城去，自有好處！（小生）眾位不知！前日將各處解來僧人，俱問大辟。一時天昏地慘，覌音菩薩顯聖，方免眾僧之死！如今都發與道家為奴，苦不可言。且師父進城，尚無安身之處，怎麼帶得我同行？（唐）這便如何？（孫）師父請放心！其中事跡，徒弟略知道一二。不過費些唇舌，自然分清皂白。走嗄！（眾扮僧拽車上）（合）

【柳搖金】孤魂搖曳，家鄉遠離。對景自傷悲，多分應為鬼。泥中若個提，都無生理。（哭介）我的天嗄！養我獨何為？不能彀衣缽相傳，參禪到底。反把你宗門玷辱，受盡傷悲，受盡傷悲，反喫老娘腳水。

（道上）死囚！我今日起得早，身子有些困倦，在這裡睡一睡。你們快拽車子，不要討打！（孫上，打介）（僧齊跪介）大聖爺爺救命嗄！（孫）你們怎麼認得我？（眾）我們夢見太白金星對我們說，大聖是這個形容。還有二位師父！（孫）後邊不是麼？你們去迎接！待我替你將車拽過兩關，穿過夾脊去。（眾下）（孫摔介）（唐上）這是為何？（孫）用他不着了！（眾）列位請上，受我一拜！

【前腔】如來苗裔，今我死灰。言辭觸梟鴟，懷恨無羞恥，疎參分外奇。他那裡城門起火，烈炬不勝威，因此上禍及池魚，流為下隷。今日呵，得逢聖眾，救我途迷，救我途迷，免得死為冤鬼。

（孫）你們且散了，待掛了招榜再來！（眾謝介）

【尾】前生造下彌天罪，今世輪回受慘悽，虧煞救苦慈雲解厄危。（下）

第十七折 施聖水名〔1〕冒三清

【普賢歌】（淨上）時來博帶也峨冠，現受監壇大使官。科派手內寬，顯榮虧着鑚，數起頭銜九品半。

（內）官職那有九品半的？（淨）列位，半者，從也。區區從九品，故云九品半。（笑介）樂殺樂殺！我東西渾出首吳守仁，只求一百兩賞銀，誰知府主命我押解窩主的女兒進京。到得京中，便投拜國師虎力大仙名下，蒙他收為心腹，頗頗得意。國主生了太子，啼哭不休，服藥無效，求神不靈。國師奏請建羅天大醮，百日道場。保奏我做監壇大使。你看一般紗帽圓領，好不體面！（笑介）雖不十分顯耀，每日各行當交納蔬菜果品、柴米油鹽等項，都有些小孝敬。不但有錢趁，更還有口頭喫。（內擂鼓介）發鼓了，晚朝了！（眾扮道士吹打，淨鶴氅執笏上朝介，念經介）（孫立高處望介）（淨）道童，好生照看香燭！（雜應下）（孫上）沙僧，隨我去，有好處！（沙）甚麼好處？（孫）絕精嘴頭喫！（猪）有嘴頭喫，在那裡？哥哥，千萬帶我去！（孫）悄悄的瞞了師父去！（猪）瞞了師父，偷嘴了！（孫）不要多說！

【縷縷金】乘風去，把師瞞。有場好買賣。（猪）什麽好買賣？先與我講一聲。（孫）管心歡。此處三清廟，供食無筭。（猪咽吐介）看山珍海錯列千盤，饅頭百來碗，饅頭百來碗。

（孫）來此已是。下去！（猪、沙）好大壇場！（孫）悄悄說！（猪見介）妙嗄！

【前腔】喉兒裡，咽迷漫。（孫）饢糟的！什麽猴？（猪）我的咽喉饞得緊，誰說你！（孫）大家各坐下，好端端！（猪）不羞！偷嘴喫還要說冠冕話！這三個木主丟開了，礙手絆腳的！（孫、沙）有理！拋在茅坑裡！（猪）我們三人，竟做起三清老子！（喫介）（猪）喫得快活！（孫、沙）斯文些！（猪）斯文些？你們看我今喫法！風捲殘雲淨，頻頻更換。（孫、沙笑介）（道童持香上）呀，甚麼饗？（張介）老君出現，報與師父知道！（下）（孫）兄弟今番得意了！（猪、沙）幾年不曾有這樣一頓喫得受用！喜充腸適口一時兒，由他外廂喚，由他外廂喚。

（三妖急上）你我心虔，蒙上聖降臨。徒弟們伺候，不免驚動！（孫、猪、沙笑介）（三妖進拜介）弟子有何德能，敢蒙上聖降臨？

【耍孩兒】庸夫修煉三清覌，辦虔誠望斗朝垣。夜深時零露正漙漙，彩雲飛此處停鸞。令弟子呵，步虛自尓新膺籙，誤拜多應下帶冠。求寬緩，趁着這香煙縹緲，暫留你鶴駕盤桓。

（伏介）（猪）喫了東西走罷，只管坐着，如今弄出禍來了！（孫捏猪、沙介）晚輩小仙，且休拜祝！我等赴蟠桃會回來，見你們毫光射空，故尓停駕來此。你們拜啟，有什麽說話？（三妖）天尊，念我們三人呵！

【五煞】歷星霜，苦萬端。度春秋，愁萬般。千魔百障真凄惋，伐毛洗髓方難遘，服氣飡露半已拼。手把薇盥，伏望賜仙丹幾粒，聖水盈盤。

（孫、猪、沙笑介）晚輩小仙，不須伏拜！我若不留些聖水與你們，恐滅苗裔；若留與你，又忒容易了！

【四煞】後生家，且放寬；小仙們，莫喜歡。無人自道真鄉貫，便成精柳樹難忘本，化石羝羊漫我瞞。言辭款，家山甚處祖代何官？

（三妖）天尊！

【三煞】啟鴻蒙混沌初，闢隂陽天地完。兩儀太極三才闢，披毛戴角分靈蠢，煉性修心改諦覌。這便是真鄉貫。可知俺姓名成別族譜成團。

（孫）我在蟠桃會上來，實不曾帶得金丹在身。（三妖求介）萬望天尊念弟子恭敬之意，千乞賜些弟子。廣宣聖德，奏準國主，普敬玄門。（孫）既如此，取器皿過來，賜與你些！（三妖）謝天尊恩德！（孫）你們都出殿前，掩上格子，不可洩露天機！（三妖）是！（猪、沙）哥哥，那裡金丹聖水？（孫）隨我來！（溺介）（猪）我正要幹這勾當！（各溺復坐介）（孫）小仙領聖水！（三妖）謝天尊所賜！（淨）不要搶！待我先喫！（呷介）哎，怎麼這樣味道？（羊、鹿）師兄，好喫麼？（淨）有些酣醰味。（羊、鹿）待我二人嘗嘗看！哎！（淨）怎麼？（羊、鹿）有些猪溺臊氣！（孫笑介）（猪）不好！溜了罷！（孫）三人聽我分付！（三妖應介）道號道號！你好胡思！（猪、沙）那個三清肯降凡基？（孫）我將真姓，說與你知。（猪、沙）大唐僧眾，奉旨來西。（孫）良宵無事，下降宮闈。（猪、沙）喫了供養，閒坐嬉嬉。（孫）蒙你叩拜，何以答之？（猪、沙）那裡什麽聖水，你們喫的，都是我們一溺熱尿！（三妖）了不得，了不得！眾徒弟來拏賊！（小道執鎗刀上）（孫、猪、沙殺下）（淨）了不得，了不得！（羊、鹿）叩了無數頭，換得一口溺。（淨）指望求大道，反被他人笑。（羊、鹿）這口氣怎生出得？（淨）不難！他方才說往西天取經的唐僧，少不得國王那里掛號。你我用計，管教他死在我手！（羊、鹿）正是：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下）

【校記】

〔1〕“名”字本作“共”，從目錄改。

第十八折 滅妖邪共尊一佛

（唐僧、孫、猪、沙同上）

人身難得果然難，不遇真傳莫煉丹。

空有驅神咒水術，卻無延壽保身丸。

（唐）悟空，國主不利俺僧家，關文倒換甚是作難，卻怎麼處？（孫）師父你且放心，徒弟自有理會！將關文付與弟子，八戒、沙僧保護師父，朝門外伺候！我此一進去，一場好鬧哩！只待收了妖魔，方再與你們相見。（猪）師兄，可要我們幫你？（孫）不要！（猪）萬一妖怪拏住你，沒人捎信兒呢？（孫）放心！且保護師父！（各下）

【北醉花隂】憑着俺抖擻精神把外魔掃，進朝去把關文來討。你看他訛成虎弄虛囂，滅宗門三乘都消。獨自把妙覌表，俺此去興佛更降妖，管情是顯神通一番鬧。

（下）（末扮國王，內侍、三妖引上）

【南畫眉序】隱隱響鳴稍，一派鈞天奏清曉。看文臣武將，待漏來朝。天時和雨順風調，勵乾惕先憂後樂。昨聞東土求經者潛向道場胡鬧。

（眾朝介）（末）國師，聞說東土僧人，攪亂道場，毀壞聖像，可說與朕知。（淨）他昨夜闖進覌來，把三清聖像毀壞，偷喫御賜供養。正欲擒拏，不期被他走了！（末）果有此事？（內）啟國主！今有東土僧人，往西天取經，前來掛號倒換關文。（末）宣進來！（內）國王有旨，宣東土僧人朝見！（孫）來了！東土僧人朝見！（末）唗！你昨夜騷擾孤家道場，毀壞三清聖像，是何道理？（孫）國主！

【北喜遷鶯】平白地把牢籠來罩，硬生生污衊僧寮。（三妖）住了！明明是你，還說污衊麼？（孫）住了！我乃東土之人，乍來此處，路徑尚且不識，怎向你覌中擾亂？你今在國主殿前刁也麼刁，說的咱夜翻攪。白日猶然沒處跑，怎生般黑夜抄，尚兀把三聖毀了？（三妖）住了！你可記聖水麼？（孫笑介）（末）國師，什麽聖水？（三妖作羞介）（孫）國主休聽信他！他兀自假羞慚，蒙蔽當朝。

求國主倒換關文，師徒們好走路！（三妖）國主，不可倒換關文與他！我把這賊！

【南畫眉序】萬煉與千敲，國法煌煌敢輕藐？（孫）我何曾藐視王法？你自欺滅國主，罪惡不小哩！（三妖）國主，他三清假冒，貢獻貪饕。（孫）這豈是假的？（三妖）假冒的聖水，難道不是真的？（末）什麽聖水？（三妖）國主，說來羞死人、恨死人！認真仙頂禮良宵，求聖水一泡熱溺。（末）你怎知道是溺？（三妖）國主，略嘗一半酣醰味。（末）你是喫過了？（三妖）咽喉尚帶腥臊。

（孫）三位道友！

【北出隊子】休只管尋蛇撥草。（三妖）你將溺污人，反說我尋蛇撥草！（孫）只你這舊根芽我腹內包。（三妖）我三人有甚根苗你道？俺不〔1〕過雲水全真！（孫）全真只怕着些假。（三妖）你是何等人物？在國主殿前，恁無禮！（孫）只怕俺略通名，教你膽魂消。（三妖）你有甚本領？講這等大話！（孫）我可也大鬧天宮姓氏標，不像你假託旁門把磬敲。

（三妖）哎呀，哎呀！氣死我也！（末向三妖介）

【南滴漏子】休饒舌，休饒舌，恁千般計較。（向孫介）他們的，他們的，並非左道。普天都成一教，何須苦執迷？孤家有青皂。（孫、三妖）國主有何旨意？（末）時逢亢旱，黎民阻饑。孤家立刻要祈三尺大雨，以救蒼生。你們呵！各顯神通，便見分曉。

（孫）我等遵旨而行，但求雨是道家本行，我老孫既奉國主之旨，少不得要渾渾！是誰先求？（三妖）如今求仙不比往常有搭台等項。（孫）怎麼個求法？（三妖）只須仗劍畫符，一口水噴去，就要雨至，方顯手段！（孫）這就難了！必須上個臺兒，唱兩句高高的腔兒，掛幾個幡兒，舞幾個爪兒，這等求法才妙！如此冷冷淡淡，怎麼求得雨來？（三妖）你也只得只些本領麼？就敢來弄怪！（孫）本領便只得這些，專要弄怪！還有個毛病！（三妖）什麽毛病？（孫）我做事必須大鑼大鼓，鐃鈸等件，打得熱鬧，我便跳得熱鬧，叫喊得高。如此冷淡，怕要弄醜！（三妖笑介）始終是跳圈兒的口氣！待我先求一壇你看出者！（孫）你求求求，求不來終出醜。（三妖）那個出醜？（二妖）大師，不要與他閒話！求下雨來，他不醜自醜了！（淨）有理！（仗劍書符噴水介）（雷電纔出，孫喝退介）（三妖急介）（孫）雨來了，雨來了！我好醜！好大日頭！（三妖羞介）（末）孫悟空，不必跳躍！他既求不下雨來，你可求一壇者！孤家即便批發關文，送你師徒西行。（孫）謝國主洪恩！孫悟空求雨也！（三妖）看你求了！（孫）看我求了！不敢欺，論老孫本領呵！

【北刮地風】役使天神不憚勞，頃刻裡傳奏靈霄。不比你課晴問雨猜疑着，弄虛脾[4]笑倒當朝。（三妖）人民有難，上天不肯降雨，怎教我逆天強求？你難道不是上天管的？（孫）俺不用符水分毫，降甘霖把四海招到。（三妖）好胡說，看你招！（孫）只看那半空中平站個閃爍光搖。（指空中介）（內扮風伯、雨師、雷公、電母急上）（內作雷聲，龍神上）大聖有何法旨？（孫）眾位神將，俺今日為萬民有事，煩諸神保護，因此上急煎煎求解禍根苗。（眾）有何法旨？小神們恭聽！（孫）俺師來至車遲國，遇着三個妖魔，興道滅僧。國主難我，要祈甘霖三尺。為此有煩列位，扶助佛門！望滂沱立沛崇朝。

（眾）小神未奉玉旨，恐有未便。（孫）眾位放心，老孫性急，你們是知道的。金箍棒不是有眼的！玉帝那裡，我自有知會，眾位只管便宜行事。（眾）領法旨！（行雨介）啟大聖，雨足三尺。我等告退！（孫）請了，有勞有勞！（眾神下）（內叫介）好雨嗄！（臣上）啟我主，果然雨深三尺！萬民歡喜，齊呼舜日堯天。（下介）（末）暢哉暢哉！孤家呵！

【南滴滴金】在深宮減膳躭煩惱，想着這裂石焦金何日了？此時呵，黎民踴躍添歡笑，管西城收割好，少不得豐登佳兆。孫大聖請過來見禮！（孫抖衣搖擺介）不敢不敢！（三妖面覷）（末）方信是普門中佛力浩。（拜介）禮合拜酬，豈但換關文這遭？

（孫）不敢，小小法兒，何足道哉！（末）分付換關文與大聖去！（三妖）啟國主，慢換關文！（末）卻是為何？（三妖）他既有些神通，我三人與他賭個輸贏。若敢賭，換關文與他；若不敢，將他師徒納命於國王殿前！（末）賭甚麼輸贏？（淨〔2〕）我等修煉真法，一人與他賭頭，砍去又要安上。接得上便筭真本領，不能安上，命盡此矣！一人與他賭剖腹剜心，如能合攏，方是真正本領；如不能，命盡此矣！一人與他賭油鍋內洗澡，如不能，命盡此矣！（末）孫大聖，你與他三人賭閗麼？（孫）啟國主，砍頭的戲法兒，叫作風掉帽兒。這是老孫時常撮弄頑的，何足為難！剖腹剜心雖是怕人子，奈老孫前日晚上多喫幾塊鹿脯，又飲幾杯羊酥酒兒，肚裡膨脹，正要剖開來看看！滾油鍋裡洗澡，自從鬧天宮在老君爐裡烘了一夜，沾了許多灰，身上作癢，又有些煙火氣，正要洗個澡！承三位美情，無不從命！誰與俺賭頭來？（淨）我與你賭！（外）道人道人！

【北四門子】我覷你標兒插向人前燿，兀的拼喫飯斗筲。（淨）你好小覷我也！（孫）只笑你無知小道成獃僗，癩蝦蟆豈知天怎高？你不要着急，有個人兒你該怕他。（淨）咱怕誰來？（孫）你見了他心便焦，那卞莊真勇驍。（淨作覷怒介）猴頭，甚麼卞莊？（孫）他奮神威思徒手搏。（淨）休得胡說！（孫）還有一人，難道你不怕他？（淨）誰來？（孫）他的武藝高法力超。莽天神玄壇姓趙。

（雜扮將綁孫下）（一人捧頭上）獻首級！（又一人上）啟大王，孫大聖方才將頭砍下，頸子上一冒兒，又冒出個頭來了！（末）奇怪！（三妖伸舌介）（孫上）快活快活！我來了！戲法兒如何？（作戲耍介）（淨）

【南鮑老催】鑼鼓漫敲，圈兒跳出真個曾？（孫）圈兒我跳出來了！你跳得出宑兒麼？（淨）我行別具有機彀饒。（孫）只要討饒！怕饒不得你！（淨）天外天，玄中妙，心中竅。（孫）閒說，閒說！快綁去砍頭！（雜綁淨下）（一人獻首級上介）（末）快拏下與他接上！（扮狗上咬頭下）（一人上）啟國主！國師頸冒紅光，身子變了一隻虎了！（孫）如何？我說怕卞莊、玄壇的。（二妖哭介）師兄，師兄！可憐你青鋒過處頭空掉，可憐你千金玉體都傷了。猴頭，猴頭！我心中忿，怎能消？

（孫）不消恨！是你們講的，不能接，命盡此矣！怨着誰來？這樣本事，也同孫爹爹賭鬦！（二妖）胡說！我與你剖腹，定要勝你！（孫）妙！老孫好買賣呵！

【北水仙子】俺俺俺俺買賣高，看看看看俺的移花木好。（二妖）莫歡喜，此番不是前番了！（孫笑介）（二妖）笑什麽？（孫）笑笑笑笑你們又李代桃僵。（二妖）休胡說，快去受死罷！（孫）痛痛痛痛伊行又剜身喫腦。（雜押孫下，作假肚，獻出腸肺，心內坐一尊佛）（孫上）國主請看！（各驚念佛介）（孫下復上）今番到你了！（雜押妖下）（孫）來，你二師兄形象，我又早看見了！（三妖）你見什麼來？（孫）見見見見梅花點點嬌。（三妖）什麽梅花？胡說！（孫）頃頃頃頃刻裡空殼皮毛。（三妖）好胡說！什麽空殼？（孫）指指指指鹿猜他為尊跑。管情是莘莘濯濯應難保。（二人上）啟國主，二國師將肚剖開，纔要走動，被方纔那犬上前，一口將肚腸拉去，賸得空殼子。倒在地下，卻是一隻雙角梅花鹿。（三妖羞介）（孫）如何？可是空殼子！看看看看可是存舊鞹夢芭蕉？

（三妖）罷了罷了！一不做二不休，同你油鍋內洗澡去！（孫）一發待老孫占先罷！（三妖）這猴頭果然好本事！左右的，着實多添柴炭，燒旺些！（孫在鍋忽隱鍋底，作不見介）（三妖近前望介）這賊禿不見了！賊禿，賊禿！英雄安在？（孫內應介）潑怪，你叫誰哩？（忽跳出拏三妖介）我老孫洗的爽快，如今你下去，正要呷口羊湯！（三妖）胡說！待我自下去！（作跳下鍋洗澡介）（鍋側預扮黑龍躲匿）（孫探鍋介）呀，原來冰冷的！有何孽龍，反助妖邪？（作至灶門喝黑龍退介）（鍋內起煙，雜淘骨介）啟國主，孫大聖同三國師下鍋洗澡。孫大聖方纔起來；一陣煙三國師不見了，淘了一副羊骨頭！（孫）這就是你三國師了！（末）了不得！

【南雙聲子】三妖的三妖的，恨尓日將孤藐。今朝報，今朝報，賴大聖除兇暴。你手段高，手段高；法術超，法術超。魔頭掃蕩，殿陛清囂。

（孫）此乃國主慕道心重，以致妖祟潛入禁中，欲謀社稷。虧你氣數還旺，不能下手。幸我等早來，救了你命。錦繡江山得以保全！（末）若非大聖收滅此妖，孤家宗社危矣！如此大恩，何以相報？（孫）一者國主洪福；二來妖魔數盡；三來還是佛力宏深。再休生興道滅僧的念頭！

【北尾煞】深感龍天暗中保，蕩邪魔雨潤風調。須知是那旁門法力少。

（末）孤家今日得遇聖僧，情願皈依，懇求大道。（孫）國主，今後只求風調雨潤，國泰民安，便是為君美談，再莫信此外道了！（末）好，真乃高人所談！孤家領悟矣！侍臣傳孤家旨意，受害僧人一概赦免，拆毀寺院重建，山門速掛招僧榜。（侍）領旨！（末）分付光祿寺安排素宴，款待東土聖僧。孤家親送出城西行者！（侍）領旨！（各下）

【校記】

〔1〕“不”字原作“還”，據文意改。

〔2〕“淨”字原作“末”，據前後文改。

第十九折 國王出郭餞高僧

【碧玉令前】（唐眾上）車遲留頓行程晚，喜今朝肆亭分散。

自家唐僧。路阻車遲國中，被三個妖魔，苦勸國王，勒住關文不容倒換，定要與徒弟鬥法。虧得悟空將他三人除滅。國王感念，命光祿寺安排素宴，親自餞行。只得走一遭也！呀，遠遠地鑾駕到來，上前相見者！（扮國王領眾上）

【碧玉令後】深感高僧，輔助我江山。擺素宴，意忩忩離情千萬。

（見介）（唐）國王在上，貧僧參拜！（主）說那裡話！上人乃西方佛子，降生東土，接引群迷，力脫塵埃之苦。西臨敝國，光增朝野之華。又賴貴徒殄滅妖魔，喚醒愚昧，願返法門，超離苦趣。并祈慨賜一名，開余五濁。（唐）善哉善哉！聽國主之言，德普普門，恩加三寶，佛光普照，共證菩提。就取名成定罷！（主）謝和尚慈悲！（拜介）孫師兄拜揖！（孫念佛介）（主）此位是？（唐）二小徒悟能。（主）二師兄見禮！（猪）既皈依我師父名下，我們都要贄見禮兒！（主笑介）有！此位？（猪）是我師弟沙悟淨。（主）三師兄見禮！（沙）不敢！（眾）素宴完備！（主讓座，各坐介）（主）

【念奴嬌序】慈光普照，勝東來紫氣，曈曨布滿函關。（眾僧）社稷山河今鞏固，行看喜動龍顏。堪贊。德配蒼生，恩沾寰內，萬年玉宇自宵旰。（合）欣快聚，九重天子，五戒僧班。

（主）啟和尚，弟子年逾五旬，東宮乏嗣。今蒙上天垂佑，三月間得生太子，喜之不勝。叵耐此子，背上卻有“佛不靈”三字，啼哭不止。不知何故？乞和尚慈悲！（唐）此乃前生因果，貧僧一時未解。（孫）有何難解？國王出下榜文，自有人來應召。（主）師兄之言甚是！（孫）

【前腔換頭】稀罕，青宮淚眼。問呱呱垂泣當年，因果堪玩。榜掛朝門，應有個到手成功醫案。（主）非晚，便雷厲風行，納賢招士。立教痊可笑汎淵。（合前）

（唐）貧僧西行之心，急如星火，就此告行！（主）弟主已知法駕不能久留。內侍，傳旨擺齊幢幡，親送至十里長亭者！（唐）

【賽覌音】望前途雲千棧，西竺國悠悠亂山。甚日是臨崖登岸？（合）須趁西風上雕鞍。

【人月圓】（主）可信是人世相逢都非幻。和尚取經回來，還到國中來一會！大海浮萍還相綰，（眾）歸來一定重相看。保國泰民安勝這番。（合）加餐飯，辛勤道里，穩坐江山。

【餘音】師弟情深言千萬，回頭看了又重看。可惱是豐草長林隱亂山。（各下）

第二十折 宮女繡幡酬大士

【水紅花】（旦宮裝執帚上）深閨弱質命顛連，受熬煎，身歸宮院。終朝灑掃苦難言，有誰憐？人離鄉賤。積福收場罹禍，痛父獄底含冤。何日裡撥霧見青天也囉？

奴家吳無瑕是也。自入宮來荷蒙娘娘恩撫，另眼相看。但痛父含冤，斃於杖下，未知何日方得申冤理枉？思量控告於人，料也無益。只得權時隱忍！向覌音大士前，朝夕禮拜，或者慈悲救出陷宑，得以鳴冤，也未可知。方才在昭陽宮中灑掃已畢，來到自己房中，不免掩上門兒，焚香頂禮則個。（供大士像上香、稱號、拜介）

【紅衲襖】焚一炷瓣香兒大士前，實指望暗垂憐施救援。菩薩，奴不望司〔1〕馬相如代寫《長門怨》，奴不效漢王嬙撥弄塞上絃。惟願亡過的昇上天，那存在的身康健。（低介）若得他金榜名標，便得早上□章也。拔出我御溝頭題葉捎□。

禮拜已畢，不免繡幡則個。（舉針誦寶號介）

【前腔】舉金針發願虔，望慈雲通一線。免使我憶家門鎮日啼痕串，免使我盼姻緣□得望眼穿。破鏡兒何日圓？斷頭香重再煽。願只願只脫宮闈，身入草舍茅檐也，卸宮粧裙布妍。天色已晚，不免宮門伺候一回，再來禮拜。稽首慈雲大士前，莫生西土莫生天。願為一滴楊枝水，灑作人間並蒂蓮。（下）

【校記】

〔1〕“司”字原無，據文意補。

第廿一折 揭榜文為止啼聲

【一江風】（小生上）意如麻，輾轉難休罷，奉了高僧話。小生衛宣。蒙聖僧帶進來，許我衣錦還鄉、夫妻完聚。我想聖僧掃蕩妖邪，大興釋教，做了多少驚天動地事業。或者許我之言，不十分虛謬，也未可知。昨日國王就排鑾駕，送他師徒四人西行。小生只爲人多，擁擠不上，只得趕至前途等候。他命速速回來，說我夫妻相會，就在眼前。及至進城，天色已晚，就在寓中歇息。清早起來，不免到街上閒撞一回。進城來散步街頭，看取旁人，可有新聞詫？你看京城好景致也！長安十萬家，長安十萬家，肩摩榖擊譁。奈離人觸景愁懷大。

（內喊午門看榜去介）（小生）

【前腔】聽喧譁，榜在朝門掛，看了無虛假。（內又喊介）（小生）動問一聲，你們到午門看什麽榜？（內）榜上說什麼太子啼哭“佛不靈”。（小生）呀，“佛不靈”？大奇大奇！這三個字是我題在岳丈背上的，怎麼寫在榜上？哎呦，我好癡！在此作甚？漫沉吟，便把朝陽過。自分明，便把情由答。來此已是午門。果然有張榜文在此。（念介）禮部正堂，為領奉上諭事：皇上誕生太子，三月以來，日夜啼哭不寧。脊背上有“佛不靈”三字。曉諭官員軍民人等，有能醫治太子止哭者，官封一品。欽此。（作喜介）是了，我岳父好持齋戒，傾產濟人，轉身皇宮了。這等看來，龍天報不差，龍天報不差，投胎帝子家。這喜事從天下。

眾位讓開，我能醫得太子，我來揭榜者！（內）有揭榜的人了！（淨、付扮勇士上）是你揭榜？快去見我老爺，與你轉達天聽。（拉走介）

【六幺令】（合）忙奔捷如快馬，擁你忩忩去，見官家。儲君倘得省啞啞，封官職，享榮華。勝於金榜題名價，勝於金榜題名價。（下）

第廿二折 入宮闈得邀恩寵

【卜筭子】（老旦扮皇后，雜二宮女抱太子上）日暖帘高卷，合殿香風轉。空繞流虹協夢長，瑣事縈懷徧。

聖主恩波雨露濃，清時宴樂四方同。千門燈火笙歌裡，五夜樓臺錦繡中。梓童乃車遲國皇后是也。身居正位，統理六宮。更謝上蒼恩庇，喜獲祥麟。但降生以來，曉夜啼哭，國王未免焦心。昨日送東土唐僧西行，那僧人說：出下榜文，便有人赴召，可保太子無虞。我想聖僧之言，絕非虛謬。但願上天垂佑，即遣赴召人來。免我夫婦一番忉怛也！（二內侍引國王、小生隨上）

【番卜筭】有子慰衷懷，遂我箕裘願。奈他終日泣呱呱，掛榜纔歆羨。

（內）駕到！（老接介）（末）梓童平身！可喜今日已有〔1〕揭榜人赴召，太子可安眠矣！（老）此乃主上洪福，天遣醫人速到也！（主）宣揭榜人進宮朝見！（內宣介）（小生）生員願國主萬歲，娘娘千歲！

【解三酲】叩金階始膺聖眷，恕村愚禮數不全。（末）你醫太子所用何藥？（小生）國主，太子呵！這緣由藥餌何須嚥，識因果便能分辯。（主）如此，抱太子過來！（小生）生員願太子千歲！（太子作大哭介）（小生）太子爺不須哭泣了，是我衛宣在此！須認我當年坦腹東床婿，你掌上明珠咫尺邊。（仍哭介）（小生）今朝見，開懊恨。借筆一用！“佛還靈”一筆重填。

（作笑介）（丑）啟國主、娘娘，太子大笑了！（老）呀！

【前腔換頭】對我啾啾啼未止。（末）梓童，你看他面上堆花笑口妍，怪今朝今事真難辦。其中意，有牽纏。回嗔作喜人心悅，轉蠢為靈佛力堅。揭榜人深功不淺，孤賜你千鐘祿享，一品官員。

（小生）謝國主隆恩！（主）你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誰？（小生）容生員奏聞！

【忒忒令】念微臣庠生衛宣。（主）家住那裡？（小生）理明府近村樂善。（主）以何事來京？（小生）多少冤枉，向京師分辨。只爲着楚亡猿株連林木燹，不能彀幸免。

（主）有甚奇冤？（小生）國主！

【嘉慶子】俺泰山有志行廣善，每賑濟高僧普結緣。（主）你岳父姓甚名誰？（小生）姓吳名守仁。（主）他既然行善，怎麼反受奇冤？（小生）本處有個劣衿，喚作東西渾。因借貸不遂，正值國主被僧劫庫，文移府州，緝拏窩主。東西渾即首岳父守仁，陷為窩主。拏到官司。可憐他有口不容分辯，頃刻裡命歸泉。其時生員負尸回家，痛念岳父好善修齋，捐金賑濟，反遭冤斃，以是將這“佛不靈”三字脊梁上寫來全。

（主）你既是他女婿，可曾娶否？（小生）

【尹令】那時未曾奠雁，當時結成姻眷。（主）為何尚未過門？（小生）其時有情遲戀。（主）究竟因何至京？（小生）為着妻房顛危，特地來朝五尺天。

（主）你妻子為何在京中？（小生）

【品令】無瑕淑賢，吳氏女堪憐。當作窩家抵解，嚴提到君前。（主）如今在那裡？（小生）宮闈掃灑，隔來天地遠。釵分鏡破，兩地沒由相見。料想今生，除是夢裡相逢泣杜鵑。

（主）梓童！

【豆葉黃】猛聽他說罷，令我淒然。我雖做個國主登基，猶令小民遭譴。守仁，守仁！你持齋好善，佛門有緣。今在朕宸宮投托，今在朕宸宮投托，也筭作循環天理昭宣。

內侍，宣吳氏見孤！（內）國王有旨，宣吳氏見駕！（旦上）

【玉交枝】俄聞恩眷，急傳呼何因至前？三年不見君王面，只教灑掃庭邊。（見介）吳氏無瑕見駕！（主）吳氏，你父親叫甚名字？（旦）守仁。（主）今在何處？（旦）國主，可憐奴的父親，平生好施罹禍愆。一朝法網獨難免。（主）你可有丈夫？（旦）未婿郎芳名衛宣。兩分離，而今各天。

（主）吳氏，你如今不須悲泣了，你丈夫在此，向前相見！衛宣！（小生）在！（主）見了你妻子！（各見介）

【江兒水】只道是遠隔銀河路，秋期鵲枉填。（叩主介）蒙恩法網寬一面，月老從前牽一線。天恩此日開紈扇，思子宮前重見。恩德緜緜，感入五中不淺。

（主）你二人今日，在朕宮中相聚，雖屬前緣，實系守仁好善所致。守仁既轉身皇宮，與朕為子，無瑕即朕女也！（旦）萬歲！（主）衛宣，即朕婿也！（小生）萬歲！（主）衛宣封光祿大夫，兼駙馬都尉。吳氏封孝善夫人。俱賜蟒玉朝見。（換衣介）（主）內侍，即傳禮部，將皇華宮鋪氈結彩，伺候駙馬成親！（內）領旨！（下）（生旦合）

【川撥棹】天心轉，到今朝、眉乍展。感皇恩、骨肉團圓，感皇恩、骨肉團圓，似死灰重新又燃。（主）敇賜金蓮寶燭，送駙馬夫婦，到皇華宮成親。三日後復旨榮歸。（生、旦合）洞房中，花燭妍。醉春風，夜似年。

（主、眾下）（內舉燈引生旦行介）

【尾】鴛鴦夜月銷金款，寳炬頻挑夜不眠。共話離情銀漏轉。（下）

【校記】

〔1〕“有”字下原衍一“人”字，據文意删。

第廿三折 金珠現弄假成真

【十棒鼓】（淨方巾、手帕、背包上）時衰運蹇官星退，沒處可投奔。泰山倚靠若冰山，全真道士都齏粉。金珠盈囊，可為貲本。虧我手兒順，東西再來渾。

我東西渾。蒙聖恩封為監壇大使，仗三個國師威勢，誰不奉順？只道永享富貴，不期來了東土唐僧，他徒弟喚作孫悟空，手段高強，與三位國師賣弄神通，可憐現原形死於非命。三清覌的門人，跑個罄盡。我只得盜些細軟，換幾文錢，以作歸家之計。不想箱籠底下，藏着許多赤金，并夜明珠一粒。原來前日盜劫國庫內帑，就是他們作怪，坑害僧家的。此乃天賜我這注大財！因此打成包裹，潛地回家，一生受用不了。說話之間，已是關前了。（望介）還不曾開關，不免在草叢之間，盹睡片時，候關開了去罷。正是：我本無心求富貴，誰知富貴逼人來。（睡介）（付扮更夫上）

【前腔】區區好個低時運，終日坐納悶。總爺降做巡邏兵，提鈴喝號為張本。衝風冒寒，安眠未穩。忽聽二更盡，三更又相迎。

自家原任京堂把總袁沒賬便是。只因那晚和尚劫了內帑，蒙恩免死，貶為關口更夫。可憐自從到此，將及一年，受盡無邊苦楚。前日東土來的聖僧，收滅三個全真，此乃真正菩薩。砍頭破腹下油鍋，好大神通！我就趕至前途，求他慈悲，可有個出頭日子？那個尖嘴和尚，向我說道：你好也！大運到了！不但復你前程，還更高昇哩！（笑介）我想這“高昇”二字從何而來？一個把總降了更夫，等我筭筭看：更夫筭個散兵，散兵昇個入隊，入隊昇個官隊，官隊昇個總旂，總旂昇個百長，百長昇個百總，百總昇個把總。哎呦，六昇就到原任！（笑介）說便這等說，這六昇好不難！三年一昇，也得十八年！（內煙火介）

【四邊靜】呀，精光四射似青磷，（火又介）熒熒滿前滾。是了，鬼火弄時衰。且住！我想鬼火無光隂□慘淡，不是這般閃爍的。放心往前進，呀，原來有個人睡在這裡。且住，是他身邊放光。待我細細搜看！一個包裹！拉他的來，打開一看！呀，黃金內蘊，怪道放光。夜明徑寸。是了，前日劫去內帑，就是此人。枉着害無辜，阿彌陀佛，皇天有眼！賊子賊子！此處怎迯遁？

趁他睡熟，綁起來解去請功。妙妙！今番連昇六級，有些穩了！（綁介）（淨作夢囈）不要頑！（付）是我與你頑！（淨）你是那個？（付）是你老子！醒來罷，我的兒！（淨起掙介）呸，為甚麼綁我？（付）盜內帑事發了！（淨慌介）胡說！什麽內帑？我是生員。（付笑介）世界大變，做強盜的人冒認生員！（淨）你不要認錯了人！

【前腔】生員賤諱東西渾。（付）你到京做什麽？（淨）來京趕場進。（付）你說不是強盜，半夜三更，睡在這裡？（浄）因起故園心，行裝早須奔。（付）放屁！既不是強盜，金珠那裡來的？（淨支吾介）朋友送我的。（付）放狗屁！朋友贈你，五兩十兩。就贈你許多金珠？明明是內帑出來的！（打介）打你這狗養的！（淨求饒介）（付）賊子賊子！我為你官兒蹭蹬，降去了總爺職分。（咬淨介）把你肉來吞，難息我滿心恨。

鎖起來，走！（淨）那裡去？（付）送你到刑部大堂。（淨叫苦介）天堂有路偏不去，地獄無門闖進來。（下）

第廿四折 錦衣歸揚眉吐氣

【催拍】（外扮內監、四小軍上）詔黃麻、飛來掖廷，報賢良、旌獎墓塋。龍頭老成，龍頭老成，女夫白面，駙馬招承。女役皇宮，公主名稱。今日裡、存歿恩榮，真個是、佛還靈。

（生旦上）（外接介）聖旨已到，跪聽宣讀！皇帝詔曰：朕以藐躬，丕承大統。思以禮樂化民，仰副聖治，夙夜憂勤，宵衣旰食。前者善人吳守仁，慈祥愷悌，引萬善以同歸；首人東西渾，奸險凶頑，致百邪之並起。無辜株累，朕甚憫焉。今賜沉香大悲覌音一尊，於舊日禪院，起建大悲寶閣，以顯救苦靈感。其錢糧即於本處府庫支銷。吳守仁墓頂，追贈廣逸善士。建造牌坊。即將“佛還靈”三字，嵌入匾額，以彰善果。衛宣加俸千石，夫婦馳驛榮歸。東西渾，即着守備袁果，解回原籍，祭奠吳守仁，聽衛宣夫婦發落，以快鄉閭，以儆奸慝。欽哉！謝恩！（小生、旦）萬歲萬歲，萬萬歲！

【前腔】受君恩、拳拳服膺，到今朝、復蒙獎旌。不覺春風自生，春風自生。有勞公公降臨！（外）恭喜駙馬、公主，奉旨榮歸！（□幢幡介）此是公主自繡的，皇后娘娘命賚來交還公主。道公主心虔，菩薩感應，致有夫婦榮歸、完聚日子。並使黃金千兩、白銀萬兩，以為贈嫁之資。（小生、旦）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外）人夫俱已齊備，就請上道。咱家覆命去也！（下）（付冠，手本，跳上）原任京堂把總，今獲盜有功，昇守備一員，袁果。參見駙馬爺！（小生）請起！（付）不敢！卑職奉旨押解東西渾回籍，祭奠吳老太爺。可要先押來見駙馬爺？（小生）不消了！下官就委賢守備為前驅，曉諭地方官，星夜起建大悲閣，并墓門恩賜匾。候本府拈香，不得有誤！（付）領鈞旨！（出介）手下的，將東西渾帶在馬前，星夜趲行者！（眾帶淨下）（小生）分付起馬！（雜應行介）（小生、旦合）前日裡孤身流落，膽戰心驚。誰想偕歸，夫貴妻榮？思起夢裡逢迎，真個是“佛還靈”。（下）

第廿五折 德報怨善念永垂

（老旦上）

世上萬般都有命，果然半〔1〕點不由人。老身乃無瑕姑娘乳娘是也。員外一生好善，被一個東西渾，弄得個家破人亡。可憐鄉黨之中，為這節事，也有歎息的；也有曾經受過大恩舉家痛哭的；也有抱不平要殺東西渾的。只因衛姑爺題了“佛不靈”三字，喫長齋的，不知開了多少葷。誰知“佛不靈”三字竟成了一樁絕大的奇案。員外轉生皇宮，脊梁上明明顯出三字，晝夜啼哭不止。出榜曉諭：能醫着太子不哭者，官封一品。剛湊着衛姑爺進京，揭了榜文，朝見國王，將太子背上“佛不靈”三字“不”字改了個“還”字。太子非惟不哭，竟哈哈大笑起來。皇帝問其緣由，遂令他夫妻完聚，官封一品，加駙馬之銜。今日榮歸廬墓，追贈員外，好不馨香，好不榮耀！正是：存心行善事，佛報不差訛。道猶未了，一派鼓樂喧闐，他夫妻都到了門也！（小生、旦，鼓樂綵旂人同上）

【淘金令】皇恩賜臣，駟馬歸鄉里。書生到頭，晝錦歸鄰比。萬死一生，反諧連理。怎料宮闈灑掃，陌路相歧，天緣始終成并棲。【合】人間罕有，萬古難期。富貴榮華，眼前無幾。

（小生）公主，你看邱阡果然造得齊整！但見石馬成行，碑亭作對。兩旁翁仲，笏以垂紳；四面牆垣，竹苞而松茂。牌樓上，玉音顯耀，雲漢天章；華表頭，玄鶴軒翔，墓門雪影。若非奉旨建造，怎有如此規模？（旦）多蒙駙馬費心，為亡父死後餘榮！（內報介）府縣老爺有祭！（小生迎介）（贊禮上，府縣拈香行禮介）

【前腔】惟公善心，感動天心啟。惟公普恩，致使君恩美。死有餘榮，借光閭里。試想流虹飛彩，瑞映宮闈，儲君托生因果奇。【合】生芻一束，素酒盈杯，來□來享，奠行終禮。（小生）

【前腔】恩官東臨，死者光榮矣。多蒙庶羞，存者情難已。（府縣）卑職當時不能為善人維持保全，致使公堂殞命，至今思之尤為汗顏。（小生）公祖父母，為朝廷辦事，自然不能兩盡。聖旨有私難濟，且仗公堂易簀，斷送頭皮，生天吉星臨紫薇。（合）風前吊影，善惡輪回，奉佛修齋，自然合理。

（府縣）告別了！（小生）蒙公祖父母光臨，改日當來叩謝！（府縣下）（小生、旦上，祭介）

【前腔】當初難中，命我諧連理。今朝錦簇，且共邀天喜。（眾綁淨上）啟駙馬爺，東西渾綁在墓前，候爺鈞旨！（小生、旦）東西渾，東西渾！可知報昭彰，不差分毫？（小生）公主，東西渾怎生發落？（旦）將這廝剖腹剜心，祭奠爹爹！（小生）言重了！岳父大人在日，惟善是行。我與你若如此施行，可不累他一生善行？（旦）駙馬主意若何？（小生）據下官看來，若非他搆起風波，岳父未必有此佛報；你我也不得如此榮華。（笑介）他倒是個撮合因果的領袖！（旦）只是心中氣憤，怎生消得？（小生）公主，想彼心如蛇蝎，毒似狐狸，則是蒼穹暗中將計施。（旦）然則駙馬作何處置？（小生）我竟免他一死，就命他看守墳塋，終身禮拜令尊，以償夙怨。公主意下如何？（旦）好便好，怎生覆旨？（小生）這個不消慮得，下官自有主裁。東西渾，你今日奉旨正法，可有什麽講？（淨）小人罪惡過多，死不足惜。但恨我渾了一世，（哭介）正想學做好人，如今不能彀了！（小生）比如我恕了你的罪，安放你一個好處過活，你改過不改過？（淨）我的駙馬爺！如肯饒我一死，情願持齋念佛，再不做壞事了！（小生）既如此，下官就解你縛，取衣服來穿了！（淨叩介）謝駙馬、公主不殺之恩！（小生）聽我分付！我如今奏聞聖上，保舉你改惡從善，與你奉祀職名，終身看守此墳墓。（淨）謝爺抬舉，更有官職榮身！吳善人，我日日替你看守墳墓，往日有些過惡，不要記懷了！（內）好寬宏大度的君子！（小生）公主，你聽！人人道好，個個稱奇，留個賢名，閻閭誇美。

（眾）天色已晚，請爺回府。（小生）打轎！（各行介）

【尾】從今恩怨都消毀，釋卻當初是與非。【合】管取那九品蓮花開並蒂。（下）

【校記】

〔1〕“半”字原作“萬”，據文意改。

注释

[1]負義王魁：指王魁負桂英故事。宋元明小說、戲曲常見題材。宋時書生王魁落第，得妓女敫桂英之助，二人情重，定下婚約。後王魁高中，負約另娶，桂英自盡，化為厲鬼，活捉王魁。本事見宋•羅燁《醉翁談錄•王魁負心桂英死報》。

[2]曾參傷人：即曾子殺人，比喻流言可畏或誣枉之禍。《戰國策•秦策二》，謂曾母織布，有人報曾參殺人，母織如故；再報，泰然；三報，則投梭逾墻而走。

[3]肯堂：肯堂肯構的省稱。以蓋屋喻政治，比喻子能承繼父業。《尚書•大誥》：“若考作室，既厎法，厥子乃弗肯堂，矧肯構？”

[4]弄虛脾：裝模作樣，虛情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