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分化的机制与动因

本节主要讨论“X血”分化出形容词语义及功能的基础与过程，机制与动因。

一、分化的机制——隐喻到转喻

虽然都是定中式的名词，但是，就“X血”的语义性质与构词基础来看，应该可以分为两种情况：“热血”与“冷血”都是“形+名”的修饰性组合，“狗血”和“鸡血”则是“名+名”的限制性组合。就使用的年代来看，“热血、狗血、鸡血”早在近代已经广泛使用，而“冷血”一词虽然近代已有出现，但普遍使用还是在现代。

由于本身的语义积淀，“热血”除了表示基本义之外，受“一腔热血、热血沸腾、热血青年”等用法的感染，逐渐引申出“为正义事业献身的热情”一类的类推义。试比较：

（53）马元忙将剑从肚脐内刺将进去，一腔热血滚将出来。（《封神演义》六十一回）

（54）所以上半部形容嫖界，下半部叫醒官场，处处都隐喻着劝惩的意思，好叫列位看官看看在下的这部小说，或者有回头警醒的人，这也总算是在下编书的一片苦心，一腔热血。（《九尾龟》三十三回）

（55）犹忆七八岁时，曾探雀雏而毙之，只此一事，心头热血潮涌，食顷方过。（《聊斋志异·汤公》）

（56）当下韩愈心中感动，热血沸腾，禁不住抱定湘子，老泪纵横，哽咽道：“我的儿，我怎能料得到和你在此相见。你我莫非是梦里相逢么？”（《八仙得道》九十六回）

例（54）（56）的“热血”已完成了语义转换。与“热血”不同，“冷血”大多做定语，其“为人处事没有热情与激情”的引申义，是通过“冷血动物”的语义感染逐渐形成的。试比较：

（57）鸿渐想起去年分别时拉手，何等亲热；今天握她的手像捏着冷血的鱼翅。（钱钟书《围城》）

（58）假如不买鲤鱼分送邻居，而替他们作几桩卖力气的事，或者他们不至于把我像鲤鱼似的对待，——鲤鱼是冷血动物，当然引不起热血动物的好感。（老舍《老张的哲学》）

（59）我少年时大闹天宫，想夺上帝的位子不料没有成功，反而被贬入寒冰地狱受苦……我通身热度都被寒气逼入心里，变成一个热衷冷血的角色。（钱钟书《魔鬼夜访钱钟书先生》）

（60）李先生本来像冬蛰的冷血动物，给顾先生当众恭维得春气入身，蠕蠕欲活，居然赏脸一笑道：“做大事业的人都相信命运的……”（钱钟书《围城》）

由此可见，“热血”与“冷血”的词义引申与功能扩展，虽然都具有各自的语义基础与演化语境，但总体而言，隐喻机制在两词的演化、发展中都起了重要的作用。

然而，受“热血沸腾、热血青年”和“冷血动物、冷血杀手”等用法的感染，“热血、冷血”虽然引申出新的意义，但刚开始，这两个词充当定语时，其词性尚未发生根本的变化。例如：

（61）主力队反突破了警戒网直冲到南京路的那个时候，她是怎样地受感动，怎样地热血沸腾，而且狂笑，而且毫不顾虑到骑巡队发疯似的冲扫到她身边。（茅盾《子夜》）

（62）平时老喜欢读悲歌慷慨的文章，自己捏起笔来，也老是痛哭淋漓，呜呼满纸的我这一个热血青年，在书斋里只想去冲锋陷阵，参加战斗，为众舍身，为国效力。（郁达夫《大风圈外》）

（63）不错，秦妙斋是个冷血动物；但是，“我走，他也就住不下去了！他还能不卖气力吗？”丁主任这样盘算好，每个字都裹了蜜似的，在门外呼唤：“秦老弟！艺术家！”（老舍《不成问题的问题》）

（64）“成个冷血动物？！”金山楔进去一句，也很得意。“热血的小国民，冷血的世界革命者！”桂秋的眼扫射着大家，似乎等待着大家给他鼓掌。（老舍《蜕》）

也就是说，“热血、冷血”的语义转换进程早已开始了，但功能转化的完成却相对滞后。

“狗血”和“鸡血”的基本义用法，在近代汉语中就已经有不少用例了。例如：

（65）一个虞侯，掇一盆狗血，没头一淋；又一个提一桶尿粪来，望李逵头上直浇到脚底下。（《水浒全传》五十二回）

（66）长鱼矫打听三郤是日在讲武堂议事，乃与清沸魋各以鸡血涂面，若争斗相杀者，各带利刀，扭结到讲武堂来，告诉曲直。（《东周列国志》五十九回）

“狗血、鸡血”使用率不高，不过，“狗血喷/淋头”和“鸡血石”已成了习语与术语。例如：

（67）那提调狼狈不堪，到了岸上，见了钦差，回完了公事话，正要诉苦，才提到了“海航管带”四个字，被钦差拍着桌子，狗血喷头的一顿大骂。（《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四十七回）

（68）先从黄克强逃出南京骂起，越骂越人多，后来简直骂这次革命没一个好人，连座上他知道的几个亡命客，都被他搜出劣迹来，骂得狗血淋头。（《留东外史》四十八章）

（69）浙江临安县昌化玉岩山的鸡血石。它是由地球内部上来的硫化汞矿液，填充并冷凝在叶蜡石的裂隙中形成的。看上去很像新鲜鸡血溅洒的斑缕，所以称为鸡血石。（邢涛等编《中国儿童百科全书》）

（70）展品分为雅石、木雕、陶瓷和铜器四大类，品种繁多，琳琅满目，其中包括曾被清朝乾隆皇帝御封为“国宝”的两块造型优雅的鸡血石。（新华社2004年新闻稿）

“狗血”表示“胡扯、夸张、不可思议”，“鸡血”表示“亢奋、激动、反应激烈”，都不是直接引申形成的。“狗血”的新义项一开始也是通过剧情就像“洒狗血”一样隐喻而来的，而“鸡血”的新用法则是比喻某种现象或效果就像“打鸡血”似的，是隐喻而成的。例如：

（71）母亲原本是父亲的秘书，他们之间的事就像洒狗血的肥皂剧，所有小说电视似乎都用过这个题材。秘书爱上自己英俊能干的老板，有了孩子，然后被包养，永远无法拥有一个合法的身份。（《烙印》2011-01-13书香门第）

（72）记者探班发现，导师与观众热情洋溢犹如打鸡血般的兴奋画面，也多半出自台下的“神剪辑”，其中不少导师疲劳倦怠和观众打瞌睡的镜头都被逐一删掉。（《<好声音>总决赛将直播 揭秘真正四强名单》2012-09-25《潇湘晨报》）

在此基础上，出于语言表达简洁性的要求，再用“狗血、鸡血”代替“洒狗血、打鸡血”。例如：

（73）虽然，唐一菲曾对媒体说，只是两个最普通的人在一起，不狗血，也不励志，但这段过往，难免时不时被人提及。（《娱圈情侣上演真实版狗血剧 补刀揭丑只为添堵》2014-08-07腾讯娱乐）

（74）我们每个礼拜都会给自己放一天假，虽然我们都很鸡血，每天都想下水，可是潜水是兴趣，生活还是要有品质，不是么？（《北京姑娘的流水生活账》2014-08-13马蜂窝）

也就是说，“狗血、鸡血”的发展演化，经历了两个阶段：先是比喻，再是借代；而名词转化为形容词的功能转化，最终还是转喻机制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放眼观察，为了凸显语言表达的特定效果，汉语名词通过隐喻和转喻形容词化的现象，不胜枚举。就以单音节名词隐喻为例，常用的“铁、肉、火、海”，当代汉语也都已分化出相应的形容词，只是形容词化的程度不一样而已（有些用法，词典尚未标注）。例如：

（75）他透露，由于和柯震东合作很早，所以两人关系一直很铁：在《那些年》票房最好时，他和朋友的嬉闹，会被媒体跟拍，这让他很是烦恼，他专门打电话问我该怎么办。（《柯震东获释九把刀：现在原谅还太奢侈》2014-08-29《青年报》）

（76）大S是时胖时瘦体质，瘦的时候很小巧玲珑瘦瘦小小的，胖起来又看上去很肉、很臃肿，出道前有点婴儿肥，出道后也好几次被拍到发福。（《周迅柏芝全智贤 瘦成竹竿的女神也曾是肥婆》2014-06-16爱美网）

（77）2002年，中国的冬天很冷，滴水成冰；2002年，中国的经济很火，全线飘红。2002年岁末，在清冽的寒风中，义乌的脚步仍是一如既往的匆忙。（《2002-2003：转折中的声音》2003-01-23《人民日报》）

（78）如果韩国人连暖炕都要申遗，那么，在我国，和暖炕一个层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可谓海了去了。（《韩国申遗暖炕是“文化掠夺”？中国不用太敏感》2014-03-18中国网）

比较而言，“海”比喻“大、多”，重新分析还没有彻底完成，而且还很少说“很海”。

二、扩展的动因——经济与协调

需要指出的是，“X血”功能转化的动因，很重要的一点就语言表达的经济性与协调性。比如，本来要用“热血沸腾”和“冷血动物、就像冷血动物”表达的意思，后来只需用或者只能用“热血、冷血”来表达就可以了。试比较：

（79）此时，记者脑海中浮现的是更多生活在那个年代、像他一样热血沸腾的青年们，耳边依稀回响的是《新青年》发刊词中的激扬声音……（《愿作方舟济苍生》2011-06-16《河北日报》）

（80）再见吧，到前线去，民族已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中华民族儿女们，到前线去，你们先去，我们后跟上，热血（）的青年们，到前线去，到火热的斗争中去。（《彭德怀向部下拜年》2008-10-20人民网）

（81）不是不可以围观，但有些时候除了围观，其实我们还可以发出声音，伸出自己的手，以证明自己虽称不上高尚与勇敢，但也绝不是冷血动物。（《面对走失的儿童 我们岂能默默围观》2012-09-27人民网）

（82）中国人的爱心表达，更为沉重一些，但沉重不是冷漠更不是冷血（），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希望子女更好的纯朴愿望应该得到尊重。（《“千人隐瞒”没有想得那么简单》2013-06-14《燕赵晚报》）

当然，语用表达的创新化与陌生化要求，以及汉语词类没有形态变化，不能借助构词只能通过句法手段来完成语言表达的基本任务，也是“X血”演化的基本动因。

至于“洒狗血、打鸡血”，通过联想与节略，只用一个“狗血、鸡血”就可以。例如：

（83）权相佑在《诱惑》中扮有妇之夫，因欠债被逼到绝境，却在此时接到崔智友以巨款买他3天的诱惑提议，但洒狗血的剧情没能让婆妈埋单，从7月中开播至今，一路被金在中的《Triangle》压着打。（《韩剧<诱惑>精彩内幕 权相佑自爆与智友的激情吻戏非常棒》2014-08-22西安新闻网）

（84）泛娱乐时代，“娱乐至上”甚至“娱乐至死”成为年轻人的信条，从银幕到荧屏，从舞台到现实，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狗血的剧情。（《<雷雨>观众席不应成浅薄文化主场》2014-07-31《深圳商报》）

（85）我们学生有的是拼劲，有的是打鸡血的热情，浪费在这些小事上面的时间已经太多了。再这样浪费下去，就是打击大家的激情了。（《又一次半死的募股大会》2012-08-13新浪博客）

（86）要知道上世纪20年代，那可是汽车风起云涌的年代，发动机技术的兴起让欧洲人为之疯狂，大大小小的车厂以（）鸡血的热情24小时开挂，研发自己的独门绝技，这当中就有威廉·里昂斯和费迪南德·保时捷两个热血的年轻人。（《捷豹F-Type coupe的来袭 让您不知所措》2014-04-13易车网）

其实，由于汉语构词没有形态变化，通过短语（含动宾短语）节略与压缩成词的现象，自古就有。就以当代汉语为例，“躺枪、尼玛”就是来自于“躺着中枪、草泥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