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温润,拂过梨花满地飘雪,院子内静悄悄的,秦若筠迟迟没有回答,白蘅芜望着他那平静无波的眸子,似乎永远都等不到答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蘅芜才幽幽叹了口气道:“先吃饭吧,很久没尝过你的手艺了……”
秦若筠微微张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如鲠在喉,只得闷哼了一声,低头吃饭。
一顿饭下来,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能听得到土墙之外,家家户户吃过饭上街逛去的声音,也能听到蝉鸣鸟叫,小孩子们转着风车跑来跑去的声音,似乎,也能听到老人们喝茶闲坐时的家长里短。
月上柳梢头,夜里,没有那样燥热了,秦若筠起身收拾了碗筷,白蘅芜起身,在他的小院落里走了走,麻雀虽小,实是五脏俱全,初来乍到时,白蘅芜只觉得这里清寒贫瘠,可是待上一段时间,竟觉得格外温宁闲适来……
看着秦若筠忙碌的背影,白蘅芜忽然叹了口气,她从前一直希望他可以为自己活一回,不再为家族奔波,可是当真这一日,他终于为自己活了一回时,她却没有想象中那般为他欣慰……
时间慢慢过去,秦若筠忙活完了,也烧了水,拿了过来说道:“姑娘,这里没什么好茶,只能委屈喝水了。”
白蘅芜看了看他,原来那声“姑娘”不是推辞,不过是在外头的避讳罢了。
月明星稀,院子里还是没人说话,看门了一日的小狗过来窝在秦若筠脚边,几只鸡在还鸡窝里斗来斗去,白蘅芜淡淡一笑,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生活,而她枕边多年的这个人,似乎也成为了这生活的一部分。
她似乎有些释怀了,再看秦若筠时,秦若筠能感受到白蘅芜眼中的一丝柔和。
“你很喜欢这样的日子吧?”
终于,白蘅芜开了口,秦若筠听后,默默点点头,听白蘅芜轻轻一笑:“或许我待久了,也会喜欢吧。”
秦若筠微微一愣,随即却见白蘅芜收敛了笑容,认真问道:“你知道,身为一国君后,擅离职守是多大的罪过,然而如今我可以不追究,也可以放任你自由,但是你告诉我,两年前你班师回朝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不要说只是简单的重伤坠崖,你知道我不会相信的。”
秦若筠听后,有些惊诧的看了看白蘅芜,她说,她可以不追究,她可以放任他自由……
两年前,两年前发生了什么?
秦若筠苦笑一声道:“若我说出来,你会信么?”
白蘅芜笃定的点了点头:“我说过,如果你问心无愧,我便信你。”
秦若筠深深叹了口气道:“两年前,回朝的路上,的确遭遇到了月施国流兵的埋伏,我中箭坠崖,被崖壁上的峭壁山树所挡,不至摔死,也是命不该绝,被两个云游的江湖人士救起,安顿在他们闭关修炼之处,伤势好了后,我又去了崖底,才发现有不少月施国流兵也都坠入山崖,虽然血肉模糊,但是我却在他们身上,发现了几块碎裂的牌子,拼起来发现,那正是宫里的出宫令牌……”
白蘅芜听后大惊,忙道:“你是说,那些不是月施国的人,是宫里派出去的?”
秦若筠点头道:“我确有此怀疑,但当时流兵颇多,大约四五十人,多少都有功夫在身上,不全然是宫里的人,我想,宫里的人混在里面,无非是让其余的士兵认得我是谁,到时候别杀错了人,因为当时与我回朝的还有其他将军,所以那些流兵应该是从宫外派来的,但与宫里的,也定是一家所为。”
“要至你于死地的,不是谋你君后之位,就是怕秦将军府风光再现……风家?”
白蘅芜恍然想到了什么,秦若筠似乎知她所想,摇了摇头道:“风将军再妒忌,宫里也不会配合她,风书亭与碧落都是您这边的人,与风家素有嫌隙,不会如此,若是风书祯,此事倒有几分可能,毕竟是风将军府亲生儿子,可是我总觉得,此事不像风家做派。”
白蘅芜想了想,的确如此,风如明虽然心有不甘,也的确心狠手辣,但是对于朝堂上的事,还算是要求一个光明正大,如此处心积虑倒不是她的风格,只是除了风家与秦家对立外,还会有谁?或者,是谁在觊觎君后之位。
不过,重点好像不是这个。
白蘅芜才反应过来道:“可是你既然已经知道宫中有人处心积虑算计,为什么不回宫一查究竟?让那人逍遥法外?”
秦若筠苦笑一番,轻声说道:“天君,臣内累了。”
轻飘飘的几个字,此刻却如重石一般压在白蘅芜心头,他说,他累了……
诸般诡谲云涌,他放下了,然后活成了他从未奢望过的模样。
白蘅芜眉心微动,此时,看着秦若筠那平静的没有丝毫涟漪的双眸,白蘅芜只觉得,再无力回天。
原来生死之间,真的可以放下那么多的东西。
白蘅芜有些纠结的闭上眼叹息,只觉得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与悲凉来,那种悲凉弥漫着,就像是梦魇一般,她怎么想劝他陪自己回宫,都没有力气去开那个口。
而秦若筠只是静静的盯着手中热水的水雾,许久,白蘅芜才抬起头说道:“把令牌给我,你不查,我也要查。”
秦若筠默默起身回屋,把令牌包好,递给了白蘅芜,白蘅芜接过来深深叹了口气抬头看着秦若筠,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我要回去了,那秦公子,后会有期。”
那波澜不惊的深渊,随着那一声“秦公子”,搅起了巨浪漩涡……
这一声,意味着什么?秦若筠最清楚不过了。
“天君……”
秦若筠话音未出,泪却汹涌而下,白蘅芜却转过身去,直直夺门而出,跑着跑着,去寻她的马。
院里的人还未曾反应过来,眼前的人便再也寻不见了,他眼酸得很,却对着她离开的方向,慢慢的跪下来,缓缓叩首,那沙哑的声音,不知酝酿了多久才控制住的情绪,才敢开口。
“臣内,恭送天君。”
她走了,这一走,许是一辈子。
可臣内这一辈子,就自私过两回,一回为了秦家,一回为了自己,还未来得及为了天君,实在愧对君后之位,而那一声秦公子……臣内真的不知该如何开口,是该谢恩,还是谢罪?
披星戴月,白蘅芜一路北上,奔去了九霄城的方向。
这一路不知道流了多少泪,这相逢即是天涯,她最终还是舍得给了他自由,她总能想起从前他的小心翼翼,那眼睛里的谨慎曾是她最不愿多见的,他的稳重很闷,没有灵气,她最是可惜。
而如今他终于自由了,终于……能做一回自己了。
眼前九霄的灯火琉璃愈发的近,而白蘅芜却勒马于前,看着眼前繁华笙歌,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她抹尽了泪水,回头向南方看去,那墨黑之夜已然有些蒙蒙亮…
秦公子,后会有期。
凤仪宫中碧落与双音焦急万分,马上就要早朝,而天君还没有回来,可要怎么说呢。
没人知道天君去了哪里,风书亭闭口不言,连碧落也未曾知晓,而聪慧如双音,似乎已然猜到了。
白蘅芜的归来孑然一身。
双音便知,从此宫中,再无君后,也不会再有坐上君后之位的人了。
匆匆去上了早朝,白蘅芜心里却惦记着别的事情,她的秦公子是潇洒自在,而龙章宫中,清风清水还在痴等,御宫司中松竹也是日夜祈祷,她终是不忍,又不愿让后宫知晓秦若筠的下落,于是下了早朝,便把事情悄悄告诉了碧落与双音,去御宫司与龙章宫时,旁敲侧击探听一下。
果不其然,刚刚得知此事,松竹与清风清水便忙忙赶来凤仪宫请愿。
那是他们多年的主子,此时没有谁会比他们更担心主子的境遇。
白蘅芜派人连夜护送他们离开,而从此御宫司之事皆交给了玉衡打理。
而空空如也的龙章宫,每日都被打扫的一尘不染,似乎,随时君后都会回来一般,可是众人却知,每次白蘅芜入后宫时,都宁可绕远,也不会从龙章宫门前走过……
没有了日夜悬心的忧虑,这宫里的日子,也轻松了许多,一转眼,便是初秋叶落,而后宫长巷中,又能看到风书祯的身影,不过却不是去找天君,而是直奔了御宫司而去。
玉衡正在里头忙着,听见风书祯来了,赶忙出去道:“风大人,您怎么过来了?”
风书祯把玉衡拉到一旁无人之处,悄悄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道:“这是松竹从松洲寄过来的信,让你亲启,千万不要让旁人知晓。”
玉衡接过来那薄薄信纸,心里忽然忐忑不安来,突突的直跳,似乎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一般,风书祯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回了城门处去,玉衡把信藏了起来,匆匆回了凤仪宫,把房门一关,打开信件来看到——
[玉衡
盛夏临别匆忙,也未曾交代明了,御宫司的檀木架上,有一锦花匣,中有一枚素锦荷包,是两年前君后所拾之物,乃是夜里跟踪碧落姑娘之人所遗,请尽快禀明天君,查清那夜跟踪之人。
松竹]
玉衡看了,忙去前殿寻碧落与天君。
此时午膳已毕,双音去了秦淮宫,只有碧落在侧,玉衡掩了门,把信件给了白蘅芜瞧,白蘅芜看了,心里一惊,忙问碧落道:“可有此事?”
碧落想起,点头道:“大概是两年前的事了,那夜的确有人跟踪,幸得君后瞧见。”
白蘅芜忙道:“为何不说啊?若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好?”
碧落说道:“这两年,天君总是放不下君后,谁也不敢提起,怕伤了天君的心,碧落也不忍心提君后这事,自然也就放下了,再者说,也没有多大的事情。”
白蘅芜却说道:“就怕此事没那么简单,玉衡,你先去取这荷包来……”
正当玉衡准备回御宫司,就听外头有人匆匆跑进来,正是双音,言语颇急道:“天君!毓州来报,千乘国饥荒暴动夺粮,毓州大乱,有眼线来报说金朝派人前去千乘国,可能又要想坐收渔翁之利!”
“什么!又是金朝!”白蘅芜听后暴跳如雷,一脚踢翻了桌子向外走去道,“去召风如明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