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威武本巍

居亦龙闻声快步过去,听那声音耳熟,低头一瞧竟是秋晨。

那一锅热气腾腾的鱼汤,扣在谁的身上,都少不得动气,更何况,此刻“受灾”的是程曦!

程曦居高临下的怒视,也让枕夏心里一紧。

“怎么回事?”

程曦耳边,响起了他甚是厌恶的声音,那声音温吞吞的,令人作呕。

不用看,定是居亦龙。

程曦冷哼一声,礼也不见,头也不回,直截了当道:“温徽仪宫里的人,无缘无故从御膳房端着一锅鱼汤出来,走路不长眼,洒了我一身!这样粗手笨脚的奴才,想必素日温徽仪也不曾注意,今日错犯到我身上,那只能由我便代劳处理了!”

听着程曦蛮横之言,秋晨心惊肉跳,心中直道完了完了,今儿他不过是来御膳房挑个新鲜的鱼,想炖汤试一试味道,不料火候大了,鱼汤要不得,御膳房总管便让他倒了鱼汤,再做一条,不曾想就是出门转弯的这片刻……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程曦话音落地,四下寂寂无声,只剩下秋晨牙齿打架的颤抖声……

程曦没等到居亦龙的回应,不由得向后看去。

居亦龙的脸色很糟糕。

程曦心中洋洋得意,不由说道:“我知道温徽仪素来是最好性子的,这驾驭下人的宽严并济,可能不太擅长,少不得让下人犯这样愚蠢的错误,兄弟我都觉得,是他们太过欺负徽仪,不把尊卑放入眼中,不过徽仪不必生气,就用这不中用的奴才,以儆效尤,从此巍然殿中,定再无懈怠闲散之辈——”

居亦龙眸生寒意,藏在披风下的手掌已然死死紧握,他看着雪地松软,墙檐下滴落的雪水一碰触雪地,便是一点坑洼。

看着居亦龙紧闭双唇,毫不言语,程曦冷笑着鄙夷一番:不过如此。

那针扎不出一声的闷弱,还是没变!

程曦得意回过头,低头看着秋晨冷笑道:“既然你家主子不说话,自然也是觉得你丢人碍眼,既如此——世玉,把人带去刑房杖责八十!”

刺骨的寒风凛凛,程曦自鸣得意之际,忽然听得身后有低沉凛声响起:“不懂尊卑,以下犯上,岂止秋晨一人!程才人见我一个四品徽仪尚且不行宫礼,自身行为不端,竟还厚颜无耻与我论如何驾驭下人,想来也真是可笑至极!莫不是程才人还以为这里是储君王府,一言一行不过是深宅大院的龃龉,不知这里是九霄君城,天君之所,所出言语,所守宫规,皆要代表君家颜面风范!”

一席话触动程曦心中痛处,猛然回头瞪着居亦龙,只见居亦龙面色阴郁,目光深邃似有森森白骨骇人,那股子阴冷不知从何而来,竟然极具压迫,让程曦透不过气来。

转过头去,程曦紧着呼吸,咬咬牙说道:“如此说来,这一碗鱼汤,洒的倒是合情合理了!”

居亦龙目不斜视,盯着程曦后脑勺,一字一句道:“秋晨以下犯上,本宫自会处罚,还轮不到程才人操心!”

“你!”程曦气急败坏,回身指着居亦龙鼻子喊道,“好你个居亦龙,仗着位分高压我一头,你便在这作贱我!包庇下人,无视法纪……”

“无视法纪的还有程才人你!”居亦龙断然喝道,“本宫从未说秋晨无错,程才人若是只为了逞口舌之快,在此纠缠,不就是觉得本宫从前好性子,不愿多言,便是好欺负么!”

秋晨低头缩着脖子,只觉得寒风一个劲的灌入脖颈,却一丁点寒意都不曾有,大概,已经是冻僵了,或是……怕太过惊慌,麻木了。

听着神仙斗法,秋晨瑟瑟发抖,不知道结果如何,生死如何,杖责八十,不死也得是残废……

程曦瞪着居亦龙,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两个鼻孔出闷气,又听居亦龙朗声道:“秋晨冲撞程才人有错在先,本宫罚他在此跪一个时辰,向程才人赔罪,一个时辰后回巍然殿,本宫还有别的事交代,时辰若有差池,你担不起!”

最后一句,咬紧了字句,程曦听得格外刺耳……

好啊!有点恩宠,就无法无天了!

程曦恨恨看向居亦龙慢条斯理的转身离去,那背影依旧如此温柔款款。

他恨得牙根痒痒!

不光因为咄咄逼人,还因为居亦龙特意强调的“本宫”二字!

那是四品以上的君子,才会有的自称!

平日里居亦龙从不会提,但是今天,他不但说了,还如此狐假虎威,大气凛凛!

好不威风!

程曦看着那背影消逝,又转头看着脚下的秋晨,甩袖而去。

长巷无人,秋晨直了直身子,长舒一口气……

命保住了!

眼前白雪被日头晃得耀眼,刚才一切争论都有些不太真实。

刚刚那一句一句厉声责问,竟是出自平日温声浅笑的主子?

那看起来不问世事,不与世争的主子,竟然会为了自己,与程才人闹僵翻脸……

他怕不是又是积了八辈子的福气吧!

秋晨感动的热泪盈眶,也顾不上这冰天雪地,双腿早已经冻僵麻木的处境,只管发誓,回去做不成上好的鱼汤!誓不为人!

巍然殿中,居亦龙寒气未散,怒气未消。

寒玉拉住身后一脸得意的枕夏,悄声问道:“主子这是怎么了?”

枕夏很是夸张的重复一遍适才在长巷中的事情,寒玉听了暗自乍舌,自家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居然如此威风凛然?

寒玉可是从未见过主子与谁起过争执:“如此,可不是与程才人撕破了脸?”

枕夏冷哼一声:“那又怎样!你都不知道,程才人的话有多难听……”

“枕夏!”

居亦龙在殿内喊了一声,枕夏赶忙进来,只听居亦龙道:“去太医院拿冻疮药回来给秋晨备着。”

枕夏心下一阵温热。

取了冻疮药,枕夏绕路回了御膳房,看见秋晨还跪在原地,他等了一小会,也差不多快一个时辰了,地上的人显然已经要冻僵了。

枕夏跑过去递给秋晨一个暖手炉,强扶着他起身说道:“怎么样?还能不能走动?要不然我背你……”

“师父我没事,”秋晨动了动僵硬的嘴唇说道,“不过师父,主子是不是很生气啊…”

枕夏一面扶着他走,一面说道:“主子气的不是你,真的,主子还让我拿了冻疮药给你,等你回去啊,先给主子磕个头,我带你回房上药,你还能歇两天,不错不错……”

听着枕夏絮絮叨叨,秋晨却是湿了眼眶,他从小父母双亡,被人选到宫中,这人情冷暖,让他从未有过如此温暖的时候……

“主子,秋晨回来了。”

枕夏几乎是一路抬着人回来的,天寒地冻跪一个时辰,是谁也抗不住的。

秋晨还是挣扎着给居亦龙磕了个响头,哭着道谢,只听居亦龙淡淡说道:“以后小心些。”

没了?

秋晨一愣。

这就是一个时辰后,主子要交代他的事情?

居亦龙未察觉秋晨诧异,只是说道:“下去上药,这两日便歇着吧。”

枕夏又“支”走了半死不活还热泪盈眶的秋晨。

看着流沙漏刻,居亦龙心内渐渐涌动着昔日种种情景……

旧日王府,堂堂二品官员之子,没有恩宠,便是人微言轻,连底下人去拿月俸都要看人脸色。

今时今日,他有君恩在身,的确感受到了昔年程曦扬武扬威的风光。

可他不喜欢今日的风光,尽管迫不得已。

程曦跋扈骄纵,一是美貌自持,二是天君宠幸。

可如今,他也只空剩这美貌皮囊,这半年多来,也把天君闹腾得头疼。

他无意树敌,唯独程曦,他不能忍。

宫外,白煜大步流星过来,还未进门,先闻其声:“龙兄,我新酿的梅花酒,来尝尝。”

听闻白煜声音,居亦龙舒缓了些眉头。

白煜一进门,便觉得屋子里气氛如此低沉,心里不畅快,便把酒一放,榻上一坐:“龙兄,我可是听闻了你与程才人的事情,是他挑衅在先,不分尊卑,这事就是闹去宸宁宫,甚至到天君那,他都没有这个理,龙兄也不必为此烦恼。”

居亦龙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程曦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之前三番两次惹得天君不高兴,还敢如此猖狂,我实在是想不通,他哪来如此胆量,从前雷公藤之事,虽然未查到程曦,可是到底是他书雅殿的人,他也不知收敛,实在令人费解。”

寒玉进来拿了酒杯,又拿了些下酒菜来,白煜倒了酒,递给居亦龙说道:“管他做什么?龙兄,为他不值得,你是不知道,自从陆侍郎坐了御酒司的御司之位,也就没空陪我喝酒了,所以龙兄,该到我俩一醉方休了,这梅花酒我第一次酿,来尝尝。”

居亦龙嗅着那浓烈酒香,在这严寒冬日,格外暖人心脾。

白煜不喜程曦,这是自然的,当初差点丢了性命,不喜,不恨,反倒惺惺作态。

他就是喜欢白煜的这敢爱敢恨的洒脱劲。

几杯酒入喉,居亦龙便也不在想那些糟粕之事。

白煜斜倚榻上,眯着眼惬意享受着阳光透进来的温热。

“说起来,以后龙兄再遇见这等无耻之徒,你就叫我,我这个人呐,别的不会,只要有理,我绝对不会让你吃一丁点的亏!”

“只不过啊,我还是觉得今天这事,听着就起劲,龙兄威武,壮哉壮哉!”

“天君回来一定会偏心你这边,所以龙兄你就放心吧……”

“咦?怎么龙兄你的寝殿还能转圈呢………”

居亦龙拿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有些尴尬的看着倒着睡过去的白煜。

他素来喝酒都不是急着喝的,今日自然发现这梅花酒酒劲不是一般大,白煜倒好,五杯酒下肚愣是没发觉……

果然什么事第一次做,都差不多呜呼哀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