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泾水南岸的草地上便熙熙攘攘起来。人们忍受了一个晚上冰冷潮湿的空气,终于得以看见温暖的太阳。
楠枝趁着空隙打点起自己的行装。
除了些简单的衣裳,就只有一个用旧绵衣制成的包裹是她视如珍宝的东西。那里面装着一件美丽的红色襦裙和一个装着一支精致发簪的盒子。这些都是蝶子送给她的东西,不论走到哪里,她从来不会遗落。
诸葛离一直朴素惯了,几乎没任何家当。
他只是看着众人匆匆忙忙地整理着自己的东西,而后无所事事地四处踱步,打发时光,又正好可以思索接下来的道路。
远处的凉州大军的营地早已空荡荡了,他们在天还未亮便开始东行了。
至于临泾城的百姓和军士,楠将军昨夜已经决定带领众人南下,先去雍州的首府长安城。或许在那里,可以安顿一些百姓。
人们像是不谋而合地很少向北眺望,他们害怕青烟袅袅、残破不堪的临泾城会让自己想起那个已经回不去的家。
除了孩童的哭声,人们庄严肃穆,沉默寡语,如同出殡的队伍一般,悲伤和绝望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楠枝又冷又饿,她把行李包裹拴在栗子身上,便靠着栗子,放松身体,忙里偷闲地休息起来。
“楠家小娘子!要不要喝些酒?”一个热情地声音传来。
楠枝惊讶不已,她一下子挺直腰板站起来,惊叫道:“张公子,你居然还在这里?你们凉州大军都走了快一个时辰了,你不和他们一起走吗?”
“我不和他们走了,我还是决定留下来和你们一起走。”张茂抱着一个酒壶,摇摇晃晃地靠近过来,又转眼看到不远处的诸葛离,便高声呼喊道,“诸葛参军!闲来无事,不一起来喝一杯?”
楠枝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张茂。
张茂咧嘴一笑:“你们如今缺衣少食,又伤亡惨重,正是需要帮助的时候,我怎么能弃之而去?更何况,楠家小娘子你可是我张成逊的救命恩人!媛娘子要是知道了,必定会将我痛骂一顿!”
说着,他又使劲拍拍胸膛,“我的良心也会过意不去的!”
“所以……张公子你就一个人留下来了?”楠枝瞪大着眼睛问道。
诸葛离正好走了过来,他听着两人的交谈,指指东面,“我刚刚看到那里还有些凉州的骑兵,想必是张大公子的人吧?”
“正是如此!我留下了一千精锐,他们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个个都是马上好手!顺便还问那个一毛不拔的杨大将军要了些军粮,应该够我们吃一阵子的了。这样一来,你们的安危和吃食姑且都不必担忧了!”
张茂面露得意神色,最后不忘加上一句:“……不过我是我爹的次子,还有个大哥。我是二公子,不是大公子,诸葛参军这次搞错了。”
楠枝看张茂如此较真,不免掩口而笑,又问道:“媛娘子可好?”
张茂也露出笑容,说道:“媛娘子甚好!不过,楠家小娘子要是下次遇着她,可要叫她张夫人了!”说着他兴致高涨,滔滔不绝起来,“你绝不会想到我怎么去迎娶她的,我那几百弟兄简直要将夜园拆了!”
说了好一会儿,张茂才一拍脑袋,自责道:“我只顾着说话,竟忘了请你们喝酒,”说着,他拿出两个碗来,一人一个塞给楠枝和诸葛离,又神秘一笑,先给诸葛离倒上。
诸葛离看着碗中的酒,色泽光亮,闪烁着紫色的光晕,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这难道是西域人的葡萄酒?”
张茂一脸惊异:“我原本觉得你是个村野匹夫,怎么连这个葡萄酒都知道?”
诸葛离不慌不忙,一饮而尽,才说道:“张公子,我以前常与胡人做生意,见过一些世面,曾在鲜卑大人的帐中见过此酒。”
“怪不得楠家小娘子也要拜你为师,你这个人还真是见多识广!”张茂兴致更加高昂起来,他给楠枝和自己各倒满一碗酒,一饮而尽,抹抹嘴,感慨而言,“上次我和楠家小娘子一起喝酒,还是一个只会梦想着匡扶天下的纨绔子……没想到今日我真的引兵东进,救亡图存了!”
“张公子如此年轻就有此等愿景,在下甚是佩服!”诸葛离笑着拱拱手,“不过可惜……张公子和凉州大军脱节了,只能留下来陪我们了。”
张茂摆摆手:“笑话,攘除奸佞,扶助弱小不就是大英雄所为吗?在哪里不能救济天下呢?我率领一千凉州精骑帮助你们也是英雄之举!”
楠枝笑嘻嘻地拱拱手,说道:“张公子真乃临泾救星,请受小女子一拜!”
“小娘子不必客套!”张茂得意忘形地伸出酒壶,好像自己抓着一支银胆长枪,叫嚷道,“不论什么胡人小儿,或者乱臣贼子,我张成逊的长枪既出,必取他们首级!”
诸葛离看着他想入非非的样子,勉强忍住内心的笑意,凑到楠枝耳边,低语道:“这凉州纨绔子统帅军队,能行吗?”
楠枝也面露尴尬,转头对着张茂说道:“张公子的武艺了得,天下难见敌手,不过行军用兵之法更是难得。正好诸葛先生颇有用兵之术,我亦从师与他,张公子不想一起学学?”
张茂脸色大变,惊恐地摆摆手:“用兵之术就和四书五经一样,成天苦思冥想,我可不愿做这事!少时,我早已被先生折腾得痛苦不堪,可不想再遭罪一番!楠家小娘子,你和诸葛参军都是聪慧之辈,还是你们出谋划策来得好,我只需上阵杀敌便可!”
诸葛离心中暗想:昔日项王学剑几日便弃之而去,就是觉得以武搏杀乃是一人敌的本事,不值得一学,而后所学万人敌的本领,即是兵法。这凉州士子却只沉醉于一人敌之术,而不愿学万人敌的本事,还真是个朽木脑袋!
“人各有志,不必强求。”诸葛离虽然心中暗笑,但是嘴上仍留下情面。
三人又喝了一些酒,才起身告别。
张茂远去,楠枝拉住诸葛离的袖子,面有不快地说道:“诸葛先生,人各有其志,是你所说的话,那你为何还要在心中嘲笑张公子呢?”
“我……未曾如此呀……”诸葛离结结巴巴地说道。
楠枝叹了口气:“诸葛先生,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凭借着身份地位,不学无术却能身居高位的人。不过,张公子绝不是此等之辈,我过去也曾误解于他。而且我以前的先生告诉我,君子应当表里如一,不可暗中伤人,这不是诚的行为!”
诸葛离惊讶地说:“楠娘子竟能知晓我的所思所想?”
楠枝伸出手指指着诸葛离的眼睛,说道:“一个人即使不开口,他的眼睛便会诉说一切,这是以前有人教我的本领。”
诸葛离只得无奈地耸耸肩,尴尬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