宥连神色紧张地盯着寂静的黑暗,胡乱叫喊道:“不要再躲藏了!我已经看到你了!”
瞬间一支利箭飞来,擦破空气,刺在宥连藏身的树上。
楠枝见机翻身出去,一脚踢起一阵白雪,掩盖在篝火之上,又卷起羊皮往上一丢。
火灭了,整个世界都黑了下来,只能看见淡淡的月光落在人的眼中所泛出的晶莹色泽。楠枝趁机俯下身,钻到宥连身边。
意云公主脸色稍稍缓和一些,她知道那个狡猾地猎手已经没有那么容易找到自己,她拉着楠枝的手,弯下腰,轻轻耳语道:“楠姑娘,我们想办法离开这里。”
两人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只能听到轻柔的雪被压扁所发出的清脆声响。
忽然,又一支利箭飞射过来,打在两人不远处的树干上。
“快走!”宥连一拉楠枝的手,“他听得到雪的声音!”说着,两人迈开步子,在雪地上踉跄而逃。
随之而来的是身后也响起雪被踩碎的声响。
黑色的世界里,楠枝牢牢拉着宥连的手,耳边只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如同一场无声的谋杀。
这时,天空露出一丝微薄的晨曦,像是淡红色的轻纱笼罩在天地之间。
“腾格里!”宥连惊恐地说道,“你是要取我们的性命了吗!”她回头望去,树林渐渐露出朦胧的轮廓,在这一片迷离梦幻的景象中,若隐若现地隐藏着一名致命的猎手。
就在这时,后面忽隐忽现的世界中又钻出一支凶狠的利箭,楠枝感觉自己摇晃了一下,她定睛一看,宥连跌落在地,一支箭刺中了她的右臂。
原本抓在手中的弓箭也落在地上,宥连痛苦不堪,龇牙咧嘴,拉着楠枝躲到一颗大石之后。她低头看看手臂的伤势,额头上冒出豆大的冷汗,不过却不声不吭。
“殿下!”楠枝惊慌失措地看着鲜血不断渗出的手臂,“你怎么样?”
“楠姑娘,你快些走!”宥连丢下弓箭,左手抽出匕首来,“不然我们都不可能活命的!”
“怎么可能?”楠枝安慰道,“殿下只是伤着臂膀,绝不会死的!”
宥连叹出一口气:“在这个地方,就算是一点小伤都是要命的!我们离意云伢帐太远了,我怕是撑不到那里,而且秃发部的歹人将至,我带着伤躲不开他的追捕!”
楠枝抓起地上的弓箭,“殿下,我去对付他!”
“你一个中原女子怎么可能赢得了草原上的勇士?……”宥连刚刚想阻止,楠枝却露出一股坚毅的眼神。
她丢下一句话:“在这里等我!”说着离开意云公主,使出一股劲向远处狂奔而去。
楠枝刚刚冲出大石,在阴暗的树林间奔跑,一支箭如期而至,她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便跌落在雪地中一动也不动了。
“楠姑娘!”宥连不敢轻举妄动,她可以明显地听到远处的猎人正在一步步靠近。
片刻之间,一个身材魁梧、身披厚实毛皮外衣的鲜卑勇士出现在宥连的身前,他的目光里充满着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你是……破多罗的人?”宥连大口大口地吞吸着白色冰冷的雾气,“我可知道我是谁?我是意云部大人的女儿,秃发破多罗的妻子,是你们族人未来的恪尊(鲜卑语,后)!”
那名沉默寡言的勇士发出一阵冷笑:“你不是,你的族人最后也只会变成秃发部的奴隶罢了!”
宥连心中一颤,她回想起楠枝曾经告诉她秃发部在广武大败,元气大伤,没想到他们竟想用联姻为幌子,驱使意云部的族人成为他们的奴隶,好恢复自己的实力。
“为什么……为什么破多罗要这么做?他不久就会成为意云的大人,为什么要杀我?”宥连面露愤怒,“他纯粹是多此一举!”
勇士放下弓箭,手按在马刀的刀柄上,说道:“腾格里在上,我不想让你死的不明不白。我就告诉你,因为你的莫贺,想要把意云大人的位子交给你!这是破多罗地何亲自问他的,绝不会有错。他多么傲慢,竟然玷污腾格里的法则!女人怎么可能做大人呢?”
宥连捂着右臂的伤口,嘲笑着说:“恐怕是我做了大人就绝不会允许你们将我的族人视作奴隶,原来你们想要让我们西迁故土都是别有用心的阴谋!腾格里在上,它必定要惩罚你们!”
勇士没有回答,只是冷笑一声,右手握紧刀柄,准备拔刀。
“放开她!”一个纤细却有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勇士慢慢撇过头一看,只见楠枝搭着弓箭,颤颤抖抖,瞄准着自己。他虽然听不懂这个小女子在说什么,而然见其架势,也心知肚明了。
“染干小娘子,你也倒是机敏!我之前就觉得那箭并未射中,你却惨叫倒地,届时日光昏暗未曾多想,如今看来果然是圈套。”
勇士轻蔑地笑了起来,说道:“呵呵,瞧你的样子!你连弓都拉不开,晃晃悠悠的样子,怎么杀我?当心射错了方向,却伤了你的公主朋友,还能帮我省下一刀的功夫!”
说着,秃发勇士毫不在意,伸手拔出马刀,叫骂道:“胆小的染干!你难道想和我的马刀比比谁更快吗!”
楠枝对于舞刀弄枪的事情全然不通,拉着这张劲弓让她万分吃力,箭矢的朝向不断地抖动着,她自己对于能不能射中面前的勇士全无把握。
“楠姑娘!放箭哪!不然我们全都要死!”宥连大吼一声。
顾不得那么多,楠枝屏住一口气,猛地撒手放箭,这支箭如同一只轻飘飘的、迷路的燕子一般从胡人勇士的右臂外飞过。
楠枝心中猛地一颤,却看见胡人勇士的脸上露出一股痛苦地表情,他脸上的肌肉扭曲在一起,扑通一声,沉闷地跌在雪地上。
正当两人诧异不止,一名骑着骏马的勇士从灰色的树林间骑马奔来,在他的身后还有另外一名牵着一匹马的骑手。
骑马勇士大声喊道:“宥连殿下!你可无恙?”
宥连费力地抬头一看,脸上惊喜万分,她惊叫道:“那翰温石兰,竟然是你!”说着,她挣扎着爬起身来,和跳下马奔跑过来的勇士抱在一起。
另一名骑手也渐渐靠近过来,他翻身下马,脸上露出欣喜地表情,靠近楠枝,最后却极不协调地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说道:“楠娘子,诸葛离有失职责,让楠娘子遇险了!”
楠枝还呆滞地看着这一切,脸上的表情从惊奇渐渐变得惊喜,后来竟像是一个孩子般如释重负地流出眼泪来。
她看着宥连和温石兰如胶似漆的样子,心中情绪澎湃,不能自已,禁不住冲过去抱住诸葛离。不过她瞬间又像是被针刺到一般跳了开来,面露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诸葛先生……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虽然楠枝过去总觉得男女无别,但自己临近及笄之年,却不知不觉守起男女礼教来了。
诸葛离指指远处的马,说道:“我们在离开伢帐不远处遇到了栗子,它带我们沿路寻来的!”
楠枝惊喜不已,冲过去抱住栗子的脖子,夸赞地说道:“栗子,我的好姑娘!你可是救了我呀!”
诸葛离望着宥连手臂的伤势,便为她拔箭包扎,说道:“殿下的伤势未曾伤到筋骨,并无大碍,只要没有体热之症,就只要静养即可。”
众人这才放心,温石兰对宥连说道:“现在秃发破多罗强迫族人西迁,大人已经将族长之位交予你,请殿下和我回伢帐主持大事!”
说完,众人骑马东行,匆匆忙忙向意云伢帐赶去。
……
当宥连骑在马上返回伢帐之时,族中众人无不惊喜万分,欣喜若狂,他们激动地围上来,欢呼道:“腾格里保佑!宥连殿下你安然无恙!”
秃发破多罗闻讯而来,当他看到宥连的时候,脸色大变,震惊不已。不过他也只能装模作样地迎接道:“殿下无恙!是我们两族的福分!是腾格里的恩情!”
然而宥连一脸鄙夷,她走到族人中间,说道:“我的莫贺死前将大人之位交托与我,所以被秃发破多罗所嫉妒!他竟然在半路想要截杀我!”
族人一听,脸色大骇,他们蜂拥包围了秃发勇士保护的破多罗,叫喊着:“破多罗地何!真有此事?”
破多罗怒气冲冲,隐忍不发,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意云公主竟然在夜晚的袭击、自己派去追杀的勇士,甚至是腾格里降下的白灾中活了下来!这三者哪一个不是要人性命的呢?
“我的族人们!”宥连高声喊道,“秃发部的人想要蒙蔽你们,让你们前往西方,成为他们的奴隶!我和破多罗的婚约不复存在!”
“你这是在得罪伟大的秃发大人!”破多罗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可怕的、低沉的声响,他接着冲着族人大声喊道:“你们难道要听一个女人的号令,让一个女子做一族的大人吗?”
宥连不动声色,她淡然一笑,走到那翰温石兰身边,牵起他的手,说道:“我未来的丈夫是那翰家的温石兰!他将会是你们新的大人!”
族人一见,那翰家一直以来辅佐意云部族,深得人心,温石兰的父亲更是是楼大人的朋友。他们看到意云家和那翰家的结合如同天造地设,个个点头赞同,大声呼喊着温石兰的名字。
破多罗知道大势已去了,他骑上战马,叫骂道:“你们就在这北地等着冻死吧!又或者被秃发大人的怒火所焚灭!”说完他领着秃发众骑准备拍马而去。
意蕴的族人个个义愤填膺,他们举起武器将秃发部的人团团围住,“杀了他!杀了他!”他们叫着,他们绝不能原谅秃发部的人。
破多罗只能拔出武器,虚张声势地说道:“我是秃发部的直勤(鲜卑语,王子)!你们想做什么!”
“让他走!”一个声音传来,众人回首一看,是宥连在叫喊。
她冲着破多罗说道:“今日之后,秃发部和意云部便再无瓜葛了!”
族人这才徐徐散开,秃发破多罗一撇嘴角,吐出一阵轻蔑地笑声,领着众人狼狈而逃了。
族中稍稍从愤怒之中缓过神来,却个个忧愁满面了。
他们望着草原之上已经残破不堪的营地,绝望瞬间充斥着每一个人。他们失去了回到故土的机会,如今虽然摆脱了秃发部的纠缠,可是意云部的未来又在哪里呢?
拂竹真凑过去,右手抚在胸口,向宥连行礼说道:“殿下,腾格里将要灭亡我们,请你带领我们寻找生机啊!”
这时,无数张期盼的目光投来。
宥连看着无边无垠的、青灰色的天空,长吁一口气,大声宣布道:“我的族人们!我们向南迁徙!那里还有长有青草的牧场和清澈的泉水!我们会在晋国的土地上找到我们的新家!”
族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公主,然而他们相信她。
宥连离开人群的中央,来到楠枝身边,将她搂在怀里,轻吻她的额头,说道:“楠姑娘,我们意云部决意和你们晋人结盟,请给我一些时间去联系其他部族。两个月之后,我会带着我族中所有的勇士来和你汇合!”
楠枝盈盈一笑,点头致意道:“愿意云的族人和我们的秦晋之好永远长久,各得其利,不离不弃。”
诸葛离在一旁看着,凑到楠枝身边,问道:“与意云部的结盟之事,你是怎么做到的?”
楠枝却狡黠一笑:“要是诸葛先生和我一样多多坦诚待人,也不会连交个朋友都做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