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狂风暴雪蹂躏了一整晚的意云伢帐终于迎来了清晨的曙光，诸葛离揭开帐门放眼望去，只见朵朵白帐一片狼藉，零零散散的帐篷被风雪压垮，一些牛羊倒毙在雪地之中。
“诸葛参军！”一名军士凑过来，神色紧张地说道，“再这样下去，我们的粮食马上就要吃完了，但是楠枝小姐还没有回来……”
诸葛离忧心忡忡，他在帐门口来回踱步。
楠枝离开已经三日有余，不过此去秃发部路途遥远，恐怕没有几个旬日难以归来。
“不要担心……”诸葛离也只能安慰手下说道，“楠娘子聪慧过人，她知道如何应对。既然她决意去秃发部，必定有她的打算，我们只需耐心等待……”
这时几个胡人前来，带头的是意云大人的拂竹真，他毕恭毕敬地行礼说道：“诸葛离，我们大人的朋友，意云大人请你过去。”
诸葛离心中烦闷不堪，但是对于楠枝的事情他已经束手无策，他只好点点头：“我立刻去面见大人。”
意云大人的帐篷里，几名奴隶小心翼翼地点燃着炭火，使帐内温暖如春，和外面冷天雪地的世界截然不同。
意云是楼身上裹着做工精巧的毛毯，躺在帐篷的中央。
众人看见诸葛离进来，纷纷让开一条路。
“大人召唤在下有何要事？”诸葛离问道。
“大人今天清晨醒来，就虚弱不堪了……”拂竹真跪坐到意云是楼身边，说着。
意云是楼微微睁开双眼，他望着诸葛离，挥挥手：“让诸葛离陪同我，你们先退下吧……”他伸出干枯的手拉住诸葛离，让他坐倒自己身边。
帐内的奴隶纷纷退了出去，那忠实的拂竹真也退到帐门外，等候差遣。
“诸葛离，我的朋友，外面的情况到底如何了？昨夜的暴风雪如此之大，然而他们却不愿对我说实话……”是楼真诚地说道：“告诉我，我的朋友，看在你莫贺和我是朋友的份上，不要隐瞒任何事情！”
“大人……”诸葛离丧气地说道，“外面饿殍遍地，昨夜的狂风吹垮了好多帐篷，牛羊也冻死了许多……”
他一五一十地坦白了早上看到的情景：“人们争先恐后地抢着牛羊的死尸来果腹，失去亲人的族人在冰冷的尸体旁哭泣，外面已经是一片哀鸿遍野的地方了。”
是楼愣在那里，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斥着眼泪，喃喃自语：“腾格里，你为何不保佑我的族人哪！”
说着他举起手来，说道：“请我的拂竹真进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传达他。”
拂竹真早已等候多时，诸葛离叫唤他，他就急急匆匆地赶紧来，在大人的面前行了礼，说道：“意云大人，你唤我何事？”
“我快要不行了……”是楼念念叨叨地说着，“我要指定意云部未来的大人，他将领导着意云部继续在草原上茁壮生长，繁衍不息……”
拂竹真面色惊恐，他连忙招来族内长老。
众人围在是楼的身边，倾听着他最后的话语。
诸葛离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大人商议族内大事，诸葛离暂且告退了。”
“我的朋友，”是楼却拉住他，“你是我们族的恩人和贵客，你就留在这里见证吧。”
说着，是楼撑起身体，坐在毯子上。
这时诸葛离才发现，是楼大人已经形容枯槁，仿佛耄耋之人，他多日鲜有进食，如今憔悴不堪，和十年前那个英武飒爽的意云勇士判若两人。
“我，意云是楼，意云部的大人，我已经感受到了腾格里的召唤，将要随着雄鹰而去。我将意云的部族交给我的女儿，意云宥连来带领！”
是楼话音刚落，周围的人一片震惊，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说话。
“我知道……”是楼接着说，“我们族人从未有过女子作为大人，然而我的三个乞伏全都战死，已无男子血脉，请诸位好好辅佐我的女儿！”
拂竹真弯腰行礼，说道：“我会谨记大人的话语，向族人传达！”
是楼拉住拂竹真的手，念念道：“那翰家的朋友，谢谢你这么多年的效力，我的女儿便交由你辅佐了。”说完，是楼重新卧回毯子里，“诸位去吧，意云部就靠你们了。”
众人再三行礼才走。诸葛离走之前被是楼叫住。
“诸葛离，我的朋友，方才的长老们都是我的亲信，他们不敢说我的坏话，他们总是偏袒我！你说说看，我这样做对吗？”
诸葛离深深鞠躬，说道：“大人，既然你已经将女儿嫁给秃发部的破多罗，那么人们心中虽然不情不愿，仍会尊他为未来的意云大人。而大人却又让宥连殿下统领族人，恐怕会有人作梗，甚至会引发战争！”
诸葛离又回到是楼身边，问道：“大人绝不会不知道此等后果，不过大人仍做出这个决定，这是为何？”
“诸葛离啊……”是楼干涩地咳嗽了两下，“我作为意云部的大人，必须要深谋远虑，秃发部与我联姻，虽是好事，但是蹊跷异常！以往联姻都是女子前往夫婿的部族，而秃发破多罗自己跑来，不觉得奇怪吗？而且之前破多罗也找我谈话，希望我将大人之位给他，我对秃发部并不放心！”
“秃发部的人找过大人？”诸葛离有些吃惊地说。
“是的，他们来过，他们知道我快死了……”是楼神情暗淡，面容枯萎，“请诸葛离帮帮我的族人，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诸葛离默默地点点头。
意云是楼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便合上了双眼。
意云部的大人死了。
……
第二天中午，漫天风雪之下，意云的族人将是楼的遗体安放在一个简陋的墓穴之中，一副粗糙的棺椁勉强塞下他的身体。
族人列着队，将一个个陶俑放入坑穴之中。
如果没有这场巨大的灾难，意云大人的葬礼必定要隆重许多，而然众多族人还曝尸荒外，尚未收敛，大人之葬，也只能如此。
大人的拂竹真站在墓旁，望着四下泪流满面的人们，喊道：“愿腾格里保佑意云部，我们的大人会和祖先在一起，擦干你们的眼泪，不然风雪就将它们冻干！”
这时一名骑手奔驰而来，他大声喊道：“秃发部的破多罗地何回来了！”
众人大惊，秃发地何为何回来？他不应该返回秃发之地，和公主结亲去了吗？
秃发破多罗骑着骏马，径直直入，一直奔到意云是楼的墓边。
然后，他望着墓中躺着的尸体，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翻身下马，右手搭在胸口，毕恭毕敬地向意云的遗体行礼，然后站立起来，大声说道：“意云的族人们！我，秃发破多罗，你们新的大人，将履行我的承诺，带领你们向西而行，去秃发部的草原！”
族人见他孤身一人，人人疑惑不解，大声问道：“破多罗地何，宥连殿下在哪里？为何地何独自返回？”
拂竹真也上前一步，说道：“尊敬的破多罗地何，大人死之前将一族之长的位子，交给了宥连公主！”
族人一听也大吃一惊，瞬间四周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破多罗丝毫没有退让，他大声喊道：“宥连公主，我秃发破多罗的妻子，她已经死了！”
这一话语，使得众人惊讶不已，他们大喊大叫，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哭声。
拂竹真叫道：“怎么可能？是谁敢于加害我们的公主？敢于触怒秃发大人的怒火？”
破多罗叫道：“是白灾！我们都被大雪所掩埋，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猎手，如同贪得无厌的豺狼，袭击了我们剩下的人！除了我和我的几名勇士，无人生还！腾格里作证，我绝无撒谎！”
诸葛离混在人群当中听闻此言语，急匆匆地挤到人群之前，冲着破多罗吼着：“跟着你们的楠公子在哪里？”
“我的染干朋友，”破多罗说道，“我们失去了所有的食物和牛羊，只有我和我的勇士勉强撑回来，那个楠公子身体孱弱，即使他能在袭击中幸存，腾格里降下的灾难也会要了他的命。”
破多罗趁势站到拂竹真的身边，大声叫嚷道：“我答应你们的东西一定会给你们，我现在就是意云新的大人，各位快些回去打点，我们马上就要启程向西而行！”
说着，他露出敬畏的神情仰望天空，“腾格里马上就要降下从未所见的白灾，那时候将无人生还！”
一连串的事情纷至沓来，意云的族人已经手足无措，他们惊恐地想要求得生路，一些人跪倒在破多罗的面前，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诸葛离知道如今多说无益，他急急忙忙钻出人群，奔向帐篷。
“怎么回事？诸葛参军？”军士问道。
诸葛离手忙脚乱地解下拴马绳，说道：“楠娘子恐怕有性命之虞，我要去找她！”
军士也慌作一团，诸葛离看着他们不过却无计可施。
他只知道和亲的队伍是向西而去，不过走何道路，何种方向却一无所知。如此贸然而行，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离开意云伢帐进入茫茫雪原，没有一个向导也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诸葛离来回打转，喃喃自语：“楠娘子做事自由分寸，绝不会踏入死地……”
这时一名鲜卑勇士凑了过来，只见他骑者一匹骏马，说道：“足下就是大人的朋友诸葛离？”
诸葛离转头一看，只见此人带着一顶装饰着鹰羽的毡帽，气宇轩干，说道：“正是！”
“听闻足下要去寻找和亲队伍？”那勇士说道，“我愿意和足下同去！”
诸葛离眺望着意云部族的人群，“你不准备和他们一起西迁吗？”
勇士面容凝重，说道：“破多罗地何似乎刚刚下令只准年轻力壮的族人和孩子西迁，他们准备抛下老弱！这都是我们意云部的族人，不应该被抛弃！破多罗没有资格身居大人之位！我要去找宥连公主，万一公主仍在人世，便要请宥连殿下主持族内事务！”
诸葛离跨上马，点点头：“有阁下作向导甚好！不知如何称呼？”
“那翰家的温石兰（鲜卑语，石头）！”勇士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