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枝和宥连在队伍的前头毫无收获,昨夜寒冷的风暴消耗了她们太多的力气,这时两人早已腹中空空。
“走吧,楠枝,我们去队伍后面看看,那里应该有运送的粮食和牛羊。”宥连开始后悔起来,责怪自己昨夜睡前不多咬几口烤羊,用鲜美的羊羔填满肚腹。
她们重新穿过队伍的残骸,当宥连又看到那些为她舍生奋战的勇士的尸骸,不禁默默垂泪。
在队伍的末尾,零散着许许多多的箭矢,却不见一辆车的影子。地上血迹斑斑,但是除了一些意云族人的尸体外,没有一只牛羊的迹象。
楠枝呆呆地望着,喃喃地说:“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那些豺狼!”宥连愤怒地叫骂着,“他们夺走了我们所有的货物和牛羊!这可是我们意云部的心血啊!”
狂风刮来,宥连心急如焚,她比起身边的中原小娘子更了解北地的脾性。
在这雪地之中,如果没有吃的,很快就会饥寒交迫而亡。
楠枝过去也曾挨过饿,不过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身体渐渐被寒冷侵蚀,饥饿的感觉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宥连踏着雪,急匆匆地回到自己的毡车附近,俯身凑近一名已经倒毙的战士。
她拾起地上的弓,挺起腰来,深吸一口气,费力地拉开弓来,“不错……”她慢慢放松弓弦,“是把好弓!”
接着宥连又拾起一个装着十几支羽箭的箭袋,背在自己身上。
“楠枝,我们得想办法自己去猎些……”宥连说着,回头看着楠枝扒在毡车的边缘,探头探脑地向外观望,“你在做什么?”她凑上去问道。
楠枝拉着宥连藏身在毡车的阴影里,“殿下……看!有人来了!”
宥连放眼望去,只见又两名骑马的胡人正从远方的林子里骑来。
楠枝小心翼翼地趴下身体,躲在毡车后面:“他们会不会是昨夜袭击我们的人?趁他们还未察觉我俩,我们最好躲起来,静观其变。”
宥连如临大敌,谨慎地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
不过她心中惶惶不安,自己只是偶尔出猎才用过弓箭,真交起手来,自己的本事绝不是草原上骑马勇士的对手,更何况他们有两个人。
她点点头,跟着楠枝钻到已经垮塌的毡车底下。
宥连伸手抓起地上一捧雪,塞进自己的嘴里,轻声对楠枝说道:“塞些雪在嘴里,不然他们会看到我们呼出的白雾!”
楠枝也只好抓起一把雪塞入口中,顿时冰冷寒心,舌头发麻,不过也只能强忍。
那两名胡骑靠近了,这两名胡人身穿厚实毛皮外衣,身上各背着一把用白羊皮装饰的强弓,一人手中提着一把雪亮马刀,另外一个人握着一支强韧长矛。
两人骑马的姿势矫健异常,必是两位身经百战的勇士,宥连暗自庆幸自己之前没有莽撞地与他们交手。
一名胡骑在车队的残骸中胡乱骑行,伸出手中的长矛挑动着地上已经被寒风吹硬的死尸,口中叫道:“那个女人不在这里!昨天我就看过了,这里只有那些护卫的尸体!”
另外一名胡人无可奈何,翻身下了马,“我再去毡车里看看!”说着他拔出马刀,气势汹汹地揭开毡车的帐门。
而宥连和楠枝躲在毡车之下,鼻息凝神,忐忑不安。
“愚钝之徒!”另一名胡人远远地叫道:“说了多少次了,毡车里也是空的,那意云公主早就跑了!”
提着马刀的胡人果然空手而返,他一脸懊恼,叫骂道:“都怪昨天晚上的暴风雪,不然我们早就杀了那意云部的公主了!岂会今天还来这里做这些徒劳的事情!”
宥连听到此话,心中大惊,这两人竟是来取自己的性命!
她的双手禁不住颤抖起来,除了深深地把自己藏在雪地里,如今她什么也做不了。
“那公主昨天好像是往东面跑的,后来就不知所踪了,看来我们只好再去沿路寻找……”提刀的胡人又翻身上马,“总得找到她,不然我们如何向地何交代?”
另外一名胡骑拍马跟上,他倒是心中淡定,说道:“不必惊慌!昨晚暴雪,天寒地冻,她跑不远的,她的勇士都死了,你觉得一个女子能在这雪地中活下来吗?她早就冻死了,说不定被雪埋了,所以我们找不到咧!”
“地何说过,即使死了也要看见尸体。我们走!”
两名胡人策马向东方奔去。
楠枝和宥连不敢轻举妄动,直到两名胡人跑远了,才小心翼翼地从车底钻出来。
楠枝的手脚已经被冻得发麻,她抖抖身体,望着宥连的脸,问道:“那两人说了什么,殿下如此神情不安?”
“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宥连拉起楠枝的手,“他们是来杀我们的!”
如今独自向西去秃发实在危险,宥连思来想去,决定先回意云部再做打算。不过那两名胡骑也是向东而去,生怕与他们不期而遇,那便是大难临头了。
宥连带着楠枝先往北走一段,钻入树林之中。一来想要绕开那两骑,二来,自己和楠枝已经是饥寒交迫,再没有食物果腹,那真的无力再行走于茫茫雪野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冰冷的阳光透过树林照耀下来,令人眼花缭乱,目光迷离。终于她们听到了一声幽幽而来的羊叫声。
宥连一伸手,让楠枝俯下身,自己慢慢地移动到一块石头后面,小心谨慎地探出半个脑袋,轻声自言自语道:“总算是有个猎物了!”
在她们面前不远处一只羊不断地啃食着一棵树的树根处,或许在那里还有一点点冬天的狂风还来不及卷走的枯萎了的青苔。它对于身后的危险毫不知情,只是醉心于自己能够品尝到的苦涩枯草。
宥连伏在地上,一点点挪动着身体,像是一只全神贯注、伺机而动的山猫一般,悄悄地靠近猎物的身后。
这时的风并不算大,不过在树林间呼啸的声音也能够掩盖宥连压扁积雪的漱漱声。她暗自庆幸着,腾格里保佑自己,自己处于下风口,那将死的猎物更难以发觉猎手的气味。
直到宥连离那只羊只有二十步远的时候,她才轻轻地搭箭弯弓,她两目紧紧盯着羊的脖子,屏住一口气,将弓尽可能地拉开,努力稳住箭头,蓄势待发。
“嗖”的一声,伴随着羊的一声惨叫,那支箭深深地刺穿羊的后腿根部,一直刺进它的腹部。猎物挣扎得扑腾了几下,使劲想要站起来。
宥连一个箭步奔跑上去,将那只羊扑倒,大叫着:“楠枝!快来!”
楠枝匆匆忙忙地跑上去,那只羊见到另外一人,伸直后腿胡乱踢着,如此一来,楠枝却无从下手了。
“愣着干嘛!抱住它!不然它就跑了!”
楠枝无奈,只能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抱住它的身体,这实在教她挨了几下。她没有想到,平时所见羔羊都是束手待毙的,如今死命拼搏求生,这只羊真的是力壮如牛!
两个女子一直抱着这只猎物,过了一会儿它终于熬不住了,呼出沉重的鼻息,放弃了挣扎,如同垂死待毙的老人一般。
这时,宥连才抽出手来,拔出腰里的匕首,沿着猎物的喉咙猛地刺下去。
一股鲜血喷涌而出,如同一注喷泉。
两人也气喘呼呼地坐在地上,楠枝吐出一口雾气:“这只羊怎么孤零零的在这林子里?”
宥连在羊身上抹去匕首上的鲜血,说道:“可能就是我们族里陪嫁的羊……昨天混乱之间跑到这林子里的,不管怎么样,我们总算是有东西吃了!”
楠枝肚子早已空空如也,咕咕直叫,她站了起来,说道:“我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生火。”
“生火?”宥连说道,“我们不能生火,那两个胡人还在找我们哪!我们一生火造饭方圆几十里地都看得到,那不就是自投罗网了吗?”
楠枝眉头紧锁,看着地上已经一动不动的羊,面露尴尬:“那……我们怎么吃呢?”
宥连倒是毫不介意,她直爽地用匕首划开羊皮,剥了下来,在血淋淋的的羊身上割下一块肉,塞进嘴里。
不过她这时也抿起嘴来,露出苦涩的表情,费力地吞下,长舒一口气:“呼——还不错,”说着她又割下一块肉来,径直递到楠枝面前:“楠枝你也试试……”
“不了……我还不饿……”楠枝退避三舍,苦笑着说道,“殿下先吃吧,我去找找有没有别的可以吃的……”
“你不用去找了,这林子里连只鸟也没有,果子也肯定没有了。就算是草,也只能挖开泥土才能找到一些根罢了!”宥连脸色凝重,“这是腾格里降下的白灾!北地早已变成一片死地了!”
楠枝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宥连,然后坐了下来,神情严肃地说道:“那……那殿下愿不愿意带着族人到南方去,晋国的土地还没有荒芜,那里还有尚未枯萎的牧场和没有结冰的流水,足够你们活命了!”
宥连看了看楠枝,像是漠不关心地回应着:“楠姑娘,你们来的那天晚上,诸葛离跟我和莫贺说了同样的话,他希望我们意云部和晋人结盟……但是我的莫贺拒绝了。”
“为什么?”
宥连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问起来:“楠姑娘,我觉得你绝不是什么普通人,你到底是谁?你来我们意云到底是什么目的?”
她继续说道:“诸葛离那人我和莫贺都认识他,他只是住在你们晋国北方一个小地方的亭长之子,晋国的事情他从不关心。他忽然提出结盟之事实在蹊跷,我觉得断不是他的主意。而我却发现诸葛离对楠姑娘你毕恭毕敬,你到底是何人?”
楠枝坐会地上,深思熟虑,向宥连行了一礼,说道:“小女子之前说过,只和殿下说真话。那我便实话实说。晋国临泾守将是我的义父,而晋国长沙王司马士度是我的生父,我和朝廷中的当权小人有血海深仇,所以一直在雍州积蓄力量。没想到胡人南下如此凶猛,不甘辛苦积蓄的兵马毁于一旦,所以希望与意云部结盟,共同抵抗匈奴人,才能继续完成我的夙愿!”
宥连却有些目瞪口呆了,她惊讶地说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多?有些事情你不讲也是可以的吧?我听闻你们中原人争权夺利,往往斩草除根,你不怕我走漏了什么消息?”
楠枝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我知道意云部不愿与我们结盟,就是觉着中原人狡猾多端,城府极深,不可信任。我希望我的坦白,能让你相信我。”
宥连默不作声,她只是将肉塞进嘴里,又切下一片,“你吃不吃?不吃就得死在这里了,那时候什么愿望都不可能完成的。”
楠枝犹豫一下,接过肉片,下定决心,猛地塞进嘴里,瞬间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充斥口腔。她强忍之下,努力吞咽,才吃了下去。
“怎么样?”宥连看着楠枝愁眉苦脸的样子,甚是好笑。
楠枝勉强挤出一丝苦笑:“……真的不怎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