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的油灯火光跳动，照耀在三个人的脸上。
意云是楼坐在被褥之上，望着诸葛离，又拉着自己女儿的手。他虽然处于壮年之末，不过饱经风霜的脸使他看起来更为苍老。
“是楼大人，你说公主殿下出嫁的原因是什么？”诸葛离问着。
是楼轻轻拍着女儿的手背，说道：“诸葛离，我恩人的乞伏，你还记得我们族为何会来到这荒芜的北方之地吗？”
“记得……十年前你告诉我老爹，你们曾经居住于陇西，后来被秃发部打败，不得不举族东迁，一路上又被其他部族侵扰，艰难险苦，最后来到了这里。”
“是啊！”是楼感慨的说道，“我们草原上的各族的命运就是这样！如果不能强大，那就只能不断逃离故土，如今我们所在的地方已经荒凉至极，而匈奴人还是来攻打我们。”
宥连插话道：“诸葛离，我的朋友，今年的黑灾、白灾百年罕见。如今整个北方草原已经寸草难生，各个部族之间攻杀不断，相互劫掠。我们意云部本来就地处荒芜，之前没有什么人来侵扰我们，今年居然……”
是楼面露伤感，哀叹着：“他们来了，我们全族的男子都拼死抵抗，我原本有三个乞伏，他们都是族里的地何，结果都被匈奴人杀了，他们的头被挂在旗杆之上……”
说到这里，是楼老泪纵横，抚摸着自己身上毯子，“……而我自己也身负重伤，恐怕不久也会追随雄鹰而去，如果真的那样，我的族人该怎么办啊？”
宥连看着父亲伤心欲绝，上去抱着他，将他搂在怀里，泪水盈盈地安慰道：“我的莫贺，撑离保佑，你不会有事的！族里的事情就交给宥连吧，你的女儿会为族里换来安定和繁荣的！”
诸葛离叹了一口气：“你们是想和其他部族结亲联盟？”
“是的，我的朋友……”是楼说道，“之前秃发部忽然派遣使者前来，希望迎娶意云部的公主，表达了和亲的意愿。秃发部强大，如果我们能和他们联姻的话，不但能继续生存下去，而且也有希望迁回陇西故地。”
诸葛离一皱眉头，“尊敬的大人，秃发部不是你们的敌人吗？”
宥连听到这句话，低垂着头，脸色暗淡，沉默不语。
是楼默默地点点头，说道：“是的……但是草原之上哪里有朋友呢？”
说着，他抚摸着女儿的背，念念道：“宥连哪，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等你有一天成为了一族的磨敦，你就会知道我的用心良苦了。”
“莫贺……”宥连摸摸眼泪，“莫贺，请你不要为我犯愁。我的身体血肉都是莫贺给与的，我既然是意云的公主，就已经做好了为部族奉献一切的准备。我会在远方为族人和莫贺祈祷的！”
“诸葛离，我的朋友，所以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是楼又看着诸葛离，说道：“我的族人刚刚有了一线生机，我怎么能再把他们推到战火之中去呢？”
诸葛离一时间语塞，他知道这次恐怕不能说服意云部的大人了。
毕竟这幢和亲之事已经敲定，明日意云公主就要出嫁，就一个晚上的时间想让他们回心转意，与晋人结盟真的是难于上天。
而且对于意云部来说，和平地回归故土真的比报仇雪恨更是明智之选。
“唉……”诸葛离也束手无策了，他长叹一口气，“那好吧……是楼大人，既然你和公主的意愿已定，那我也不能强求，在下告辞了。”
意云是楼推推女儿，“宥连，请为诸葛离送行。”
宥连站起身来，随着诸葛离走到帐门口，她拉住诸葛离的手，凑到他的耳边说道：“诸葛离，我的朋友，今天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也是第一个进我帐的人，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享受肌肤相亲之后再到别。”
宥连拉起诸葛离的手，搭在自己柔软的腹部，念念道：“这也是我莫贺的意思，我也愿意报答你对我们的恩情。”
诸葛离撇起嘴角一笑，“我要是一名鲜卑人的话，这一定是我一生的殊荣，可惜我是中原人，这不合我们的规矩。”
“告辞了，公主殿下！”诸葛离转身揭开帐门，忽然回首说道：“殿下与男子媾和，大人却在帷幔另一侧，这样好吗？”
宥连浅浅一笑：“诸葛离，我的朋友！这是我们的风俗，只有你们染干会觉得惊奇，我的莫贺年轻之时曾经也与所爱的女子相亲，这并不是什么需要遮掩的事情。”
“是么……”诸葛离轻叹一声，走出帐外。
……
宥连望着诸葛离远去，叮嘱门口的仆人暂时不要让其他人进来，然后又回到是楼的身边。
是楼看到女儿只是片刻就归来，念念道：“诸葛离走了吗？”
“是的，我的莫贺……他走了。”宥连的脸上充满着失望和失落之情。
她坐到父亲的身边，声音干涩，极不情愿地说道：“莫贺，女儿真的要远嫁秃发部吗？他们与我们意云部是世仇啊！更何况，他们真的会允许我们回到故土去吗？”
“我的女儿，意云部的明珠。”是楼艰难地坐起身来，搂着自己的女儿，面色沉重，“你一定要去，秃发部虽然是我们的仇雠，但是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匈奴人才是我们意云部眼前的敌人……我们必须要强大自己……”
“莫贺，那我们为什么不和晋人结盟，我们可以向匈奴人报仇！”宥连的情绪激动起来，“莫贺，你忘了哥哥们死的样子了吗？你忘了磨敦最后悲伤而死的泪水了吗？”
“宥连，我的女儿，”是楼也是悲痛万分，他强忍泪水，说道，“这些事情我都没有忘记，直到雄鹰带走我的那天，也不会忘记。正是如此，我们才要和秃发部联姻，只有这样才能壮大我们的力量，才能保全我们的部族，才能让意云部其他的磨敦不会为自己的乞伏落泪！”
是楼沉默片刻，对着宥连说道：“至于中原人，我们万万不能和他们联盟。他们之中虽然有我们的朋友和恩人，但是他们躬耕于土地，筑城而立墙，百世而守一地，与我们截然不同，是不可能同心勠力，血水相融的。他们精于谋略，变化多端，当你对他们有利的时候他们便对你笑脸相迎，而你对他们毫无用处之时，他们便会弃之而去，所以与他们的结盟也是不可靠的！”
他撩动着女儿额前的秀发，“记住我的话，我的明珠。我是意云的大人，我必须为了全族考量，等你有一天也担负起这样的责任的时候，你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宥连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点头，潸然泪下。
“我的女儿，我知道你心中有所归属，要是今晚他没有来，你就忘了他吧……”是楼最后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