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离听着宥连的话,瞬间惊讶不已,赶紧弯腰行礼,说道:“公主殿下亲自接待我等,不胜荣幸!”
意云宥连笑了起来,她那双眼眸如同两颗精湛的灰蓝宝石,她的举止丝毫没有公主的架子。
“远方的客人不要客气,现在族中本来就困难重重,虽然我是大人之女,也不能自顾自地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再说了,你们都是我莫贺(鲜卑语,父亲)的贵客,我来接待最合适不过了。”
说着,宥连看着诸葛离,脸上露出一些欣喜地神色,问道:“尊贵的客人,我看你似乎有些眼熟,请问你的尊姓大名。”
诸葛离也笑眯眯的,他端起面前的奶酒一饮而尽,抹抹嘴,说道:“尊敬的公主,我是北地诸葛默的儿子诸葛离,我的父亲跟公主的父亲——意云部的是楼大人是朋友,过去我曾经和我的父亲一起来过草原,也是大人的座上宾……不过那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原来是故友,我想起来了,那年我八岁,还只是一个草地上打滚的小女孩。那时莫贺病了,是你的父亲治好了我的莫贺,你们永远是我们意云部最尊贵的客人!让我为你再斟酒!”宥连听了面露喜色,“莫贺知道了一定会开心的。不知道诸葛离的父亲还可安好?”
“我老爹……他去世了,八年前他病死了,”诸葛离转着手中的碗,脸上并没有太多悲伤的表情,“我爹治了别人一辈子的病,最后没治好自己的病。”
“撑离保佑他……”宥连比起诸葛离更悲伤。
诸葛离一耸肩,哼笑一声,“无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老爹的命数如此而已。”
然后诸葛离便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让我见见尊贵的意云大人吧。”
宥连犹豫了一会儿,依然说道:“对不起我的朋友,我的莫贺不能见外人……如果是互通有无的事情,我也可以拿主意的。”
诸葛离欲言又止,他本来想直接见意云部的大人,说明与他结盟对抗匈奴人的意向,但是意云公主似乎非常强硬,他决定先静观其变。
“呵呵……”诸葛离陪笑两声,“那好吧,我们就先谈谈生意,我的头领遣我来此想做一些买卖,货物都在外面堆着。”
“请问朋友有多少货物?”
“粮食六十石,还有一些杂物,尽可作交易。”
宥连听了有些失望,因为这些货物实在是有些太少了。不过入冬以来,北方人迹罕至,诸葛离已经是第一批商人,不能不好好招待。
更何况他还是自己父亲故友的儿子。
“朋友,你们尽可在意云部的地界多待几日,正好我们正在举办庆典,你们也可以参加。”宥连慷慨大方地为每一个人再倒上奶酒,“你们在这里就是贵客,请不要客气。”
一说到庆典,诸葛离想起外头抢羊,便问道:“我来的时候听说最近贵部公主出嫁,难道是宥连殿下?”
宥连挤出一丝苦笑,“正是,我的莫贺就我一个女儿。”
……
草原上勇猛的鲜卑骑手你来我往追逐羔羊,他们的骏马踩踏着干枯的草地,卷起一阵阵尘土。四周围观的人们呼喊不断,成为这里最热闹的地方。
一名骑手刚刚用手中的长矛挑起羊头,另外一名勇士当仁不让地冲过来刺出长矛争夺羊身。
你争我夺之中,那只已经气绝的羊羔被抢得支离破碎,而围观的人不但没有被这血腥的场面所惊吓,反而兴致越发高昂。
楠枝趁着空暇时光,挤进人群,跑到前头去,过来一探究竟。
她虽然不知道这些鲜卑骑手在干什么,不过她知道诸葛离必定是在诓她。这些鲜卑人个个身强力壮,哪里有饿肚子的样子?
楠枝站在前面观望了一会儿,也不知究竟。忽然人群散开,让出一条路来。只见意云宥连在几个鲜卑女子和奴隶的拥戴下翩翩而来。
之前大家只是坐在地上,楠枝并未注意,这时宥连修长丰满的身材在紧致的羊皮长袍的包裹下显得更为突出,而她的举止也是优美端庄,不输给任何中原的宗室公主。
宥连看到楠枝便径直走了过来。
这却让楠枝心生尴尬,因为她并不通晓鲜卑胡语,看到意云公主过来,自己也无话可说,最后只能毕恭毕敬地合十行礼。
“我们鲜卑人生于草原,民风剽悍,风俗狂野,和中原清雅不同。中原来的楠公子对我们鲜卑人的庆典也有兴趣?”宥连开口了,说的竟是中原话。
楠枝有些吃惊:“公主殿下也会说中原话?真是让人惊讶!”
“嘻嘻,”宥连笑着说,“我们意云部也总是要和中原交往,总需要几个会讲中原话的人,我从小就喜欢专研这些,而且我磨敦(鲜卑语,母亲)身边也有几个中原来的人,我就一直学,也算会讲一些。”
宥连说到这里微微向楠枝鞠躬,道歉起来:“之前帐中我和朋友诸葛离许久未见,只顾着自己说话,楠公子恐怕一句未懂,甚是无趣,是我照顾不周。”
楠枝连连摆手:“不打紧,不打紧……我自己不懂胡语,非要跑到草原来,应该是我的失误,怎么能让殿下道歉?”
说到这里,楠枝又行礼说道:“殿下,恕我愚昧,我来的时候就看到这里有许多骑手追逐一只死羊,这是为什么呢?”
宥连望着场中追逐的勇士们,说道:“这是他们在展现自己的勇气,谁能最后猎取羔羊,那便是一个孔武有力、敏捷灵活的猎手。他们通过这种方式,一来庆祝族里的大事,二来就是在向我献殷勤,取悦我的芳心。”
“献殷勤?”楠枝听得有些糊涂了,“那就是说公主殿下正在选夫婿?”
宥连听了,哈哈一笑,“选夫婿?不,我已经有未来的丈夫,马上就要风光出嫁了,他们就是在为我庆贺。”
“哎?既然殿下已经心有所属,他们献殷勤有什么用呢?”楠枝更是弄不懂了。
宥连的脸色渐渐平静了,就像是天山边的一汪湖水那样,让人感到清澈遥远。
“你们染干(鲜卑语,中原人)不能理解的,我马上就要出嫁了,今天晚上我会和几个男子同床共枕,我只会挑选那些我欣赏的人,他们如此奋力拼搏,就是希望我能眷顾呢。”
楠枝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她瞪大眼睛,惊讶地说道:“什么?殿下……你要和其他男人共度良宵?那你的夫婿岂不是要怒发冲冠了?”
宥连一撩自己如同瀑布般的褐色秀发,禁不住咯咯直笑:“楠公子,瞧你脸红的样子!所以我说了你们也不能理解。在我们这里女子要是没有怀孕便称不上真正的女人,即使与男人媾和也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然后她望着奔跑的勇士们,像是在寻找自己的猎物,接着说道:“相反,一个女子在出嫁前能和男子媾和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而且男子越多,她的丈夫便越有脸面。”
“真是叫人惊奇!”楠枝感叹道,“我们中原人把这种事情当做伤风败俗的丑事,但是你们这里却把它作为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那又怎么样呢?”宥连并没有生气,反倒是心平气和地说道,“你们染干真是奇怪,喜欢一个人却不愿说,不喜欢一个人却要和他共度余生,难道你们把自己的命运就这样交给父母和规矩吗?”
宥连拨弄着自己的头发,说道:“我们鲜卑人能够选择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哪怕只是一个晚上,不都比你们好上十倍了吗?我是族里的公主,我的婚嫁必须要为族里带来利益,或许不能选择自己的丈夫。而其他人,那些自由自在的男人和女人,他们可以选择自己的爱人,难道你们不羡慕吗?”
楠枝一时间无言以对。
是啊,她见过太多的人受阻于门第,以至于相爱却不能相守,能真正冲破森严等级的人能有几人呢?
她喃喃着说:“我们中原人自诩天下中心,礼教之邦,却真的没有你们这样活得自在……”
宥连会心一笑,搂着楠枝的肩膀,笑盈盈地说道:“楠公子今天晚上要不要来?”
“啊!不,不了!”楠枝顿时慌慌张张、手足无措地拒绝道,“我还太小了!就算了吧……”
“哈哈哈……”宥连眉开眼笑地说道:“楠公子身体孱弱,看起来确实年幼。说实在的,我们草原上的汉子都健壮彪悍,我还没有遇见过中原的风雅之士呢!楠公子举止清雅,要是你再大一些年纪的话,我还真的想和你缠绵相亲呢!”
楠枝捂着胸口,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连连说道:“可惜了……可惜了……”
这时场上忽然爆发出一声欢呼,楠枝转头一看,一名勇士高举着羊头,狂呼胜利。
“看来已经有人得胜了……”楠枝说道。
宥连一直如同阳光般明媚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嘟哝道:“竟然是他……”接着转头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