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后,新筑北城之中,张茂独自一人坐在屋顶之上,望着远处。
在他的下方,传来一声呼喊:“张公子!你托我办的事情,我做好了。”
说话的是楠枝,她说完这些,又提了提手中一小壶酒,“还给你顺便带了些酒。”
“有劳了,楠家小娘子,”说着张茂把楠枝也拉上屋顶,“其实这件事情本来应该我去办的……”说着叹息一声,“毕竟是我要撮合马郎和谢家娘子的……不过我觉得有些东西还是亲自要交到谢家娘子手里比较好,那么就不得不麻烦小娘子了。”
楠枝受到张茂的委托把马郎的遭遇告诉谢家娘子,顺便还把一些马郎准备送给谢慈的信物也一并送去。
楠枝爬上屋顶,从袖子里摸出一件饰品,交给张茂:“谢家娘子把这个给我,说是给马郎的。”
本是美事一桩,结果深闺梦中人最后落得身首异处的惨痛下场,两人都唏嘘不已。
张茂接过首饰,点点头,“我会把它放在马郎墓上……”说着目光又望向远处。
在城西北的广阔戈壁上,已经矗立起一座巨大的营寨,千军万马奔流其中,这是凉州正在召集大军,准备应战。
“马郎他们是凉州的英雄,是这场战争最早的牺牲者!”说着,张茂端起酒壶,洒向四周,“敬他们!”
楠枝坐在一边,问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张茂指着营寨说到:“我爹已经下令召集凉州各路兵马。这里的兵马武威郡的有一万人,另外西平郡的兵马也来了五千,还有西郡三千,听说西北四郡的兵马也在赶来。这些人都是凉州最好的骑手,天下最精锐的骑兵。到了明天,还会从河西集结步卒,也会有一万人……”
“三万人吗……”楠枝喃喃自语:“不知道胡人有多少人……”
张茂沉默了一会,“我听媛娘子说,那鲜卑秃发部已经召集各部,号称会有十万大军……”
“三万对十万么……”楠枝瞥了一眼张茂,他悠然地躺在屋顶,享受着疾风吹过脸颊的快意,“张公子还真是镇定,如今凉州将有灭顶之灾,公子居然还不慌不忙的。”
“你信么?”张茂自问自答:“我不信那鲜卑人会有十万人,他们只会自吹自擂,虚张声势罢了!戈壁草原广袤,他们匆匆而战,怎么可能短时间内集中十万人马?”
张茂突然站了起来,伸展着身体,不屑一顾地吐出一口气:“管他们来多少人,正好让我战个痛快!”
“张公子十日之前还带伤在身,现在就生龙活虎了?”楠枝抿抿嘴道。
“小打小闹而已,那些伤也没什么要紧的!”张茂倒是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来,不过他又关切地问起来,问道,“倒是媛娘子好些了没?”
楠枝回答:“媛娘子倒是无碍。大夫说,媛娘子没有温热之症,应该在休养几天就可以痊愈了。”
张茂放心了。
两人又坐了一会,这时在东方出现了一条细细的黑线,这条黑线渐渐地蔓延开来,就像是一卷黑色的绒毯慢慢展开,平铺而来。
楠枝眯起眼睛望去,那黑压压的阴影果然是一片大军,看到这一幕,她的内容忐忑不安起来,惊叫道:“这是什么人的军队?”
从两人的地方来看,那支军队离开至少十里之地,目力难以企及,所以根本看不清统帅的旌旗,跟不知道他们的来路。
张茂脸色一变,皱起眉头,道:“不可能……如果是河西援兵应该从西面来,怎么会从东方出现?”
正当两人都站起来起,惊讶不已的时候,从凉州的大营当中奔跑出来一支一百余人的骑兵队伍,径直向东方大军疾驰而去。
张茂看到凉州骑兵,就知道肯定是自己的父亲,出了这样的大事,父亲不会袖手旁观。
他觉得有点大事不妙,心中也焦躁不安,丢下一句:“楠家小娘子,你先回刺史府去帮我照顾一下媛娘子,我要去看看那支大军到底是何方人物!”说着,一个翻身跳下屋顶。
楠枝刚刚想说什么,就看到张茂已经跨上战马奔跑出门了,自己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悻悻地蹲坐在原地。
……
等到张茂骑马跑过去,张轨已经带着骑兵陆续回营。
张茂再向东方望去,那支军队已经默默退向地平线,他心中急切,想弄清楚怎么回事,直接拍马冲进凉州大营去了。
大营之内,一片骚动,刚刚刺史归来,便召集所有将官入帐议事。张茂觉得真的有大事发生,便不请自来,也往大帐里钻。
大帐之内,张轨镇坐在中央,两旁围绕着他的军官。他看到张茂进来,也不生气,挥挥手说道:“成逊来了倒也无妨,顺便一起来看看吧!”
这个时候,大儿子张寔已经受到父亲的委托再一次坐镇姑臧,然而对于小儿子他没有对他闯下的大祸再横加责怪就已经大发善心了。
张轨如今为了应对危机正焦头烂额着,至于张茂的行踪他无暇顾及,只要别惹是生非就好。
不过他没有想到,张茂居然到大营里来了,脑中想想,趁机让他参与军事倒也不算坏事。
张茂开门见山地问道:“方才东方出现一支大军是怎么回事?”
张轨忧虑重重,没有立刻回答儿子的问题,而是来回踱步,拿着一支箭枝在大营中央的沙盘中画了起来。
“姑臧在此……”说着,他在沙盘的中央画了一个正方形,作为姑臧城,“胡人各部在北方、西北之地,不过还不知道他们在哪里集结……秃发部地处凉州东南,如果他们还没有向东北的乞伏部结盟的话,我们暂时还不会腹背受敌……”说着,他在正方形的东南划出一条弧线,当做防线。
“不过,”张轨捏着箭枝,不安地抖动着,然后伸手在东方又画了一笔,“方才朝廷也引大军一万,驻扎在姑臧以东十五里处……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张茂一听,原来刚才的军队是朝廷的大军,他心情激动,抢着说道:“爹,我们只要争取到了朝廷的支持,与他们合兵的话,我们的实力可以大为增长!”
张轨摇摇头,有些丧气:“刚刚我已经与对方主帅谈过了,他们并不愿意合兵……那支军队原本就是借护送朝廷特使公孙琦的名义,进入我们凉州地界来监视我们的……这就很难办了。”
原来如此,公孙琦就是朝廷派来册封张轨的特使。
没想到还真的被张轨言中了,朝廷顺势还派遣军队想要控制凉州。
这时张轨麾下少府司马杨胤作揖说道:“现在胡人处于东南,而且还有朝廷大军监视,如果我们贸然出兵,恐怕祸患起于肘腋!等我们在东南与鲜卑人厮杀的时候,朝廷大军会进军姑臧,到时候凉州都会被朝廷控制!”
张轨并不怕朝廷控制凉州,他对于大晋朝廷忠心耿耿,不过他担心的是现在朝廷上小人当道,恐怕到时候凉州的兵马勇士会变成争权夺利的工具,使得天下更加陷入到战火之中。
杨胤继续说道:“我们应该在姑臧设防以逸待劳,等鲜卑人自己撞上来,这样一来也能防止朝廷的异动……”
张轨点点头。
这姑臧原本是匈奴人的地盘,自从中原王朝控制河西之后,这里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为了加强这里的防御,他处心积虑地想要修建七座新城,如此一来,姑臧城就真的固若金汤了。
可惜现在新城未成,大难已经临头了。
“不可!”张茂大喊一声,说道:“如此一来,我们把主动权拱手让人,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而且要是乞伏部和秃发部联兵了,那我们不是要腹背受敌了吗?”
张轨听着他们的争吵,自己也左右为难。
因为杨胤说的句句在理,朝廷大军已经是卧榻之侧的猛虎,但是张茂所说了情况也是他所担心的,如果这场战争不能速战速决,恐怕凉州会陷入到不利的境地。
张茂争执道:“我们应该留下少数人马看管凉州,以免凉州胡人作乱,然后集中兵力,直接南下东南,在鲜卑人的地界上打垮他们,要是我们行动足够快的话,朝廷大军还在坐观局势,我们就能班师回防,让他们不敢胡来!”
“二公子还真是年轻气盛!”杨胤丝毫不退让,“据我所知,二公子还没有领军作战过,岂能知道用兵之难!两军交战岂是一朝一夕之事?更何况调度兵马、运送粮草都不是易事!二公子怎么能保证速战速决呢?”
张茂被说中要害,他确实没有这些军中将帅那样经验丰富,所以他一时语塞。
“罢了罢了……”张轨打断了这次争执,说道:“现在也讨论不出一些个头绪来,这件事还是要从长计议……我们先等两天,看看还能不能集中更多的兵力,或许事态也会出现转机……两天之后再说吧。”
说着,他挥手遣散众人,最后又加上了一句:“现在诸位务必恪尽职守!”
底下众将拜了一下,纷纷回到各自的岗位去了。张茂也是一脸无奈,告别了父亲,也悻悻而去。
没想到啊!张茂回望着姑臧城,这个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我们竟然被自己人所威胁。祸患起于肘腋,兵戈起于肺腑,看来凉州的敌人不止一个,这次真的是腹背受敌了。
忽然之间,张茂眉头一展,一个大胆的计划正在脑中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