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恽并非真心相助,自然不再搭理公主的话语,只是草草领命罢了。
他身边的祖逖却关心地问道:“长平殿下,末将冒昧。据我所知,胡人将洛阳围得水泄不通,而且已有攻城迹象,我军到底如何应对呢?”
楠枝抬头望向这名成熟稳重的男子,她长久以来善于洞察人心,此时观察男子神情,真切诚恳,比起李恽的虚情假意更让人觉得这祖参军乃是一名忠厚之士。
“我不喜欢受制于人,战场兵事,皆是先发制人者胜!我们乘胡人还未打来,先去攻打他们。”楠枝淡淡一笑,露出和善的面容,“祖参军不必焦急,今夜只管让兵士好好休息,无论听闻什么声响都不要恐慌,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城迎战!”
“明日一早?”楠晏心中疑惑,凑近楠枝,小声嘀咕道,“枝儿……你方才不是说,今夜进攻吗?”
“是呀!”楠枝一笑,“今夜我们出的是佯兵,明早才是决一胜负的时机!”
“哦?末将可否一闻计策如何?”祖逖小心谨慎,虽然面前小娘子贵为金枝玉叶,但毕竟只是一介女流之辈,要是这样的女子有什么计策还真是让他难以置信。
“我方才观望天际,乌云密布,寒冷潮湿,此乃天时。胡人地处伊河之南,本可以隔岸据险扼守,却因攻城之需,将河水阻断,此乃地利。”
祖逖听不明白,先是一拜,问道:“殿下可否详说?”
楠枝点点头,解释道:“天冷地湿,今夜我们在城上点起篝火,明日清晨日出之前必然大雾。胡人强悍,多仰赖其强弓骏马。大雾之中,目光所及尚不能超过十匹马,他们的骑兵和射手便没了用武之地。我们再穿过伊河,以步卒方阵对抗它们,胜算就大得多了!”
李恽却不置可否,呵呵嘲笑,“殿下乃女子,虽然之前和雍州兵马一路东征而来,见过一些阵仗,但是不要以为就能指点三军之事了!胡人强悍,即使大雾弥漫,他们亦可下马搏杀,也骁勇异常!我们岂能保证稳操胜券?”
“所以今夜我们要出佯兵呀!”楠枝说起来,“今夜我们点火,再击鼓,装出一副将要进兵的样子。一来,我们之前屡次出兵,二来,明日攻城,胡人必定认为我们会垂死挣扎,保不齐会趁夜出战,即使我们不击鼓他们多半也会防范,要是击鼓的话,胡人必彻夜难眠。”
“如此一来,胡人提心吊胆一整夜,第二日清晨必是劳累不已,正是最疲惫脆弱的时候,我们再一鼓作气,彼竭我盈,定能取胜!”祖逖一下子明白了,替楠枝说出了剩下的话。
“正是如此。”楠枝微笑着点点头。
“胡人真的会上当?”李恽又将信将疑地嘲弄起来。
“会的!对于他们而言,我们最好的机会就是今夜。夜幕之下,弓矢骏马照样难以施展,他们的统帅必定会担忧我军夜间突袭。只要击鼓之后,他们又望见城楼之上火光攒动,定会坚定胡将的信心!”
“如此甚好!”祖逖欣喜不已,又朝楠枝作了一礼。
李恽假模假样领命,待楠枝等人走后,两眼一斜,没好气地吐出一声来:“这公主殿下尽信口开河,今夜作佯兵,万一明日清晨没有大雾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
然而第二日寒冷刺骨的清晨,大雾如期而至,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李恽望见这片白雾,瞠目结舌,心中不得不佩服起昨日那个小娘子来。
城外胡人的军营似乎也消失了,晋军悄悄打开城门,蜂拥而出,在高大的城墙之下,迅速地组成阵型。一切军号鼓声都明令禁止,只有军官不断催促之声。
太阳还未升起,淡薄的日光只是有气无力地将大雾染成一片赤黄色。
“击鼓!”待军阵完成,楠晏举起令箭,号令全军。
鼓声隆隆而起,茫茫雾中猛然之间爆发出一阵阵震天狂吼。晋军组成密集队形,徐徐向前。大军行至伊河之边,此处河水干涸,众人踩踏湿泥,争相渡过。
胡人军中,人人疲惫不堪。昨夜阵阵鼓声敲打不止,胡将以为晋人要连夜偷袭,命令全军严阵以待,不曾想,一夜皆是徒劳白等。
此时晋军再次击鼓,胡人更是面面相觑,他们不止此时到底是真是假,难道还是疑兵之计?更何况不知为何清晨大雾四起,胡人首尾左右皆难以顾及,军队调度困难重重。
一直等到他们听到晋人的狂呼,才如梦初醒。胡人将军匆匆命人射出响镝,准备迎战。
要是天朗气清,胡人就可命令上游的人手开闸放水,倒灌晋军,届时不战而胜。可是大雾之中,无法传递信息,之前还未有约定。守卫在上游的胡人听闻喊杀之声,还以为是攻城开始,便无动于衷。
吕毅将军带着雍州精兵勇往直前,渡过伊河之后,直闯敌营。晋人仅仅靠在一起,并排前行,在迷雾之中穿行,将惊慌失措的胡人骑兵一一打落马下。
在胡人军中便是匈奴人的大军,匈奴人一听闻迷雾之中的嘶喊乱叫,心中戚戚,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晋人竟在此时迎面强攻。
匈奴人急急下马,准备持刀拼杀,迎接他们的却是森森盾墙和长戈利矛,晋人军阵如同刺猬一般,无从下手。匈奴人抵挡不住,一败涂地,一些人抓起缰绳,连连策马而逃。
楠枝站在城墙之上,眼前亦是茫茫一片,不过她的耳朵确能听见城外的厮杀之声。这声音越来越远,看来晋军进展顺利,胡人正在节节败退。
此时日光越来越强烈,远处的大军慢慢地出现在眼前,成了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
楠枝急急忙忙地奔下城楼,呼喊着:“李将军!速速让青州兵出战!趁此机会,一举灭敌!等到日光驱散了大雾,胡人就要反扑了!”
李恽虽然被这场激烈的战斗深深震撼,此时却连连摆手,推脱道:“殿下,此时胜负难分,我领青州兵驻扎于此,乃是拱卫洛阳城南,要是贸然出战,兵败身死,谁来保卫城墙呢?”
楠枝咬牙切齿,这个时候了还想着算计,她露出愠色,呵斥道:“我乃长平公主!我令你出战!”
李恽哈哈大笑:“公主殿下,军中自有法度,我身为一军统帅,只接受上级调遣。殿下虽贵为公主,却并非我的上级,恕我不能领命!”
楠枝自知被摆了一道,实则昨日她就有此担忧,不过那时亦无办法,没想到担忧成真了。
“将军不愿前去,士稚愿往!”一个忿忿不满的声音传来,只见祖逖领着数千人马,不顾李恽阻拦,径直奔向城外。
李恽勃然大怒,呵斥道:“我乃军中统领,你岂敢擅自出战!”
“我虽为将军参军,亦是大晋臣子!胡人祸患,岂能袖手旁观?”祖逖回头丢下一句,领着兵马往城外冲去。
胡人原本想要重整旗鼓,不料另一路兵马也冲杀过来,人人顿时大惊失色,他们以为城中三十万大军倾巢而出,纷纷丢盔弃甲,狼狈后撤。一片混乱之中,胡将竟跌落马背,一命呜呼。
日上天际,大雾消散,整个战场才露出面目。城外又是一片尸横遍野,惨绝人寰的景象。楠枝自从武威一战以来,此番景象已经变得屡见不鲜,她胸中悲凉,长长叹息:“不知还要死多少人,才能换来永世太平……”
……
大军欢呼,并非人人面露喜色。
李恽目睹一切,尤其祖逖不听号令,更是令他心中生怨。他偷偷离开大营,匆匆来到王衍府上,将今日之事悉数告之。
“王大人,此战之后,末将觉着,不论各路兵马还是朝廷当中都有反骨逆臣,恐怕会对东海王殿下不利啊……”李恽说完之后还语重心长地提醒道。
王衍也大吃一惊,不过很快露出诡异的神色来,安慰道:“李将军不要忧虑,那长平公主自以为聪明,却为东海王殿下赠送上了一份厚礼!”
李恽听着有些糊里糊涂了,他过去曾经听闻过东海王与长沙王的旧事,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东海王殿下……将如何对付这个长平公主呢?”
王衍撇嘴一笑:“李将军不必深究,只是你尽可放心。这一年来,东海王殿下也是处心积虑,想着对付他们的方法。他们的底子,殿下已经基本一清二楚了!”
说着,王衍低头自语,露出狰狞的面容来:“那长平公主竟能不惜为伎,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到如此地步,她定是对东海王殿下抱有深仇大恨!不过可惜呀……她一个小丫头能做什么呢?东海王自然会对付她,如今留这个小娘子活命,不过是想要先斩断她的双手罢了。”
司徒发出一阵狡黠凶狠的笑声,“呵呵!到时候她便孤立无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