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傍晚,日光昏沉,洒落在枯木败叶之上,一片金黄之色。
数十名胡人轻骑飞驰而来,扬起一片尘土。
诸葛离伏在地上,居高临下望去,看着滚滚尘烟,心中焦急。
确实有胡人小股兵马!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只是来侦查敌情的,未必会伤人……
他转身进屋,扑灭篝火,嘱咐道:“小四!胡人正向我们这里来,你先领着你爷爷跟着张二去坡下林子里避难!”
“诸葛大人你怎么办?”男孩子一般手忙脚乱地捡起米袋,和张二一起扶起老翁,一边冲着诸葛离焦急万分地问道。
“我留在这里……”
老翁胡乱甩着手,急切道:“诸葛大人不可啊!胡人杀人不眨眼,你跟我们一起逃吧!”
诸葛离伸手止住,正色道:“胡人奔来,必是看中此地居高临下利于侦察敌情。我们方才生火造饭,他们必定看到炊烟,便会想方设法抓人询问信都形势。要是我们都走了,保不齐他们会四处追铺,我们根本跑不过胡人的战马……”
“那我留下!”老翁一摆手,想要推开孙子和张二。
诸葛离上前扶住老翁,说道:“我比你们了解胡人,知道如何与他们周旋,必不会出事。而且我会些胡人言语,他们觉着我有用,更不会伤我!”说罢,他一推男孩,“快点!不然胡骑将至,谁也走不了!”
小四连连向诸葛离磕头,“诸葛大人保重啊!”说罢,与张二一起扶着老翁,慌慌张张向坡下走去。
……
过了一会儿,马蹄声阵阵,胡人骑马而至。
一名骑手拔刀入室,警惕地环伺一圈,就看着诸葛离一人。
胡人举刀相向,呵斥道:“你是何人?”
诸葛离一听来者说的是匈奴话,便不慌不忙,拱拱手,也用匈奴言语答道:“大人,我就是躬耕于此的一介庸人而已。”
胡人一听,心中诧异,不过想想冀州地处北方,免不了会有晋人懂得匈奴话的。他便收起刀来,问道:“就你一个人?”
“就我一人。”
胡人一挑眉毛,看着地上的空碗,将信将疑道:“一个人吃三碗饭?”
“嘿嘿……”诸葛离赔笑一声,“我这个人饭吃得多,所以被家里人赶出来了,就一个人住……”
“哼!”胡人吼了一声,“来人,将他带走!”
话音刚落,屋外又进来两名匈奴人,他们的衣着和草原上的同胞迥乎不同,盔甲武器倒是和中原人颇为相似。
两人左右将诸葛离连推带拖拉了出去,根本不给他任何狡辩的机会。
两人带着他一路来到坡下一处隐蔽之处,这里聚集着数十名胡人骑士,他们领头的是一名样貌英武、眼睛铁灰,约摸而立之年的男子。
“石将军,此人如何处置?”两名胡人恭恭敬敬地向这男子一拜,等待着他的命令。
男子围着诸葛离踱步转圈,问道:“你可知道信都城的情况?”
“知道,知道!”诸葛离一眼便知此人乃胡人统帅,便急匆匆地抢着回答,“信都城里的刺史就是个恶人!把人都赶在外头,闭门不出,一看就知道是害怕将军和麾下勇士!”
“原来如此……”男子沉思片刻,又看了看诸葛离迷茫的脸,说道,“你这人只能怪时运不济了,你看到我麾下轻骑,必定知道我们的意图,岂能留你性命让你去晋人刺史那里禀告?”说着,他一挥手,“杀了他。”
这话倒是出乎诸葛离的意料,他顿觉大难临头,拼命挣扎,猛地抬头看见胡人的军旗,上面赫赫写着一个“汉”字!
诸葛离喊道:“尔等胡人夷狄为何打大汉旗号?”
“哦?”胡人将军嘴角一撇,笑呵呵地反问道,“吾等君主乃是汉室血脉,为何不能打大汉旗帜?”
“尔等居于北地,饮毛茹血,岂是汉家血脉?休要胡言!”诸葛离骂咧咧地呵斥。
胡人将军觉着此人有趣,死到临头竟然与自己争辩自己君主的身份,他呵呵一笑,一挥手,“先放开他。”
然后他凑上前去,轻蔑而视,说道:“圣上乃是匈奴大单于冒顿之后,大汉高祖曾与大单于约为兄弟,以宗室之女联姻,故后人皆汉室血脉,以刘为姓!圣上见世间纷乱,顺应天意,举汉而立,扫除晋室!而后追尊大汉昭烈帝之子为孝怀皇帝,就是彰显汉室正统!”
说着,胡人将军指着军旗,“圣上于情于理皆是汉室正统,为何不能挂大汉旗帜?”
诸葛离听闻,脸上惊讶不已。他仰望天际,热泪盈眶,心中激荡澎湃:吾祖以来,都以为光复大汉之愿乃是天边昏星,触不可及,如今竟让我得偿所愿了!
诸葛离跪地而拜,正色道:“将军既为汉将,为何要杀汉臣之后?”
“汉臣之后?”胡人将军将信将疑,“你到底是何人?”
诸葛离再拜,说道:“吾乃大汉武侯之后,原本苟活于世,不问世事,今日见得大汉旗号,请让我追随将军!”
“呵呵……”一些胡人笑出声来,“可笑,这个人自称诸葛孔明之后,怕是想要沽名钓誉,唯恐我们杀他罢了!”
胡人将军却谨慎地说道,“哼!他们所言不假,你口说无凭,我怎么相信你呢?武侯孔明,乃是天下奇才,辅佐昭烈皇帝以区区一州之地,三分天下。你自称是卧龙之后,而我看来,你不过是个农夫罢了!”
诸葛离面不改色,他转首遥望信都城的方向,又拱手做礼,说道:“我为将军下此城,将军便知我所言不假!”
“哦?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胡人将军轻笑一声,“要是你信口开河,我必将你开膛破肚!”
诸葛离不卑不亢,“请将军赐我一支箭矢!”
胡人将军顺手在侍从的箭袋里取出一支箭来,丢在地上。
诸葛离捡起箭矢,在松软的地上画出沙盘来。他边画边念叨着:“信都乃是冀州首府,北临漳水,南有清河,东有渤海二郡。数月以来,乱民纷纷而至,皆是从西方和北方而来,想必西方巨鹿已经被胡人扫平……”
胡将笑道:“正是我将那里的晋人打败的!”
诸葛离停顿一下,继续说道:“乱民而来,刺史并不收留,加上去年饥荒,想必城中粮草不多!”
说着他又在信都城附近画上一些记号,“刺史已经下令坚壁清野,想必四周钱粮财物、精兵悍将皆送往信都城中了,此时确实是固若金汤!将军可先行攻伐四周屯堡,削弱晋人在安平郡中的实力,至于信都,只需安排少数机动灵活的骑兵看守……”
“哪有这么麻烦?”一名胡人叫嚷着,“石将军麾下大军十万,荡平信都,有何困难?”
“那这之后呢?”诸葛离追问道,“即使十万大军,能调度到这里的又能有多少?血战险胜之后,又如何应对晋军援兵呢?”
胡人一时哑口无言。
“我这布局,就是对信都采用围而不攻的策略,先将晋人在安平的势力悉数铲除。刺史畏敌避战,多半会坚守不出,即使晋人出城,我等亦可以用骑兵野战消耗他们。如是其他州郡前来救援,也是远道而来,人困马乏,我们围城打援,消耗敌军,并非难事。而后将军再招揽流民,屯垦种植,解决军需……”
胡将军打断说:“那些流民岂会听从我的号令?”
诸葛离点点头,“如今世道,人人饥馑求生,他们会关心自己侍从何人吗?刺史将他们拒之门外,不问死活,众人早已怨声鼎沸。将军只需稍示恩惠,不愁招揽不到人。此后一年,信都城进退无门,届时粮草断绝,援兵无望,便会不攻自破了!”
“我攻打一城竟需要一年光景?”胡人将军似乎并不满足,他轻蔑一笑,吐出一言。
“是……不过一年之后所占领的并非是信都一城,而是安平郡全境!”
胡人遥望信都城,来回踱步,正色道:“要是我想速胜,你可有方法?”
“有!”诸葛离又行一礼,说道:“只需叫人将我所言悉数告诉冀州刺史就可。那刺史想必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听闻之后自知死路一条。将军再稍稍施展仁慈,允诺留其一命,保其财物,信都必不战而降!”
说着,他自告奋勇道:“我愿意替将军作说客!”
“哈哈哈……”胡人将军笑起来,他转身面向身边队伍,问道:“孟孙,你觉得如何呀?”
言毕,一名带着佩剑,却不着盔甲的男子缓缓从众骑间走出。
此人目光深邃,似乎能洞悉寰宇一切。
他看了看诸葛离,又向着胡人将军拜了一下,说道:“胡将军,此人深谋远虑,必是人中英杰,可堪一用!”
胡人将军听闻,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对着诸葛离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吾乃大汉辅汉将军,羯人石世龙(名勒),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诸葛离,无字。”
石勒大喜过望,他兴奋地拉着诸葛离的手,说道:“阁下谋略出众,却只能在这里种地,真是太浪费了!我正好想要聚集天下名士,为我所用。我在此拜阁下为军师,请入我君子营,作为幕僚,指点军事,如何?”
诸葛离亦欣喜不已,拱手作揖:“为汉室效劳乃是我的荣幸,怎么敢推辞!”
石勒原本呼唤而来的男子也热情地迎上去说道:“诸葛兄弟,我乃胡将军帐下谋士张孟孙(名宾),以后我们就是同僚了。”
诸葛离再拜了张宾,而后感慨不已:“石将军于我有伯乐之恩,日后匡扶汉室,我必为将军献洛阳!”
石勒被他的一片赤诚所感染,拍着诸葛离的肩膀说道:“诸葛军师,如此甚好!等到那一天,你有什么诉求,我也会回报与你,有求必应!”
说完,石勒猛地一拍头,说道:“至于冀州刺史的说客,我会另外安排人去,让军师以身犯险,可不行!”
而后,众人上马,诸葛离随着石勒一起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