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件时代,以薄为美

杰弗里·摩尔(G.A.Moore)在《跨越鸿沟》一书中提出,产品最初的用户通常是创新者和行业内的早期采用者,他们只会根据功能性来做选择。在这一阶段,性能最好的产品能够享受较高的溢价。

这一论断,与手机产品的发展轨迹恰好吻合。2010年,iPhone 4的发布掀起了手机市场拼硬件的时代,也就是功能时代。这款手机首次加入视网膜屏幕,有着960×640的分辨率(是iPhone 3GS的4倍);相机像素提高至500万,另配有30万像素的前置摄像头、后置闪光灯,1GHz(千兆赫兹)的处理器……在当时来看,每一个配置都堪称惊艳。

与之相比,2010年诺基亚推出的N8新机,使用塞班系统,处理器极慢,这样的配置和iPhone 4完全不在一个量级。再看三星,同一年推出了首款智能机Galaxy S1,屏幕有4英寸,分辨率仅为800 × 480像素,敌不过苹果。再比如,安卓系统的舒适感和流畅感都无法和苹果的iOS相提并论。

不管是外形设计,还是硬件配置,或者用户体验,iPhone都在业内遥遥领先。这样的高配置手机,似乎没有理由不受欢迎。不过,这也给许多追赶者造成了误解,大家以为手机就只是拼硬件,谁的硬件第一,谁就能成为第一。当然,市场会告诉他们,只有硬件是不够的。

2012年,华为推出第一款高端手机时,智能手机市场仍处于功能性竞争阶段。也就是说,想要让用户看见你,硬件装备就要够强大。

我们知道,手机有很多硬件参数,比如像素、分辨率、电池耗能等等,但并不是每一种都会成为竞争重点要素。想要在第一款手机就把所有配置做到最佳是不可能的,因此,必须从众多硬件要素中,找到一个或者几个重点要素,使其能够成为吸引用户的独特卖点。

问题的关键是,用户到底最看重哪一个要素?重点攻克哪一个硬件,才能让市场惊讶得倒吸一口气呢?这就好比押宝,如果押对了硬件要素,打胜仗的概率就更大。当然,这并不容易。何况华为本身对终端用户偏好和行为了解太少,这给确定用户需求大大增加了难度。

为了挖掘出客户内心的真正需求,华为鼓励设计师们到人潮涌动的咖啡馆、地铁、大街上去观察消费者的购买行为,去看看他们喜欢喝什么饮料、买什么衣服、对什么商品感兴趣。想要设计出好的作品,设计师就必须比消费者还懂他们的需求。

任何新市场的发现都是伴随着观察,而不是聆听。因为在没有成熟产品的条件下,消费者自己也说不清楚喜欢什么。产品设计者必须深入人群中,去观察他们为什么购买。人们喜欢的任何物品,都可能给设计师带来灵感。直接近距离观察消费者,是获取新市场第一手信息的最佳办法。

除此之外,比较可靠的做法,就是借鉴前人的经验,站在既有市场的基础上,研究手机产品的新趋势。这也是红海市场与蓝海市场最大的不同之处:在红海中,人们知道产业的界限和竞争规则,也有比较充足的参考信息;而蓝海是尚未建立游戏规则的市场,供借鉴的有效信息极少。

于是,通过对现有手机市场的观察揣摩,华为终端捕捉到了一个细节:

2009年,iPhone 3GS机身厚度12.3毫米。

2010年,iPhone 4厚度仅有9.2毫米,相对于iPhone 3GS变薄了25%;同期推出的三星Galaxy S1厚度为9.9毫米。

2011年,iPhone 4s机身厚度9.3毫米;三星Galaxy S3厚度8.49毫米,以“世界上最薄的手机之一(2011年)”为重要卖点。

苹果手机和三星手机的热销证明,更轻更薄,已然是手机的重要趋势。薄,成为一种时尚的表现,而且市场对于薄的追求还没有饱和,存在继续前进的空间。基于此,华为在用户需求的不确定性中找到了一个稳定点——超薄,并设定了目标值:机身厚7.69毫米,以求达到“世界最薄”。

想象很美,现实冷酷

1884年,法国议会决议,为了庆祝法国大革命胜利100周年,巴黎将在1889年举办世博会。为了吸引参观者买票,法国政府决定修建一座漂亮的高塔。在700个建筑方案中,官员们最终选择了桥梁工程师居斯塔夫·埃菲尔(Gustave Eiffel)的作品设计。

1887年1月,高塔破土动工,但很快遭到当时一些文化艺术精英的反对,法国著名文学家莫泊桑、小仲马等都签订了《反对修建巴黎铁塔》的抗议书。人们反对铁塔的理由千奇百怪,比如外观太丑、钢铁构造令人厌恶、容易倒塌、建造的铁架正在下沉等等,还有人认为它的出现会掩盖巴黎圣母院、罗浮宫、凯旋门的光芒。

埃菲尔力排众议,始终坚定自己的信念。他在勒瓦卢瓦工地上搭起巨大的“积木”,精确度几乎高达1/10毫米,仅铁塔的设计图纸就有5000多张。

1889年,这座铁塔准时竣工。它并没有在修建过程中倒塌、下沉。它由很多分散的钢铁构件组成,看起来像一堆模型的组件,却呈现出工业艺术的极致美感。它总高324米,有18038个钢铁构件,重达10000吨,施工时共钻孔700万个,使用了1.2万个金属部件,用铆钉250万个,底座柱体倾角54度……更神奇的是,因材质关系,铁塔的形状会随着气温的变化而变化,呈现出早中晚不同的景观。上午太阳在东面,东面铁塔温度比西面温度高,热胀冷缩,东面受热变长,所以向西偏斜。中午太阳在南面,南面热所以向北偏斜。夜间没有太阳,铁塔四面温度相同,与地面垂直。

按原计划,铁塔将在世博会后被拆掉,但它的精致和惊艳让世人舍不得“杀死”它。为了感谢和铭记居斯塔夫·埃菲尔,人们将铁塔命名为“埃菲尔铁塔”,并赋予它“铁娘子”的昵称。埃菲尔铁塔经历了从被质疑到被肯定的过程,它不仅身躯“钢”强,还融入了工程师的刚毅精神。

130年后,一群同样想从质疑中寻找肯定的华为手机工程师,从埃菲尔铁塔中找到了灵感。对于华为来说,设计第一款手机的难度,不亚于建造一座埃菲尔铁塔,其中的技术不确定性和阻力亦是非常巨大。

面对机身7.69毫米厚度的硬指标,华为手机设计师和工程师大呼这是异想天开。按照当时行业的设计制造水平,厚度9毫米以下的手机,对物料要求非常苛刻。而华为的能力极限是厚度11毫米,一口气“削薄”3.31毫米,简直是挑战不可能的事情。现实中的“三座大山”同时压到了华为终端身上,周围全是绝望的气息。

首先,华为现有的手机外壳结构件达不到这样的厚度,团队也几乎从未接触过此类工艺。

其次,出于成本及质量稳定性的要求,华为明确规定,只能从既有的零部件优选库选购,摄像头、电阻、电容、电池、电池连接器等莫不如此,但这些元器件不可能做出7.69毫米厚度的产品。

最后,设计团队从未有过设计制造全球顶级产品的经验。就算不计成本制造出来,消费者终端是否就会买单?谁也说不准。大家对产品设计、销售的信心不足。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时,手机中的“埃菲尔铁塔”出现了。在八种手机设计方案中,有一款的创意来自“埃菲尔铁塔”。该款的设计师发现,借鉴埃菲尔铁塔侧面的倾斜弧度,就有可能实现超薄量产。因此,华为将第一款手机的品牌名定为“埃菲尔”。

确定初步设计模型后,五十几位顶级工程师被召集到一起,开始了2个多月的封闭开发。设计团队买回了超过1000部市面上的同类型手机,对其进行研究测试并逐一“拆机”,观察它们如何变“薄”,思考如何用更低的成本更有效地设计空间。

制造一款超薄手机最大的难点在于,它的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件都要够薄,不然就无法呈现最终效果。工程师们要做的,就是将手机屏幕、外壳、电池、天线、芯片等配件组合堆叠到一起,修正偏差,保证超薄,既要美观又要高性能。

在华为日本研究所的助力下,电池器件外壳、镁铝支架、玻璃、屏幕等手机核心元器件都如愿变薄。然而,有一些硬伤还是难以克服。为了均衡质量与设计的关系,工程师对设计原型进行了局部调整。

但在这个过程中,“埃菲尔”的美感被无情地扼杀了。余承东看到“埃菲尔”样机的时候,不留情面地质问:“这是个什么东西,埃菲尔铁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