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来临之前,一切都显得焦躁、骚动和不安。铅灰色的云层象听从一个不知名的神调动似的从四面八方涌来,互相碰撞、交织、扭曲、堆集,越来越厚,越来越黝黑,沉甸甸地向大地覆压下来。刮得起劲的风,暂时停止了聒噪,幸灾乐祸地看着刚栽上就被它刮得东倒西歪的小杨树。工棚后边两株硕大的古槐,杯着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傲姿,静穆地挺立着。刚脱掉尾巴的小青娃急惶惶地从石缝、水草里钻出来,没命地朝河两岸飞蹦。这小生命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拚命往高处蹦,工棚四周,路面、坝面上都落满了一个个移动的麻点。通往新坝基前沿的土路上撒满了石灰、河沙和星星点点的水泥粉以及被风翻卷出来的破碎的水泥袋。用木板钉起来又盖了两层油毡的工棚前面,洋镐、铁锹、撬棍、泥包,帆布垫肩、烂长把帆布手套,以及压断了的抬杠,横七竖八地扔了一地。
一切都惊惶失措,象面临着灭顶之灾。
只有那条尚未修到头的护堤,象一条无尾的巨龙紧贴着土崖躺在河岸边,以冷峻和沉默准备迎接山洪肆虐的冲击。
工棚东侧,挖土垫坝剩下的一个小土岗上,站着神色严峻的连长游大为、新任指导员罗明成和已被撤职了的指导员田栋。各排排长和队员们或蹲或坐在他们面前和石堆上。
游大为虎背熊腰,高大魁梧,全然不象刚过二十二岁生日的样子。水蛇腰使他的身体略微有些前倾,瘦长脸,招风耳,与他的身材极不相称。两块微凸的颧骨抬着一双大眼睛,前额上三道深深的抬头纹刻画着他有棱有角的个性。上身绷一件军的确良上衣,扣子由于搬石头掉得只剩下一颗了。腰里随随便便系了一根烂草绳。右脚趾的老大也不甘寂寞地在解放鞋里探头探脑。他的头剃得光光的,象一颗霜打过的冬瓜。一双蒲扇般的大手搭在烂草绳下方的腰际。大眼睛在阴沉沉的天幕下仍闪着凌凌光波。两条颀长的腿尽量跨向两边,竭力显出一种成竹在胸、叱咤风云的样子。但他分明地感觉到他脚下的土地在微微震颤,有种时刻可能坍塌、连他自己也陷进去的不安全感。他觉得他用拳头建立起来的连长的威信,在这关键时刻已是岌岌危殆了。他只有作出这种威严的架势来掩饰他已变得不那么自信,甚至有些脆弱的内心世界。他似乎有些求救似地看着比他矮半个头的田栋,又用一种征服者的审视的目光望着每个队员。
田栋似乎没有觉察到大为那复杂的目光,只是茫然地望着阴霾密布的天空,微黑的圆盘脸上显得异常的平静。理得短短的小平头,硬硬的头发茬子直指天空。他似乎不怕热,穿一身令人羡慕的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双肘已经磨破,打着两个圆圆的补丁。他似乎觉得自己的两个肩膀轻飘飘的,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心里却沉甸甸的,一点也轻松不起来,似乎这沉重的天空,静穆的大地,这一堆堆的石头连同一百多名队员都变成了某种难以名状的威胁,要把他早已负荷沉重的心坎压扁、压碎,化为齑粉。
这威胁来自他自己,是他自己愿意承受这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因为他已无须再为全队的事劳神费心了。但他比大为更清楚,大为连长对专业队的实际领导在今天要难以挽回地划上句号了。而新任指战员罗明成怕还不如大为。作为全队核心的辛银旺部长又卧病在床。在此种关键时刻,专业队可谓群龙无首,散沙一盘,这将何以了得!
他看了看身材瘦长,脸型瘦长,甚至连眼睛也有些瘦长的罗明成一眼,想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怎么还不力挽狂澜呢?但他看看那紧绷着的脸和沉郁和神色,又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他不明白这位手段高强的罗明成何以竟如此三缄其口,表现出如此的沉着,也许是漠然?
四周很静,只有大坝后边的河水在受到某种威胁似地呜咽着。一窝黑色小蚂蚁在他们脚步下匆匆忙忙地挪着窝。两株野苜蓿挺着圆圆的叶子,焦渴地探向低垂的天空。
大为睖睁的目光象利剑一样一遍遍地扫视着每一个队员。他想用这种无声的威慑力迫使他们承认他的威势。
有人低下了头,有的将头扭向一边,没有人敢跟他这双大眼睛对视,就象没有人敢领教他的大拳头一样。
但他偏转头,猛然发现他的左侧,一块大红砂石上坐着的刁克正双手抱着的右膝,用充满敌意的目光望着他,肆无忌惮地迎接着咄咄逼人的目光,似乎他游大为不是一个堂堂正正的连长,而是哪个外星上的不明物体。
他有些愠怒,却也无可奈何。他知道刁克很恨他,但他带人抓他,那是在执行公务,谁叫你小子开小差呢?真他妈不分里外!
他默默地收回目光望着前面。他粗大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几下,厚厚的嘴唇动了动:该说一说了。以往,这“战前动员”完全是田栋的事,而今天自己是责无旁贷了。因为罗明成死活不吭声,他只好自己去扯了。无论如何得叫大伙明白今天任务的艰巨,处境的艰难和意义的重大。
但他生来就是个讷于言敏于行的人,微阖着的双唇象两扇沉重的石磨难以启动。
“弟兄们。”他顿了顿,声调尽量放得亲切自然些,“今天的事情大伙都瞧见了。老天爷在跟咱们作对。千锤打锣,一锤定音,总来老子打总来娘,总来是个总来了。现在就这一锤子的买卖了。干好了,保住河堤,说明咱们不是孬种。干砸了,这辈子也就叫人骂定了。所以,因此,谁要是损害了咱们专业队的荣誉,在眼下这紧要关头拉稀屎屙软蛋,就别怪我游大为不客气!”
他几乎是大声吼着,嘴角挂着唾沫,右手象要压什么似地往下压了压。他感到在这一瞬间自己变得伶牙俐齿了。前边的话似乎不属于他,只这最后一句话才是他游大为的。
沉默,没有人对他的话作出反应。他盼望有人能象他第一次上任那样喊一声“呜啦”,但没有,连一点赞同的表情都没有。同样的话他已经讲了不下五次了,但谁也对他的安排无动于衷,都用沉默和敌视来对付他。
小巧玲珑、面皮白皙的通讯员俞青仰面躺在石垛上,一双聪慧的眼睛茫然望着翻江倒海的天空。他那洞察一切的思想似乎将这世上一一切都看穿了,看化了。他似乎对一切都不屑一顾,但一句话就能将最复杂的问题点破点透。他不经意地朝大为瞟了一眼,似乎在说,咋呼啥?没本事就找哥们商量商量。
刁克斜了斜眼睛,看着脚跟前石头上一只蠕蠕爬动的小蚂蚁,阴声怪气地说:“穷聒噪啥?有本事拉泡尿看看软硬,别老往哥们脚跟前胡爬。”
他长而胖的脸上一双永远细眯着的眼睛在眼皮下闪着得意的光,短而硬的小平头告诉对方:哥们谁也不怕!
“你说谁?”大为几步跨到他跟前,气咻咻地问。
“我说蚂蚁。”他指了指脚跟前的那个不识相的小生灵说。
“你能听见蚂蚁聒噪?”黑瘦干瘪的古三孩趁机问,一双马眼闪着促狎的光。
“能!”刁克说,“连虱子叫我都能听见。”
“声音啥样儿?”
“咔嚓!咔嚓!”
“哄”地一声,队员们大笑起来。游大为腾地涨红了脸,倏在举起了拳头。
刁克连忙举手招架,大声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不打人不骂人,不损坏庄稼,不调戏妇女。要用文斗,不用武斗。”
田栋慌忙抓住大为就要落下去的拳头,盯住他暴怒的眼睛说:“克制,大为,我们说好了的。”
大为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咬了咬牙,象要憋回去什么似地使劲闭了闭眼睛,走回到土岗子上。
罗明成咳了几声,撇了撇嘴。
田栋敏觉地瞥了他一眼,他知道那怪诞的几声咳是什么意思。
你早已无权干涉专业队的事了,现在生活给予你的只有服从和认可,绝无越俎代庖的理由,凡事只有退避三舍,三缄其口,何况自己刚做过检查,刚受过处分。你没有理由,没有资格再管理这百十号人,没有!
游大为看看沉默不语的田栋说:“你说该怎么办?辛部长又病得很厉害……”
田栋连忙给他使眼色,游大为不解,直愣愣地望着他问:“你那是什么意思?干什么?”
这个笨蛋!田栋暗骂道,直心直肺直肠子,连个眼色都不懂。
他只好顺口悄声说:“先别提辛部长有病的事,先别让大家知道,就说他一会儿就来,要不怕引起混乱。另外,这事你该跟罗指导员商量商量。”
游大为如梦初醒,他这才记起指导员早已易人。便尽量拿出十二分的谦虚说:“明成,你看这队员们不听话,该怎么办?”
本来,刚愎自用的大为如果对谁如此客气,对方早该美得屁颠屁颠的了。但明成恨大为不把他放在眼里,跟一个坍了台的田栋亲亲热热,视他这个新指导员为草芥,便冷冷地说:“能怎么办呢?你看着安排就是了么。”
他心里说,你别神气,你的戏唱完了!
刁克本来因为游大为带人抓他而耿耿于怀,消极反抗,但他更鄙夷在他看来常怀鬼胎的罗明成,便一脚把蚂蚁踩死,骂道:“这小子,不是爬在石头上,就是钻到石头下,一会儿阴,一会儿阳。”
罗明成看了刁克一眼,涨红了脸,乌青着脸站到一边。大为悻悻地冲他嚷:“我安排还要你干什么?你是不是指导员?”他又转身对田栋说,“辛部长生病的事,我早对大伙说了。”
“你……”田栋气得说不出话来,“难怪队员们不听你的话,没有了压阵的了。”
大为还想对他说什么,田栋将脸扭向一边不理他。
五短身材,眉头紧锁,黑黪黪满脸络胡的杨刚正一言不发,专心致志地敲打着两块石头。冷漠、坚硬,对一切都无动于衷,“嘎嘎”的声音似乎在向全世界宣布,他只要能把石头击碎,世界上的一切他都能击碎。他僵直冷漠的眼睛紧盯着手中的石头,打碎一块,又拿起一块,打碎一块,又拿起一块……
吴浩洋盘腿坐在石头上,双手捧着一只破布鞋,将一张胖乎乎的圆脸凑近鞋口,认真研究着里边的泥土,不时抠挖出一块来。他拿起鞋在石头上磕了磕,又凑近眼前,鼓起腮帮使劲往里吹了一口,一股尘土扑出来迷住了他的双眼,他扔掉鞋揉了起来。
满脸稚气、鬼头鬼脑的时二狗看了吴浩洋一眼,诡谲地一笑,象只小猴子一样跑到游大为跟前行了个礼说:“报告连长,吴浩洋在您讲话的过程中抠挖鞋土,是对领导的公然蔑视应该坚决批斗,不能心慈手软。”
大为看了一眼吴浩洋就立刻收回了目光,他觉得那张软嫩的脸上充满着寒气,甚至杀气。他是领教过这个专业队最窝囊人的厉害的。他知道时二狗的鬼主意,便瞪起眼睛骂道:“爬你妈x一边去!”
“哈依!”
时二狗又行了个军礼,滑稽地跑步而下。他的哥们古三孩、侯毛旦,象迎接凯旋的勇士一样起身迎接他。三人坐在石头上唱起了毛主席语录歌:
马列主义的道理,
千条万绪归根结底,
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
造反有理!
一、二、三——四!
歌声嘹亮、高亢,有种杀气腾腾的韵味,古时侯三人摇头晃脑地唱着,不时瞟一眼脸色阴沉的大为,肆无忌惮地表达着他们强烈的反叛意识。
坐在石头上发呆的二河河听着,龇牙一笑,也咧着一张大大的河马嘴唱着只属于他一人却常常能给大家带来欢乐的歌:
你的脸脸白又白,
你的口口巧又巧,
你的奶奶小又小,
你的腿腿……
每个人都以自己独特的方式竭力表达着叛逆情绪,而这种情绪以其消极的、隐蔽的、冷嘲热讽和旁敲侧击的方式去表现的时候,就更能显示难以遏止的力量。
田栋的心颤栗了。他不能听任这种情绪潜滋暗长,象病毒似地侵袭整个群体的肌骨。因为这是非常时刻,关键时刻,一发千均的时刻。他不能听之任之,当一名旁观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作壁上观,忧馋畏讥,那是自私的表现。尽管他现在已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队员了,但他相信自己的号召力和左右局面的力量。在这种非常时期,自己绝不能顾虑太多。
他望着黑黝黝的带着潮气象发着汗的西凤山,望着开始变得焦躁不安的紫川河,望着静穆的大坝,阴沉的天空和形象各一、表情淡漠却隐含着某种期待的队员,散乱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他下意识地耸了耸肩膀,以热切和坦诚的目光望着队员,厚厚的嘴唇动了动……
风,又来了。
先在远处的河谷里低徊,吹得河岸呜呜作响。堤后的玉米地里,玉米象躲避扫射来的枪弹似地,带着恐怖的哗哗声纷纷弯腰低伏。工棚后边的一堆石灰“呼”地一下飞扬起来,纷纷扬扬地飘向空中,成为一片白茫茫的烟雾。路上散落的零零碎碎的破水泥袋、烂布条象得了某种神力,倏然就地翻滚起来。小青蛙惊慌地逃离地面钻进附近的石缝、草丛中,来不及逃走的就地伏下,一动不动,以静待动抗击风的冲击。
队员们纷纷背向南躲着风,用期待的目光望着田栋。
“弟兄们。”他用力说了一句,但舌头上象粘了一块粘土。他有好多话要说,这话豪迈、热烈、真挚,是他沉寂了多日的思想感情的凝聚物。这种急于想要表达的东西也许是太强烈了,反而变得艰涩和沉滞,成了负担。但此种沉郁的思想感情就更趋真挚纯洁而富有力度。
“弟兄们,”他又重复了一句,声音略微提高了几分,“命运把我们放在这样一个特殊环境中了。老天爷要跟我们作对。一旦护堤决口,这上万亩良田,一级战备公路和下游几个村里人的生命财产就要受到威胁,我们两年多的劳动就要化为泡影。全县人会战好几个冬春的劳动成果就要付诸东流。我们的车辆人流就要重新涉水而过。市民们就没菜吃,这里将会变得疮痍满目。父老乡亲们在看着我们,全县人民在看着我们。就看我们这群男子汉们怎么办了。保护大堤,保住大坝,我们义不容辞,责无旁贷。也许大家都还记得,五年前,就在大坝后边的这块地里,过去的河道里,洪水冲走了三辆汽车,其中有一辆是客车,冲走了四十多人,为救人而牺牲的烈士至今还埋在东山上。三年前,就在这里,为了取土垫地,一个年轻的炮手在排哑炮中被炸得血肉横飞。老县委书记拍着他的棺材象哭自己的儿子一样,泪如长河……”
他的头高高仰着,晶莹的眼睛里反射着天幕暗淡的光,一动不动,他仿佛看见他和他同学仍在这儿垫地,突然,河对岸一声沉闷的炮响,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象一个棕色的风筝腾飞于空中,又象一只沉重的布袋掉进河里,清澈的河水立刻变得血红血红……
没人作声,每个人都象一尊石像怔怔地呆望着他。
田栋看看大家,猛地提高嗓子说:“我们要保往大堤,保住良田,保住公路,保住几万人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劳动果实。我们要让所有的人,让世世代代的人记住,我们这一百多条汉子,我们这一代青年是最优秀的青年,真正的男子汉。我们要让人们看到,我们不是虚伪的、奸滑的,不是浅薄无聊的,更不是可怜退缩的,我们是有脊梁的。弟兄们,真正的男子汉们,站起来!”
他的声音被他的激情推动着,激越洪亮,在昏暗无边的天幕下,静寞的工地上空回荡着。队员们心灵之弦被强烈地震憾了,“唰”地一下,蹲着的,坐着的,躺着的队员们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田栋看看大为示意他下命令,但他沮丧地摇了摇头。
田栋心里异常沉重,看着大为这个样子,他觉得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没能在原则问题上扭转他粗暴的个性,终于使他失去了许多人,不过,现在想这些问题为时已晚,重要是如何将这一盘散沙聚拢起来。
他望着大家诚恳地说:“我现在跟大家一样,不过是个普通队员了,没有资格在弟兄们面前指手划脚的。我是个犯过错误的人,我有很多缺点,我本不配讲这些话的,如果我……”
“别说了。”一直在注视着他的刁克,大声打断了他的话,这样一个一度对他深怀怨怼的难玩儿却在此时表现了惊人的服从和理解,“我们听你的,你指挥吧,谁要他妈的是个孬种,先让洪水冲走他!”
“不。”田栋说,“家有五口,总有其主。我们有连长,有指导员,现在,大伙只有听从他们的安排。我们都是男子汉,我们有男子汉的胸怀和肚量。任何个人的恩怨是非先放一边,以后再说。在这种关键时刻,别再跟我们过去工作中的失误计较了。如果我们过去做过对不起弟兄们的事,那我就在这儿向各位道歉了:对不起了弟兄们。请大家原谅我们吧,也请大家象过去一样携起手来,好么?”
他用诚挚和期待的目光望着队员们。大家都默默地望着他,表达了对他所提建议的认可。
田栋回到队员中间,向大为点点头,示意他。大为看看他,咬了咬牙,眉头紧缩成一个醒目的“川”字。他大步走到路边,冲着队员们恶狠狠地喊了一嗓子:
“全连集合!”
这声音如同一声炸雷在队员们面前爆响。毕竟是连长,那气势很是慑人心魄。
队员们先是一怔,立即跑步走到他面前按固定队列站好,疑惑地看着他,以为他对田栋的越权行为不满,又要借他们来撒气,然而,大为此时却表现得极为出人意料。他有些沉重地说:“弟兄们,田栋的话大伙都听见了,我知道我游大为不是那种受大伙欢迎的人。我做过不少对不起大伙的事,但这种时候,咱们流血流汗造起的大坝……我不说了,我的心在疼哩。只要大伙象过去一样干,一样摽起劲来干,我游大为愿意为保护大坝第一个去死!去死!如果我死不了,洪水过后,你们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就是把我大为打死,我也绝不说一个不字。绝不让你们承担任何责任。我绝对不食言。我现在就对天发誓,有苍天作证,有大地作证,有大家作证!”
他咬牙切齿地吼着,一把扯掉上衣扔到脚下,赤裸着上身,背衬着乌云翻滚的天空,象一尊大卫雕像。他慢慢伸出右手,猛地朝中指上咬了一口,朝天空大地一甩,一股殷红的鲜血象一道红色的彩虹在空中划了一道猩红的弧线,又星星点点地落在地上。
队员们惊呆了,直愣愣地望着他们这位暴烈的连长,他们从困惑中渐渐被感动了,顷刻之间原谅了他过去的粗暴和本可原谅的自私。大家都期待着果决的行动。
罗明成有些胆怯而费解地看着他。他突然睁大眼睛冲罗明成吼道:“你他妈是死人?你还有嘴没有?你算不算指导员?你就屁也放上一声。”
罗明成陡地涨红了脸,但他不甘示弱地吼道:“你他妈的穷喊叫什么?你们都把话说完了,还让我说什么?怎么干谁不明白?话说得太多了……”
大为没等他说完便大吼一声:
“一排长!”
罗明成愣了一下,忙应道:“到!”
他还兼着一排长的职务。
“你带领你排负责物质材料的准备工作,不得有误。”
“是!”
罗明成答应一声归列。
“二排长。”
“到!”俞青出列。
“你们排负责石料、沙袋的运送,不能耽误。”
“是!”
他接着安排三排负责堤坝加固,还应及时报告水情变化。
布置完各排的的任务,他又让每排各抽出五个人组成突击队,以便下水排险。要求水性好,体格强,积极向上,以自愿为主。
他的话刚说完,就有一多半人报名,但他只挑选了刁克和吴浩洋等十五人,他自己自认队长。
田栋则到俞青排里归俞青领导。
全体队员排着整齐的队列,迈着雄键的步伐朝尚未竣工的大堤尽头走着。大家边走边在俞青起头下,唱着一支雄壮有力的歌:
我们走在大路上,
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毛主席领导革命队伍,
劈荆斩棘奔向前方……
一道金黄的闪电刺破黑沉沉的天幕,照亮了这支服饰各一,不修边幅却雄壮勃勃的队伍。“咔嚓”一声惊雷,大地在微微发颤。
突然,大家发现,在远处大堤上,翻江倒海的天幕下,站着一个高瘦的人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
“辛部长。”
“对,就是辛部长。”
队员们惊喜地互望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