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地瓜精

当小茉莉进入阿巴图的世界时,太阳刚刚从远方巍峨的霍方山脉升起,从山脉吹来的风夹杂着清晨植物的暖香。小茉莉很熟悉这里广阔的草原、巍峨的高山、奇异的蓝木和花草,以及那些古怪的成天兜售美梦的地瓜精。

她鼓着腮帮,兜着一裙子的气,绕过一个麦秸堆,迎面碰上一个绿色脸庞的地瓜精。他长着乌黑贼亮的眼睛,大肚子圆滚滚的。

“哦,小家伙,你看上去多么可怜啊!”地瓜精用一副好心肠的面孔说道。

小茉莉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我想你来自一个不快乐的世界。”

“是的,不快乐。没有一件事让人开心!”

地瓜精手里拿着一团紫色的荨麻线,不断地在掌心里转动,相对于他的身子来说,他的手掌大得出奇:“啊,太不幸了,我想你经常会做噩梦。”

“是的,昨晚上还梦见自己掉进一个该死的怪兽洞里啦。”

“哦,这个,我从你的额头就看得出。可怜的小家伙,你不需要一点儿美梦改善一下吗?比如一个飞翔的梦,踩着竹尖就可以起飞的那种,最高可以飞到云朵里,一团一团的棉花一样的云……”

“我不需要!”小茉莉的气还没有消,整个脸都是红的,拳头还紧紧握着。

“那么你需要一个捡金币的梦吗?啊,金子像山一样堆积,从霍方山脉的山脚下一直堆到山巅上,闪着耀眼的光芒……”地瓜精说。

“也不需要。”小茉莉自顾自拐进了右边一条黄土路,那里蔓延着成片的苜蓿花。

“那么……我想想,”地瓜精跟在小茉莉的身后,继续说道,“你像仙女一样美丽,有一百套漂亮的公主裙……对,一百套。所有的人像众星捧月一样围着你,没有一个人敢说你半句坏话……这样的美梦,你需要吗?”

小茉莉停了一下,想了想,说:“不需要。”

“没关系,没关系,总有你需要的梦。”地瓜精扬了扬眉毛,“我是地瓜精里好梦最多的人,不可能没有你要的梦。”地瓜精眯着一双狡黠的眼睛,他一边说,一边不断地绾着手中的荨麻球。

“我什么梦也不想要,再好的梦也是要醒的,你不觉得从美梦里醒来会更难过吗?”小茉莉站住了,她低着头看着那个地瓜精,他只有她的一半那么高。

地瓜精马上用一副讨好的神情说:“但你可以一直做梦,一直做,一个接一个的美梦,那不也是美好的一生吗?”地瓜精说完,把那个荨麻球往天空一扔,一条褐色的线“嗖”的一下到了云端,然后又飘飘然地落下来。地瓜精飞快地转动着手中的线团,像闪电一样快:“想试试吗?从云端捕获美梦。哦!你为什么总是走右边的路口?”

“这样我可以顺时针回到我的起点。”小茉莉的气慢慢消退了,每次她到阿巴图后,她的气很快就会消退,像被净化过一样。因此,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已经柔和多了。

“顺时针回到起点?为什么要回到起点?世界那么大,你不想去别的地方看看吗?”

“我已经去过世界的很多地方啦,差不多都走遍了,比如湿古山、阿磨河,以及马坡镇那边的草原,很大很大,要跑一个小时才能跑完。”

地瓜精哈哈大笑起来:“那么一个小地方,还不及世界的一个巴掌大。太可怜了,你居然连半石山都没去过,还敢说已经把世界走遍了。”

“我还去过鱼斗城,那已经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啦,没有什么人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我坐上果子叔的大卡车,要经过万成河和很多很多的村庄、田野……”

地瓜精笑得全身都在颤抖,停了一会儿,他说:“小家伙,实际上你还没有进入这个世界呢,你只不过在世界的边缘走了一段食指和拇指间的距离。我可以带你去真正的世界看一看。你敢跟我走吗?”地瓜精看了她一眼,又说道:“当然,胆小鬼更愿意在原地待着,或者总是绕着一成不变的圈子。”

“我才不是胆小鬼呢!”小茉莉挺了挺胸说。

“是吗?那么你愿意和我到半石山去看看吗?”地瓜精摇晃着脑袋说。

“只有傻瓜才会那样做。”

“哦?你是一个胆小鬼,你一定是听信了什么谣言。半石山,那是一个多么神奇的世界,草丛里落满了绿色的小石头,天光从山顶上泻下来,石头发出钻石一样的光芒,仿佛星星布满夜空;空气中弥漫着世界上最好闻的香味,任何人只要闻到那样的气息,整个人就会精神焕发,神奇的力量就会注满全身……”

“可是月光说过不要进入半石山。”

“月光?你是说那只猫吗?哦,你居然愿意相信一只猫的话,而把美好的世界都丢在身后。啊,如果你连半石山都没有去过,你就不能说你已经看过这个世界了。”

小茉莉想了想说:“那就进去一会儿,我马上就出来!”

“当然,你随时可以转身。相信我,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冒险。”

于是,小茉莉跟着地瓜精朝半石山走去。

半石山入口缭绕着像白石一样厚重的云雾,走进去,却是一道石缝,两边的石壁耸入云霄。小茉莉小心地跟在地瓜精后面,他看上去轻车熟路。小茉莉在穿过那些厚重的云雾的时候,感觉身上有一种潮润和微冷,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让人不知所措,好在这个过程并不长久。大约走了十分钟以后,厚重的白雾消失了,他们进入了一个茂密的森林。

硕大的蘑菇一个接一个从地底下冒出来,它们飞快地长大,有嫣红、淡紫、水蓝和墨绿色;天空飞过一群红色的火烈鸟,它们一路鸣叫着,每一声都像散落在大理石上的金珠子;风吹过拥挤的树枝,留下草莓的香味;阳光照射下来,森林里斑斑点点,像无数的小星星;小松鼠和麋鹿在树林间穿梭,从树干背后露出狡黠而黑亮的眼睛……

小茉莉好奇地四处张望,她完全忘记了最初的打算——她只进来看一眼就走。现在应该是回头的时候了,但她没法忍住自己的好奇。

地瓜精得意地说道:“哈,只需再走上一会儿,你就可以看到那些钻石一样闪着光芒的碧绿的石头了,我敢保证你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迷人的东西。还有,山间里有一些神奇的糖果子树……”

小茉莉跟随地瓜精一路往前走,她忘记了时间。

他们来到一个路口,向左拐了一个弯。

小茉莉突然站住了,警惕地说:“月光说每一个路口都要朝右。”

“每一个路口都朝右?”地瓜精用鼻子轻蔑地“哼”了一声,“那和一头驴子拉磨有什么区别?”

见小茉莉有些犹豫,他说:“当然,对于一个胆小鬼来说,一辈子都朝右拐,走一条相同的道路可能会更稳当一些。”

“我说过我不是胆小鬼!”小茉莉皱着眉头说道,然后,她跟着地瓜精拐过了朝左的路口。

一路上,地瓜精没完没了地说个不停,全是一些有根有据的神奇事,小茉莉只顾听着,全然没有发觉山道越来越窄,树林越来越暗。

在经过一片红树林的时候,小茉莉隐约听到了月光的声音:“喂,你可以出来了,时间快到了!”

小茉莉突然一惊,她迅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想找到一棵蓝木。但是,她所看到的却只是红木。

哦,她得快点儿退回去。她想她没有进来多久,好像只有几分钟时间。她想起来了,她在遇到第一个路口和第二个路口的时候是向左边拐的。向左?她突然有些害怕了,浑身腾起一股热浪。月光不是说过不能向左吗?!也许自己记错了,但是真的,她记得她向左拐了两次。

于是,她马上掉转头,往回奔跑起来。

“十、九、八、七……”她听到了月光的声音。

来不及了,小茉莉一把抱住了路边的一根红木,把右手大拇指紧紧地握在拳头里,然后闭上了眼睛。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并没有她熟悉的雕花床、老藤椅、大木桌,也没有古铜色的钟、画框、沙发……眼前还是那片陌生的森林!而且,地瓜精不见了!

小茉莉紧张起来,这是第一次,她在最后一秒钟结束的时候,没有回到自己的家!

“喂——地瓜精!”小茉莉喊道。森林给了她一个短短的回音,四周寂静得可怕。

她该怎么办?如果有可能,她应该顺着原路返回。她记得,她只在一个木桩处和一个岔路口向左拐了进来。哦,该死,她根本不该向左拐,哦不,她根本就不该进入半石山。她心里漫上来一阵恐慌,她并不知道再如何返回她熟悉的家。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验,月光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万一她回不去了该怎么办。准确一点儿说,是她从来没有问过,她认为那样的事情不会发生。或许月光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小茉莉打算原路返回,却发现根本就没有路,一条路也没有。只有无数的树木,以及树木之间深深浅浅的荆棘和藤蔓。小茉莉现在急需要回到正常的道路上,找到她每次进入阿巴图看到的那些熟悉的小道和蓝木,她于是小跑起来,像一只迷路的小鹿,脚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高大的野蕨伸出毛茸茸的枝条,盖过了她的大腿。偶尔有一些藤蔓挂住了她的裙摆,奇异的芳香不断掠过,那是阴湿的森林里乔木和野花所散发出来的气息。那些高大的树木张着凌乱而巨大的枝丫,伸向灰暗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