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该给先生交课业了,大先生上回讲课,让杨九好好练习《鹬蚌相争》的曲目。今儿正好第五日,杨九早早就抱着琴在大先生的书房外面侯着了。
原本第三日就该来了,但又正好是大先生的寿诞,壑府上下忙的不可开交;昨天又赶上先生得去书院教习,就剩到今天来了。
大少爷郭齐麟也来了,正好进院子,看杨九在廊下侯着,走近喊了她一声。
杨九对他一笑,问:“今儿不去书院吗。”
“来拿东西。”大林手一背,有些稚气但看着倒是越来越有大先生的风范了,也没有大少爷的架子,“给师父送去。”
大少爷拜在德云书院副院士于先生的门下,是于先生的亲传大弟子。
于先生和大先生是几十年的好友,两人十几岁就认识,一块乘风破浪历经沧桑,创办了德云书院。孩子们私底下亲昵,都管于先生叫“大爷”。
杨九点点头,说着:“替我也给大爷问个好!”
大林没有像平日里和师兄妹们说笑的样子,只是象征性的笑笑。有些出神,也不知道藏着什么事。
这大少爷可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有什么学术上的问题,作为大先生的长子,于先生的长徒,他压根没什么好担忧的。别的事,师兄弟之间说一说也就没什么要紧了,突然这副样子,杨九有些奇怪。
“怎么了?什么事儿啊这是?”
原本不想说,但是杨九一问,大林又觉得问问杨九也不错,开口:“小九…你…知不知道阿陶最近怎么了?”
阿陶就是大先生认的义子,姓陶名阳,字云圣,当年赫赫有名的京剧神童。
陶阳和二爷是当年大先生身边最早的两个孩子,都是天赋极高聪明绝顶的徒弟。一文一乐,德云双英;二爷嗓子确实好,《太平歌词》能相匹敌的也了无几人,但若说到京剧唱功,二爷也得乖乖的给陶阳竖个拇指。
杨九也觉得奇怪,陶阳的性格一向好,不争不抢,不吵不闹,能怎么?问:“陶师兄怎么了?”
“嗨!”大林皱眉一甩头,被杨九说的一声气短,说:“这我问你呐,还是你问我啊!”
杨九有些尴尬,吐了吐舌头,说:“挺好的啊,他能有什么事。昨天我还看他来找师父请教呢!”
这不废话嘛。
阿陶来了,咱大少爷能不知道?
“我知道!”大林有些烦闷,皱着眉头懵圈嘀咕:“昨天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就不搭理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说着说着,眼睛一闪,有个念头一闪;大林低声问:“你说他是不是让我爹给骂了?”
杨九眼一白,谁像你似得…被师父一骂就紧张兮兮的!再说了,陶阳那样聪慧,怎么可能会被骂。
“想多了吧你。”杨九叨念着:“昨天我在院子外看见他,脸色好的很!怎么都不像挨骂的人。”
“那是怎么了…”大少爷自个儿嚼着舌根,一副非要弄清楚,要不就醒不过来的样子……
杨九也不知道原因,倚靠着廊柱,嘀咕道:“保不齐是外边的事呢~昨天闲聊,我和他说起你看姑娘的事,他挺好的呀!”
“嗯。”大少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发现不对,提高了嗓门儿喊道:“什么!你和阿陶瞎说什么呀!”
杨九被他突然提高声量,吓的一愣…
大少爷似乎一下就明白过来,指着她,气得手发抖!一字一顿凶着傻杨九:“你…你你你,我什么时候看姑娘去了!”
“说笑而已。”不明白他这么激动做什么,杨九有些怔愣道:“师父寿诞,你拉着二爷去后院看姑娘们的呀。”
大林这才想起来,那天他为了刺激自家老舅进院去见母亲,随口这么一说。
谁曾想被杨九拿去当笑话说给陶阳听了!
“好你个杨小九!”少爷气得咬牙切齿,指着她骂:“嘴上一点把门的都没有!你…”
还没接着说了,看杨九突然神色一正,规规矩矩地向他身后方行了个礼,喊道:“师父好。”
少爷一怂,闭上嘴打住涌出喉咙口的话,转身乖巧的叫声:“爹。”
大先生有些疑惑,老远就看着两孩子在吵吵了,问:“你俩这是怎么了?”
“没…没有。”少爷有些吞吐,这可不能说呀!让自己父亲听见了“拉老舅看姑娘”的话,这又得是一顿罚。
倒也不是大先生不开明,只是在孩子们面前,总是端着点。
少爷低声道:“师父交代说来您这拿个东西,带去书院。”
“进来吧。”大先生也不打算再问,孩子们都这样。
他也不管那些小心思,开了口就领着他们进书房。
少爷这会恨不得早早拿了东西,赶快去书院找阿陶解释去!
杨九走在他身后,收到少爷斜眼一瞪,有些莫名奇妙。一句玩笑话,有什么好生气的,再说了,陶阳也“没必要”为了这种事生气啊~
少爷憋着劲儿,稳稳妥妥地拿了东西,拱手行礼,十分得体地走出院子。
然后,撒开腿子跑啊!
德云书院
陶阳从小就和少爷一块长大,可以说是从牙牙学语玩到成家娶亲的年纪,感情非比寻常。
小时候,陶阳还是很喜欢少爷的,总是粘着他,和他一块玩。少爷那会儿,也是要了命的样子,不是在听课就是和其他师兄弟们一块玩;就是对待陶阳总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八成就是人们说的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的道理。
有一回,师兄弟四人住在书院里,睡的是两人一床的通铺;三人玩儿得不亦乐乎,唯独陶阳乖巧地在一旁呆着。到了该休息的时辰,陶阳就说和四师哥睡一块,两人一铺分着。那傻少爷玩儿昏了头,说了句傻话:“我要和师哥睡,你和我们聊不到一块。”
陶阳只比少爷小一岁,但是身形小了些,总让人觉得还小。
一听少爷嫌弃他了,当即委屈的包在被子里闷声哭了起来。
这些年也不知怎么了,越长大,反而陶阳越来越有角儿的范儿了;少爷在外虽说也稳得住,就是和兄弟们玩闹起来还是显得稚气许多。一见着陶阳更是臭不要脸的贴着人家,天天阿陶阿陶叫个不停,弄的陶阳都嫌弃他了!
怎么看,也没有当年傲娇小少爷的风采呀~或许这又是人们说的,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吧。
把东西给了师父后,绕了大半个书院才找着陶阳。
就在竹园里,一袭白衣一只笛,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模样。陶阳正拿着块绸布仔细擦拭着手里的竹笛,微风撩起袍衣,画面美的像一幅画。人打老远看了都没好意思过来打扰他,生怕碰坏了一幅画,造孽来生不长眼。
少爷一看他,心底就高兴起来;没敢耽误时间,快步走近而来,讨好道:“阿陶,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呀?”
陶阳不看他,全神贯注地擦者竹笛,冷冷应和着:“来不得这儿啊。”
“不是不是!”这少爷也有软骨穴,一下子就慌乱起来,说:“我这不是找你好一会儿了吗!”
“噢。”陶阳没多话,转了个身背对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
少爷皱眉嘟嘴,又是一副委屈的不得了的样子,转到陶阳年前,急急解释道:“你别听杨九胡说八道,我可没去看姑娘!有什么可看的。”
“有什么可看的?”陶阳干笑了两声,神色十分淡漠,“我没看过当然不懂,少爷想看自己去就行。”
陶阳对他的称呼一旦打从“大林”改成了“少爷”那就真不愿搭理他了。
这可把少爷急坏了,抓住陶阳手臂拦着他擦笛子的动作,解释道:“我哪里爱看呢!我那是拉着老舅呢。”
这话到陶阳耳朵里就变味儿了,怎么地,看姑娘还拉着伙?都说外甥随舅,哎呦喂,大先生家的少爷就是不一样,能拉着老舅上“贼船”,行。
“得!”陶阳一甩袖口,嫌弃道:“您呐,爱和谁看找谁去,我这就不送了!”
怎么说着说着就下逐客令了呀!
看陶阳真生气了,看这冷淡的神色,听这不悦的语气,还有那抬腿就要走的架势!这哪行啊?
阿陶不理他了…少爷这么一想,打边上一把就把陶阳拦腰给圈住了,撒泼道:“不行!我不管,不管,我就没看,你不能不理我哇!”
手扣的死紧,肩头微抖,蹙着眉瘪着嘴就差当下跪下来了!这眼看着,陶阳再心狠一点,他马上就能撒泼哭出来!
陶阳挣扎不得,有些气恼,骂道:“郭齐麟你干什么!你撒开!”
少爷扣着手死活不放,生了哭腔:“我不放!你就不相信我!”
陶阳被他缠的紧,又气又无可奈何:“你把手给我撒开!”
“我不!”少爷闹腾着,憋着哭腔继续说:“阿陶~我真没去看姑娘!”
陶阳都被他气笑了,无奈道:“行了行了,你把手撂下!我信你,信你。”
这人来人往的让人看见怎么想?这大少爷双手死死扣在他腰上,还弓着背,把脑袋抵在陶阳腰际…怎么着?欠了多少银两没还呢?
少爷没敢马上松手,试探性一探头问他:“那你不生气了…”
大林一直是个傻少爷,他自然看不懂陶阳神色一凝的原因,而这句话也确实把陶阳给问住了。
见他有所松动,陶阳一下就拉开了少爷的手,对他挑唇一笑道:“我有什么好气的。”
陶阳的神色又和往常一样了,少爷这才放下了心,又傻乎乎的笑着:“嘿嘿嘿~你不生气就好了!”
风动叶,竹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