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让学术生命更加美好——怀念叶世祥教授

姚文放

与叶世祥教授的学术交集不算多,有几次学术会议上见面交流过,印象较深的是2010年11月底应邀去温州大学讲学,世祥教授曾拨冗出场了欢迎宴局,作为大学副校长,自然是忙的,如此上心,已属十分热情。觥筹之间,特别豪爽,也特别亲和,很是谈得来。次年年初浙江省社科规划办寄来一份国家社科基金项目“20世纪中国审美主义思想研究”的结项材料,让我进行通讯评审。依惯例对于此项工作是必须认真从事的,故有机会仔细阅读该研究成果。总的感觉是观点鲜明,论证充分,条理清楚,资料丰富,结构合理,文字流畅。这也就是我后来签署的评阅意见。尽管评语采用的是一种公事公办式的规范性文字,但表达的是对于该成果在学理上的精深、透彻和灵动的很高赞赏和褒扬。因是匿名评审,并不知作者为何人,后见国家社科规划办的“成果鉴定等级公告”,公布该项目被评为“优秀”等级,我才知道主持人是世祥教授,觉得该项目获得这一评价,完全称得上实至名归。

2013年春,有温大的朋友告知说世祥的身体不太好,我不便相扰,只是表达了代为问候之类的芹意,其实心中是挂牵的。6月底温大文学院举办“文艺学研究热点及学科发展”研讨会邀请我参加,抵达后马大康教授婉转地告知世祥的病情已恶化,情况不妙,让我大为震惊!谁知会后不出一月,就接到了世祥去世的噩耗,尽管已有思想准备,但仍感到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一个年富力强、朝气蓬勃的学术生命,就这样瞬间凋零了!呜呼天哪,这是为什么?!

这让我想起另一位朋友、中国人民大学的余虹教授,在六年前一个冬日的中午,一个灿烂的生命,陨落在京城阴霾的空气中,时年与世祥的殁年相近,余虹也是做“审美主义”的,他的长文《审美主义的三大类型》,在他辞世前不久刚刚在《中国社会科学》杂志上发表。如此巧合,让我产生一种错觉,《广陵散》已成绝唱,日后还有人做“审美主义”吗?

按说做美学研究是一项光彩的事业,一门超脱的学问,人们抱着与研究对象一样无功利非实用的境界、一种充满趣味和感悟的情怀,投身于这场对于人类精神极限的挑战,对于终极价值之谜的不懈探索,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内心是阳光的,不应这么累和苦,更不应如此黯淡和惨烈!至今老是记得他们两位灿烂的笑容,但现在想来,在这灿烂背后其实背负着多少重压和焦虑,作为同道,对此真是感同身受!我们有幸生活在今天这样快速发展的时代,但过多的申报,过多的审核,过多的评估,过多的验收,其实是形式主义泛滥、行政主义猖獗,加之学术权力的高度集中,学术资源的高度垄断,使得种种学术行为往往需要殚精竭虑却又事倍功半,甚至是做无用功!我总是在想,以往没有那么多的合并办学和新校区建设,没有那么多的填表申报和检查结项,大学不是照样发展,今天多了这无穷尽的重复劳动和无效忙碌、无休止的跑点、跑项目、跑经费,反倒出不了名校,出不了大师,而教育质量却在明显下降、大幅缩水。有一次偶见少年时代为之热血沸腾的“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两句,顿感一种大的悲切,如果另作解读的话,那正是当今学人的写照。

在这样的体制之下讨生活,最受伤的,莫过于作为从业者的教师,从学士而硕士而博士而博士后,从助教而讲师而副教授而教授,从校项目而省项目而国家项目,从本科专业而硕士点而博士点,从校级重点学科而省级重点学科而国家级重点学科,走不完的荆棘路,讲不完的“西西弗斯故事”。即便像世祥和余虹两位已属功成名就者,也还得像西西弗斯一样每天重复将石块往山上搬的劳作,那么对于还处于“爬坡”阶段的再下一辈来说,真是情何以堪哪。这就是如今作为一名教师,作为一名学者的生存环境。正是在这一生存环境中,人被忽略了,人的生命、人的身心健康被遗忘了,如何使学术生命更加美好,成了亟待关注的首要问题。时下有一流行语说“精神健康,身体快乐”,道出了人们对于满足生命最基本需要的企望。也许要真正改变目前我们置身其中的体制尚有待时日,但每一个个体,先做到“精神健康,身体快乐”,却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当我们怀念逝者的时候,当以此共勉!


2014年3月18日

(作者为扬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文学评论》编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