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阵乃是前人所留”,孙觉转头看向一旁的石壁,说到,“三百年前学院院长,余行知。”
孙觉将火把递给张崇,张崇接过,借着火光看向石壁。石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张崇瞥了孙觉一眼,而后找到壁文的开头。
“老夫余行知。
世人皆知炼气九层,圆满之境。然则圆满之上,尤有境界。老夫三十岁时炼气圆满,而后法力凝液,又入上境,方知修行一途,尚有前路。
此境闻所未闻,法力深厚,神识强大远非炼气圆满可比,余遍览学院藏书,唯得二例。此二者俱亡于落尘雨下,初时我唯恐蹈前人之路,终日惶惶,此时余一百有五,尚且安在。多年思索,吾亦收徒数人,尽心栽培,却皆困于炼气九层,难窥吾境。此中缘由或许落在灵根之上也未可知,书中二例皆是单一灵根,吾亦然。
年至七十,老夫尚无老态。恐为众人所异,余辞去院长之职,游历世间。
老夫看来,世间有三大异处。一者为谷神,谷神是人是妖皆是可能。余精研历史,猜测每年年祭时收取祭品之神光或许不过天地自然之运转,而那谷神,乃是以落尘雨扫除异端之人。
二者为冥雾,老夫数次往冥雾查探,一无所获。世人皆道冥雾外是无边空寂,然则百年岁月,老夫愈觉此界逼仄,冥雾乃是囚人之笼。数月前老夫斩杀一个自冥雾外而来的怪人,那人无眉无发,双目极大,身披龟甲。当时我亲眼看他手持令牌,从冥雾中走出,之后将一个婴儿放在孙家寨外。吾在其人身上搜得令牌,欲要再往冥雾一探,此去或许再无回转之日,于此留笔。
小蕴灵阵乃是吾数十年潜心研究所布。自老夫三十岁时突破炼气圆满,此后七十五年修为无有寸进,即便创此小蕴灵阵,也没能使修为有所增长。此阵玄妙,虽于我无用,但对于炼气境修士用处颇大,愿来人善用。
玉简来自我所言的三大异处之第三者,五百年前学院孙教习。其人也被谷神划归异端一类,落尘雨下化尘埃。其人神异,所言谷神将离也未必虚言,老夫如今尚存,未知是谷神怜悯,还是谷神不在。过往种种已不可考,唯一点,孙教习留下的《廿七小术择录》昔年不为谷神所容,此时却大可习练。法术威力不俗,来人慎用。
玉简及小蕴灵阵,留待有缘。启元三百零一年,春。”
看罢余行知所刻壁文,张崇难掩心中震惊,余行知所言颠覆了张崇的认知,真假难辨,张崇一时难以收束心神。寂静的山洞中,火光摇曳,孙觉的脸也随之忽明忽暗。二人的呼吸声夹杂着火星溅落时的轻微声响。
“出去吧,虽然待了几个月,我对这黑漆漆的山洞还是不大喜欢。”
“好。”
出得山洞,孙觉张开双臂,似在享受明媚的阳光,又似在拥抱这个世界。孙觉就这样背对着张崇,“我没有杀人灭口的想法,你大可安心,不过出去不要乱说就是了。余院长所说的上境虚无缥缈,我也不作指望,炼气圆满便是我的极限,小蕴灵阵你拿去用就是。”
闻言,张崇略略心安。
孙觉猛的转过身,“我且问你,可愿随我做些大事?”
“大事?什么大事?”
“壁文有言,谷神将离,若无谷神,司礼之尊如何维持;各地值守何人分派?今有余思学院辖制天下,他日却未必如此。我既得前辈传承,岂能再安于此地,当尽我之能,替谷神掌天下秩序。”
张崇皱眉,“那不过是余院长的猜测,没有证据。”
“三百年了,三百年不见落尘雨,难道还算不得证据?若说三百年未有人犯禁,我却是不信,再说余院长之行若在上一纪元,岂能活至百岁?”
此界千年为一纪元,上一纪元说的是五百多年之前了。
“难道没有落尘雨不是好事?至少不会有人因此丧命。天下安定,也不需要你来救。”
“安定?”孙觉语气不屑,“等你如我一般在这蛇王山枯守十年,那时就不会这么想了。即便日后我会葬身雨中,那也起码知晓落尘雨并非书者杜撰,我亦不负此生。”
孙觉拿出一枚碧绿色玉简在手中把玩,“天下将变,我既然有幸得了此简,那便是占了先机,天与弗受,反受其究。”
张崇想及壁文所言,心想这应当便是那《廿七小术择录》了。孙觉一心要做大事,张崇也不想和他再做争辩,且不论孰强孰弱,孙觉这副模样明显是劝不回的。至于孙觉所言大事,张崇也略有猜测。或许是上个纪历,也可能是上上个纪历,帮派之争,建城立国,这些被谷神抹去的东西就是孙觉想做的大事了。
孙觉见张崇不再言语,知道一时是劝不动这个新任值守了。自己欲行改朝换代之大业,这招揽第一个手下就没能成功,可见大业难成啊。
“你且看好”,孙觉右手掐一法诀,又翻手一抓,一团火焰凭空燃起,在孙觉掌间跳动。这是张崇此生见到的第二个法术,第一个是元音蘸礼时司礼大人所施,为司礼一脉秘传禁术。只见孙觉手掌一甩,火球便往旁边一棵榕树飞去,眨眼间火花四溅,常人腰身粗细的大树应声而断,倒在地上。
“此术名为火球术,威力不俗,不是司礼祭祀时施展的花架子可比的。这是真正的修行者的手段,也是我的依仗。此术也算简单,勤加练习,不难掌握,你若想学,明日带了纸笔来此,我可传你一份。”
听得孙觉所言,张崇心动不已,这火球术着实把张崇的魂给勾住了。但他还保留着一份清醒,孙觉让自己明日来求法,不外是给自己一晚时间考虑,要不要跟随他。张崇不说想学,也不说不想学,孙觉既然给了自己一晚时间,那足可以细细思量。
其实潜意识里,张崇已然认定这法术非要得到不可,只不过他自己还未意识到罢了。
孙觉所欲不外乎取代余思学院,掌御天下。在张崇看来,无论院长之尊位,还是值守之职司都是一样。人生百年,张崇小小年纪却已然对权势失了兴趣。其实似张崇这等天地孕生之人,修为在身,不求五谷,无父无母,不沾因果,好若浮萍寄世,大多数无所依凭,也无所追求。
张崇执礼,向孙觉道一声“告辞”,而后渐渐消失在密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