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明诗第六

【原文】

大舜云:“诗言志,歌永言[1]。”圣谟所析,义已明矣。是以“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舒文载实,其在兹乎?诗者,持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义归“无邪”[2],持之为训[3],有符焉尔[4]。

【注释】

[1]诗言志,歌永言:《尚书·尧典》中记录舜的话说:“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永:延长。

[2]三百之蔽,义归“无邪”:出自《论语·为政》。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蔽:概括。

[3]训:解释词的意义。

[4]焉尔:于是,而已。

【译文】

《尚书·舜典》里面记载了舜的话,说:“诗是用语言去表达思想情感,而歌则是将诗的语言音节延长,从而将思想情感加深。”有了圣人在经典里所作的分析,诗歌的含义已经十分明确了。所以,“当埋藏在作者心里的时候就是情志,而当用语言表达出来的时候就成为了诗”。也就是说,诗歌创作要通过文辞来表达情志,那么,诗的意义应该就在这里吧。诗的含义是扶持,也就是用来扶持人的性情的。孔子说过:《诗经》三百多篇的内容,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没有不正当的邪僻思想”。所以,现在用扶持性情来解释诗歌的作用,和孔子说的道理是一致的。

【原文】

人禀七情[1],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昔葛天乐辞,《玄鸟》在曲[2];黄帝《云门》[3],理不空弦。至尧有《大唐》[4]之歌,舜造《南风》[5]之诗,观其二文,辞达[4]而已。及大禹成功,九序[7]惟歌;太康败德,五子咸怨[8]:顺美匡恶[9],其来久矣。自商暨周,《雅》、《颂》圆备,四始彪炳[10],六义环深[11]。子夏监绚素之章,子贡悟琢磨之句,故商、赐[12]二子,可与言诗。自王泽殄[13]竭,风人辍采[14];春秋观志,讽诵旧章,酬酢[15]以为宾荣,吐纳而成身文[16]。逮楚国讽怨,则《离骚》为刺。秦皇灭典,亦造仙诗。

【注释】

[1]七情:指喜、怒、哀、惧、爱、恶、欲七种情志活动。

[2]昔葛天乐辞,《玄鸟》在曲:《吕氏春秋·仲夏纪·古乐》:“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达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总万物之极。”大概是说,相传有葛天氏之乐,由三人操牛尾而歌唱,共八曲。葛天:葛天氏,传说中远古部落名。

[3]《云门》:黄帝时的乐舞。

[4]《大唐》:尧时乐名,见《尚书大传》。

[5]《南风》:《孔子家语·辨乐解》:“昔者舜弹五弦之琴,造《南风》之诗。其诗曰:‘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6]辞达:文辞或言辞的表述明白畅达。

[7]九序:同“九叙”,九功各顺其理,皆有次序,泛指德政。

[8]太康败德,五子咸怨:《尚书·夏书·五子之歌》:“太康失邦,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意思是,康的国家被灭了,他的兄弟五人流浪到洛汭,在该处作了《五子之歌》。

[9]顺美匡恶:歌颂美善,纠正过失。

[10]四始:《诗经》中的《风》《大雅》《小雅》《颂》四部分。彪炳:文采焕发的样子。

[11]六义:指“风、雅、颂,赋、比、兴”。“风、雅、颂”是按音乐的不同对《诗经》的分类,“赋、比、兴”是《诗经》的表现手法。环深:周密而深邃。

[12]商:子夏名。赐:子贡名。

[13]殄(tiǎn):尽,绝。

[14]风人:指古代采集民歌风俗等以观民风的官员。辍:中止,停止。

[15]酬酢(zuò):主客相互敬酒,主敬客称酬,客还敬称酢。此处指礼节上的应对。

[16]吐纳:言谈。身文:人际交往中的礼仪和言语修养。

【译文】

人有各种各样的情感,譬如喜、怒、哀、惧、爱、恶、欲等。人受到外物的刺激,内心便会产生一定的感应,内心有了感应,从而唱出内心的情志来,这是很自然的表现。往昔葛天氏的乐辞,《玄鸟》一歌被配上歌曲;黄帝的时候,《云门》这一乐舞曲按理来说是不会只配上管弦而没有歌词的。到了尧的时候,有《大唐》之歌,舜的时候作了《南风》之诗。看这两首歌词的内容,其实仅仅做到达意的程度罢了。后来大禹治水,功成名就,各项工作都进入了井然有序的轨道,受到了歌颂。到了夏帝太康的时候,道德风气败坏,他的五个兄弟便作《五子之歌》来表示自己的怨愤之情。由此可见,用诗歌来歌颂赞美功德或者讽刺纠正过失,很久之前的时候便兴起了。自商代到周代,《雅》《颂》各体制都已经齐全且完备。《诗经》的“四始”,即《风》、大、小《雅》和《颂》,这些都非常的光辉灿烂,而它的“六义”,即风、雅、颂的三种分类以及赋、比、兴的三种表现手法也非常的周密精深。孔子的学生子夏能理解“素以为绚兮”等诗句的深意,并且得到启发;子贡在联想到《诗经》中“如琢如磨”等诗句时,领会了深刻的道理,所以孔子认为他们二人具备了谈论《诗经》的资格。后来周王朝的德泽衰竭,教化渐弱,采诗官不再去民间采集诗歌;春秋时候,一般在外交场所中,念诗可体现个人情志,因此许多士大夫,在与人交往中会吟诵旧有诗章来表达自己的观感愿望。这种相互应酬的礼节,表达了对宾客的敬意,而且符合礼数的吟诗可以彰显一个人的才华。到了楚国,众人怀怨讽谏,便会引用《离骚》的词句。秦始皇大量焚书灭典,却也仍命他的博士作了《仙真人诗》。

【原文】

汉初四言,韦孟[1]首唱,匡谏之义,继轨周人。孝武爱文,柏梁列韵[2]。严、马之徒,属辞无方。至成帝品录,三百余篇,朝章国采[3],亦云周备;而辞人遗翰,莫见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见疑于后代也[4]。按《召南·行露》,始肇半章[5];孺子《沧浪》,亦有全曲[6];《暇豫》优歌,远见春秋[7];《邪径》童谣,近在成世[8]:阅时取证,则五言久矣。又《古诗》[9]佳丽,或称枚叔[10];其《孤竹》一篇,则傅毅之词。比采而推,两汉之作乎?观其结体散文,直而不野,婉转附物,怊怅切情[11],实五言之冠冕也。至于张衡《怨》篇,清典可味;《仙诗缓歌》,雅有新声。

【注释】

[1]韦孟:西汉初诗人,其四言《讽谏诗》讽谏楚王茅。

[2]柏梁列韵:据说汉武帝和群臣在柏梁台上联句作诗,详见《古文苑》。后世一般认为是后人拟作。列韵:按韵联句作诗。

[3]朝章:指朝庙乐章。国采:各地民歌。

[4]李陵:西汉名将,飞将军李广长孙。据说《与苏武诗三首》是汉代无名氏文人假托李陵所作的三首抒情五言诗。班婕妤(jié yú):汉成帝刘骜妃子,是中国文学史上以辞赋见长的女作家之一。相传她作五言诗《怨歌行》,后人表示怀疑。

[5]按《召南·行露》,始肇半章:《诗经·召南·行露》有半章为无言诗句,例如:“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肇:开始,初始。

[6]孺子《沧浪》,亦有全曲:《孟子·离娄》上:“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兮”字无意义,因此《沧浪》可以看作五言诗。

[7]《暇豫》优歌,远见春秋:《国语·晋语》中记载,春秋时期晋献公的宠姬骊姬欲立其亲子继位,要陷害太子申生,优施对大夫里克唱了一首歌,规劝里克依从骊姬。歌曰:“暇豫之吾吾,不如鸟乌。人皆集于苑,己独集于枯。”

[8]《邪径》童谣,近在成世:《汉书·五行志》记载汉成帝时有童谣,歌曰:“邪径败良田,谗口乱善人。桂树华不实,黄爵巢其颠。故为人所羡,今为人所怜。”

[9]《古诗》:即《古诗十九首》,中国古代文人五言诗选辑,由南朝萧统从传世无名氏古诗中选录十九首编入《文选》而成。

[10]枚叔:即枚乘,字叔,西汉辞赋家。

[11]怊(chāo)怅:惆怅。切情:切合内心感情。

【译文】

汉朝初年,韦孟最先创作了四言诗,他的讽谏之诗有很深广的规讽意义,很好地继承了周代的讽谏传统。汉武帝爱好文学,在柏梁台上和群臣联句作诗。当时有严忌、司马相如等人,他们写诗没有一定的程式限制。到了汉成帝的时候,对当时所有的诗歌进行了一番评论整理,共计三百多首;那个时候,朝野文人的作品,民间百姓的篇章,可以说是相当齐全丰富了。但这些作家所遗留下来的作品中,并没有见到五言诗,因此,后人便对李陵的《与苏武诗》以及班婕妤的《怨歌行》等诗存有怀疑,认为它们应该出自他人拟作。不过,在对《诗经》的考证中,发现《召南·行露》这一篇已经开始出现半章的五言;而到了《孟子·离娄》中,孩童们所传唱的《沧浪歌》,一整篇都是五言的了。除此之外,较远的如春秋时代,晋国优施所唱的《暇豫歌》,以及较近的如汉成帝时代,小儿的《邪径谣》,这些都是五言的。根据上述诗歌历史发展的情况,足以证明五言诗其实很早就产生了。还有文辞很漂亮的《古诗十九首》,作者不太确定,有人说是枚乘作的,而其中《冉冉孤生竹》这一首,又说是傅毅所作。根据这些诗的辞采特色来判断,可能是出自两汉时代吧?从其行文风格上来看,这些诗朴质而不粗野,描述事物的语言婉转却又能贴近真实,也能感人至深地表达作者的内心情感,完全称得上是五言诗中的上乘之作。至于张衡的《怨诗》,也还算得上清新典雅,值得一品。而《仙诗缓歌》,则颇有新的声调特色。

【原文】

暨建安[1]之初,五言腾踊。文帝、陈思[2],纵辔以骋节[3];王、徐、应、刘[4],望路而争驱;并怜风月,狎[5]池苑,述恩荣,叙酣宴;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驱辞逐貌,唯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乃正始[6]明道,诗杂仙心[7];何晏[8]之徒,率多浮浅。唯嵇志清峻[9],阮[10]旨遥深,故能标焉。若乃应璩《百一》[11],独立不惧,辞谲义贞,亦魏之遗直也。

【注释】

[1]建安:东汉末年汉献帝的第五个年号。

[2]文帝:魏文帝曹丕。陈思:曹丕的弟弟曹植,生前曾为陈王,去世后谥号“思”,因此又称陈思王。

[3]纵辔(pèi):纵马奔驰。骋节:任意驰骋。

[4]王、徐、应、刘:王粲、徐幹、应玚、刘桢,他们与孔融、陈琳、阮瑀同时以文学齐名,合称建安七子。

[5]狎:亲近。

[6]正始:是三国时期曹魏的君主魏齐王曹芳的第一个年号,共计10年。

[7]仙心:指道家超脱人世的思想。

[8]何晏:三国时期曹魏大臣、玄学家。他与夏侯玄、王弼等倡导玄学,竞事清谈,遂开一时风气,为魏晋玄学的创始者之一。

[9]嵇:嵇康,三国时期曹魏时著名思想家、音乐家、文学家。清峻:简约严明。

[10]阮:阮籍,三国时期曹魏诗人。竹林七贤之一,建安七子之一阮瑀之子。崇奉老庄之学,政治上则采取谨慎避祸的态度。

[11]若乃:至于。用于句子开头,表示另起一事。应璩(qú):三国时期曹魏文学家,作《百一诗》讽劝。

【译文】

五言诗的创作于建安初年空前活跃,许多文人佳作不断涌现。魏文帝曹丕、陈思王曹植在文坛上纵横驰骋、大显身手;王粲、徐幹、应玚、刘桢等人,也争先恐后奋起直追,驱驰于文坛。他们都喜爱欣赏风月美景,喜欢在清池幽苑游玩,在诗歌中叙述得到恩宠荣耀的喜悦,尽情描绘宴会畅饮的盛况;激昂慷慨地展现他们的气势,抒发志气,狂放不羁地施展才情。在述说情怀、陈叙事理上,绝不追求细密的技巧;在遣辞造句、写景状物上,他们认为描写得清楚明白最为重要。这些特点都是建安诗人相一致的东西。到了正始年间,道家思想广为盛行,于是这种思想慢慢也在那时的诗歌里体现出来。像何晏等人,作品的内容意旨大都比较浅薄。能表现出清高严肃情志的只有嵇康的诗,阮籍的诗中意旨还尚且能让人体味到深远;因此,他们的成就要稍高于同时期的诗人,可以作为表率列举出来。至于应璩的《百一诗》,也能毅然独立于当世,文辞曲折内涵,含义正直,有讽谏精神,这是建安时代诗歌中所蕴含的正直遗风。

【原文】

晋世群才,稍入轻绮[1]。张、潘、左、陆[2],比肩诗衢[3],采缛[4]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或<木片>文[5]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6]:此其大略也。江左[7]篇制,溺乎玄风,嗤笑徇务[8]之志,崇盛忘机[9]之谈。袁、孙[10]已下,虽各有雕采,而辞趣一揆[11],莫与争雄,所以景纯仙篇[12],挺拔而为俊矣。宋初文咏,体有因革[13],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俪采百字之偶[14],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竞也。

【注释】

[1]轻绮:喻轻靡绮丽的文风。

[2]张:潘、左、陆:张指张华、张载、张亢、张协;潘指潘岳、潘尼;左指左思;陆指陆机、陆云。

[3]诗衢(qú):诗歌的创作道路。

[4]缛(rù):繁多。

[5]<木片>(xī)文:讲究文字的对偶。<木片>,同析。

[6]流靡:音调过分华美。妍:美丽。

[7]江左:东晋南渡,偏安在江左。

[8]徇务:致力于政务。

[9]忘机:指没有巧诈的心思,与世无争。

[10]袁:袁宏,东晋玄学家、文学家、史学家。孙:孙绰,东晋玄言诗人。

[11]一揆(kuí):同一道理,一个模样。

[12]景纯:郭璞的字,两晋时期著名文学家、训诂学家、风水学者。仙篇:郭璞的“游仙诗”。

[13]因革:沿革,包括因袭与变革。

[14]俪(lì):对偶。百字:很多字。五言诗二十句一百字,这里指全篇。

【译文】

晋代的诗人作家们,在创作上走上了绮丽的道路,他们的作品稍显浮浅。张载、张协、张亢、潘岳、潘尼、左思、陆机、陆云等人,在诗坛上并驾齐驱。与正始时期相比,他们所作诗歌的文采更加繁富多样,但作品内容的感染力却比建安时期逊色多了。他们作诗,或者讲究辞藻,注重对偶,并把这当作精妙之事;或者追求音节调和华美,偏重靡丽笔调,以自逞其美,这就是西晋诗坛的大概情况。到了东晋的时候,诗歌创作便淹没在玄学的清淡风气之中,玄言诗人们讥笑那些写有关心时务精神的作品,而崇尚那种忘却世情的空谈。所以自袁宏、孙绰以后的诗人,虽然其作品仍旧有不同的文采雕饰,但内容上却大同小异,一致倾向于玄谈,这种类型的诗文席卷文坛,再没有别的诗可与之一争高下了。因此,郭璞的《游仙诗》,在当时就已经算是比较杰出的作品了。南朝宋初的诗歌,对于前代的诗风继承了一些,却也有所革变,诗歌中关于庄周和老子的思想越来越少,而描绘山水景物的作品逐渐兴盛繁多起来。于是,诗人们竭力运用全篇对偶,以显示文采,通过展示一句的新奇创意以竞逞才华;在内容方面,描绘出景物的形貌务必追求逼真生动;在文辞方面,要求尽最大的努力做到标新立异。这就是近来诗人们所追求的。

【原文】

故铺观[1]列代,而情变之数可监;撮举[2]同异,而纲领之要可明矣。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华实异用,惟才所安。故平子[3]得其雅,叔夜含其润,茂先[4]凝其清,景阳[5]振其丽;兼善则子建、仲宣[6],偏美则太冲、公幹[7]。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随性适分,鲜能通圆[8]。若妙识所难,其易也将至;忽之为易,其难也方来。至于三六杂言,则出自篇什[9];离合[10]之发,则萌于图谶[11];回文[12]所兴,则道原为始;联句共韵,则柏梁余制。巨细或殊,情理同致,总归诗囿,故不繁云。

【注释】

[1]铺观:犹纵观,遍观。

[2]撮举:指撮要举出。

[3]平子:张衡的字。叔夜:嵇康的字。

[4]茂先:张华的字,西晋时期政治家、文学家、藏书家。

[5]景阳:张协的字,西晋文学家。

[6]子建:曹植的字。仲宣:王粲的字。

[7]偏美:具有某一方面的美。太冲:左思的字。公幹:刘桢的字。

[8]通圆:十分圆满。

[9]篇什:《诗经》的《雅》《颂》以十篇为一什,后用篇什指诗篇。

[10]离合:离合诗,属于杂体诗的一种,诗文行文原则通常为字相拆成文。

[11]图谶:古代方士或儒生编造的关于帝王受命征验一类的书,多为隐语、预言。

[12]回文:回文诗,顾名思义,就是能够回还往复,正读倒读皆成章句的诗篇。

【译文】

因此,总观历代的诗歌,可以看到它们思想感情发展变化的情况。总结归纳一下它们相同和不同之处,便可以明白诗歌创作的要点了。譬如四言诗的正规体制,主要是雅正而温润;而五言诗的常见格调,则主要是清新华丽。雅正朴实的四言诗和清新华丽的五言诗,有不同的体用之别,至于如何把握质朴和华丽的特点并实际运用,就要依照作者自身的才华而定了。对于四言诗而言,张衡得到了其雅正的精髓,嵇康则拥有其温润的特色;对于五言诗而言,张华领悟了其清新的要领,张协则发挥了其华丽的长处。曹植和王粲二位诗人,兼备了以上各种特点,而左思和刘桢二位诗人,仅仅偏长于某一方面。然而,诗歌的体裁虽然固定,但人的思想却各有不同,所以在创作上,每位作者只能按照各自的个性偏好来进行,很少有人能兼长各体。倘若作者能深刻且巧妙地了解创作中的困难,那么他在创作过程中会越来越顺手,一切很快会变得容易起来;如果作者轻率地觉得写诗这件事很容易掌握,那么他的创作过程一定不会那么容易,途中将会碰到不少的困难。除了上述四言、五言诗之外,还有三言、六言、杂言诗,它们都起源于《诗经》。至于离合诗这种拆字诗文的诞生,起源于以前的图谶文字;而回文诗的兴起,则是道原开的头;而几个人合作创作的联句诗,那是继承了柏梁台诗的体制。此类种种作品,虽然长短大小不同,主次侧重有别,但写作的情况和表达道理是一样的,它们都属于诗的范畴,汇集于诗的园地,因此不必再费过多笔墨逐一详论了。

【原文】

赞曰:民生而志,咏歌所含[1]。兴发皇世[2],风流二《南》[3]。神理共契,政序相参。英华弥缛,万代永耽[4]。

【注释】

[1]含:含有的内容。

[2]皇世:三皇之世,亦泛指远古时代。

[3]二《南》:《诗经》中的《周南》《召南》,此处代指《诗经》。

[4]耽:喜好。

【译文】

总而言之,人但凡生下来都会拥有情感志趣,而诗歌就是用来表达这种情感志趣的。诗歌诞生在上古三皇时期,其风教依靠《诗经》来流播。它和自然的道理规律相一致,并和政治秩序相结合。这样一来,诗歌的文采会越来越丰富,诗坛也会越来越繁荣,为后世万代永远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