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死之后,灵魂会有多少的重量呢?
恍惚间,桔梗脑子里盘旋着这样一个问题,身体感觉到一阵僵冷的麻木,有一股无形的重量在牵扯着她不断下沉、下沉,像是穿过了无尽的深渊,冷冽的风自底下呼啸而来,在她的耳畔飞快的划过,带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痛?
她不是死了吗?
为什么还会感觉到痛呢?
桔梗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使不上一分力气。这样熟悉的感觉,就像是当年自己死透了五十年之后,又被迫再一次醒来,身体里没有灵魂气息时的感受——清醒的意识,却又无法行动自如的身体。
无声的轻叹一口气,她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脑子里像是走马灯一般的回放起了过去,一帧一帧飞快的掠过,最后定格在自己生命终结的那一个瞬间。
“你……赶来了……这就足够了……”
真的足够吗?
不够的。
她想要的,是能够长长久久的陪在犬夜叉的身边,做一个普通的女子,为他洗手作羹汤、为他织锦做布衫,与他携手相伴一生……可惜,她的生命在五十多年前就已经定格了,定格在了一个遗憾而又悲伤的结局里。
从今往后,只有戈薇才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
她死了。
这一次,是真正的死去,就连尸骨都不曾在那个时空里留下一丝一毫。
她带着无尽的遗憾,却又没有遗憾的走了。
她终于摆脱了四魂之玉的禁锢,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女人,可是,却再也找不回那个曾约定相守一生的人。
鼻尖微微酸涩,一滴眼泪不由自主的自眼角滑落,转瞬间被猎猎寒风绞碎……
“以米歇尔古巫之名立誓,以血为契,供奉己身,召唤此间最为强大的灵魂,为吾所用!”
猛地,一道刺目的白光划破沉沉的黑暗,巨大的星芒阵在桔梗视线的上空出现,无数的锁链从阵法中涌出,带着灼热的光飞向桔梗,将她死死的缠绕住,猛地拖出了那个死亡的深渊。
即便无法睁开眼睛,桔梗也能够真切的感受的到这股力量的强大。
可以扭转生死的力量!
“不论你是谁,请你帮帮我!”
那个声音透着无尽的绝望与决然,却又带着温暖与甜美,如初冬盛开的花朵被残忍的摧毁后的悲戚。
桔梗被她的声音吸引,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
意料之中,有一个人回握住了她的手。
纤细,而又柔软。
“请你……一定要完成我的愿望……”
一股磅礴的力量骤然涌入桔梗的身体,随之一同而来的,还有一段陌生的记忆。
记忆的主人公叫艾丝莉娜•米歇尔。
她的母亲本是英葛兰王国的一位女公爵,却在十八岁那年疯狂的爱上了一个平民,不顾一切的离开了米歇尔家族,与那男子结了婚。
但是,她母亲的一时冲动带来了一系列的麻烦——米歇尔家族为了争夺公爵之位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家族的几位长老胁迫她母亲回到城堡,或者,交出她的孩子。
最后,深沉的母爱没能敌过轰轰烈烈的爱情,艾丝莉娜被她的母亲亲手送回了古堡。
就此,开始了她噩梦般的童年……
终于有一天,她无法忍受家族对她的压迫和残害,在八岁的那年,她用家族禁术召唤了恶魔。
那个有着紫蓝色瞳孔的男子。
仿佛天生高贵,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单膝跪在她的面前俯首称臣。
她与他定下了契约——
她为他奉上灵魂,他为她屠尽米歇尔家族中所有狼子野心之人。
一步一心机,一步一谋划。
艾丝莉娜的灵魂透着让恶魔心醉不已的香气。
可是,糟糕的是,在爱情这一面,艾丝莉娜像极了她的母亲——为爱疯狂,不顾一切。
她几近痴迷的爱上了这个恶魔。
可是她知道,恶魔所爱的,只有她那甜美的灵魂。
无论她作何努力,他的眼中,她至始至终都不曾停留过。
她悲伤不已。
因为恶魔不懂得爱情,所以也不懂得她对他的情感。
如果有一个人,能够让恶魔真真切切的爱一次,或许,她就能够在他的心中,留下那么一点点的位置——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这般深沉的爱过你。
在灵魂被吞食的那一刹那,艾丝莉娜贡献出了属于米歇尔家族所有的力量,召唤了死亡峡谷中尚未散去的强大灵魂,将自己的躯壳拱手奉上,留下一抹残魂锁住了与恶魔的契约,心满意足的消散而去……
……
“艾丝莉娜小姐,您该起床了。”
温柔的声音像是幼年时候听到的童谣一般,轻缓的落在了桔梗的耳边。
脑子里混沌一片,桔梗像是从一个极为冗长的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莹白如雪的蕾丝——这是哪里?!
桔梗猛地惊醒,思绪迅速回笼,方才接收的记忆此刻正清晰的印在脑海之中。
抬手抚上自己的脸,桔梗有些不敢置信的感受着掌心的温度,一个匪夷所思的事实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她竟然,活过来了!
不是拖着尸骨烧成的身体苟延残喘的活着,而是真真切切的拥有心跳和温度的活着!
然而,激动和欢喜来去匆匆,桔梗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回眸看向了立在床边的男子。
“是做了什么美好的梦吗,艾丝莉娜小姐?”
男子笑得很温柔,可是桔梗却清晰的感受到了他藏匿起来的冰冷,与难以压制的怒火。
“你是谁?”桔梗听不懂他的语言,只拼凑出了“艾丝莉娜”四个字,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男子微微一愣,随机反应过来,复又轻笑着说道:“原来您来自日本,请原谅我的失礼,艾丝莉娜小姐。我是您的执事,也是您五年前亲自召唤来的恶魔,有幸被您赐名西利亚。”
若是有旁人在场,一定会觉得这句话透着满满的违和感——明明是熟稔的语气,却说着陌生的内容。
桔梗皱着眉,定定的看着他。
就是他啊。
“艾丝莉娜小姐?”西利亚有些奇怪的看着她,眼中的温柔像是一个漩涡,稍有不慎就让人深陷其中。
“你知道的,我并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人。”桔梗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发冷。
西利亚轻笑了一声:“没关系,只要是寄存在这个身体里的、并且与我有着契约刻印的灵魂,都是我认定的‘艾丝莉娜’小姐,不论你曾经是谁,从你睁开眼睛的这一刻开始,你就只有一个身份——米歇尔家族的公爵承袭者,艾丝莉娜•米歇尔。”
他的笑容依旧温柔,可是说出的话却透着一阵咬牙切齿的怒意。
桔梗从柔软的鹅绒被上坐起来,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我要知道现在的情势。”
“好的。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请您品尝一下今日的红茶,这是格列尔夫人亲自送来的大吉岭,是您最喜欢的红茶品种之一。”作为一个合格的执事,西利亚先为桔梗倒上了一杯大吉岭的红茶,放在她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然后才将当前的情势缓缓道来。
“米歇尔家族内部的蝼蚁已经按照您的意愿清理完毕,您的心腹格列尔伯爵和塞林威尔子爵分别负责你的产业与军队,已然没有后顾之忧。您现在所要担心的唯一一件事情,是伊丽莎白陛下对你的赐婚。”
“赐婚?”桔梗尝了一口红茶,不怎么喜欢这个味道,才放下茶杯就听见了这么一个词,有些发懵。
“是的,您以未婚的身份承袭公爵之位已经惹人非议了,如今已到了适婚的年纪,女王陛下为了堵住悠悠之口,自然要为你准备婚礼了……起码,得让你有一纸婚约在身上才行。”西利亚似乎对桔梗的这个表情很是满意,笑容都变得真切了几分。
桔梗盯着他看了半晌。
“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桔梗笃定的吐出这句话,“你想要什么?”
西利亚抬手抵在唇边,嘴角的笑容霎时间变了一分意味,温柔的神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兴趣盎然的玩味,就像是沉睡了许久的猛兽突然间看到了心仪的猎物一般,眼中透出了渴望的神色。
“你很聪明。”西利亚不顾礼仪的坐在了床边,俯身靠近桔梗,轻嗅着她耳畔的馨香,“而且,灵魂的味道,似乎比上一位‘艾丝莉娜’小姐还要美妙……呵,也好。她将米歇尔的力量给了你,又锁住了先前的契约,那就默认我们之间定有契约好了。”
“什么?”桔梗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西利亚却没有再等她多问一句,迫不及待一般的扶起了她的右手,轻吻她莹白的手背,沉声说道:“愿奉汝为主,听其所愿,愿望达成之日,便是汝奉上灵魂之……”
“轰!”
“滚!”桔梗终于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猛地抬手就将他掀飞了出去,脸上染上红霞般的怒意,冷声说道,“即便我有愿望,也轮不到你来替我实现!”
磅礴的灵气犹如剑刃一般划破了空气,刺穿了西利亚的身体,将他牢牢的钉在了墙上。
桔梗微微一怔,有些奇怪的翻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她的力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大了?
“呵、哈哈,我应该感谢她,替我送来这样一个绝妙的灵魂!”西利亚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灵气退散后跌落在地的他如常站起来,压抑不住狂喜的笑了几声,歪着头邪笑着看向桔梗,“果然是死亡深渊里召唤出来的最为强大的灵魂,我很期待你的味道~”
“你最好收起这样的念头。”桔梗冰冷的看着西利亚,“我不是她,也不会和她做出同样的选择。你走吧,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去。”
西利亚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血迹,心情颇好的笑道:“若是能回去,在你醒来之后我就已经回去了。只可惜,你现在的身体里有的不仅仅是你的灵魂,还有一抹属于她的残魂,只要残魂还在,你我之间的契约成立就有效。”说着,他脱掉自己右手的白色手套,露出了手背上那紫蓝色的复杂阵图。
与此同时的,桔梗也觉得自己右眼一阵微微的刺痛,眼前霎时被淡淡的紫蓝色光芒覆盖,隐约可以看见淡淡的阵图附在自己的眼前。
这就是……契约?
桔梗没由来的倒吸一口冷气。
从艾丝莉娜的记忆里得知,这个契约是要为恶魔奉上灵魂的,难道她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就要以这样的形式白白将自己的灵魂拱手献给另外一个人吗?
不等她细想,西利亚就打断了她:“你放心,这个契约是旧的。也就是说,这是属于艾丝莉娜与我的契约,只能够将我留在你的身边听你号令,你我之间暂时还未定下契约。”说着,他遗憾非常的看了一眼桔梗那方才被自己吻过的手背。
桔梗愣了一瞬,随机反应过来,啪的一声用自己的左手盖住了右手手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给我滚出去!”
西利亚随意的耸了耸肩,一身轻松的走出了房间,只留下一句——
“不着急,你总会有需要我帮忙才能够实现的愿望的。”
回答他的,是红茶杯子砸在门板上碎掉的声音。
西利亚站在门外,不明所以的轻笑了两声,忽的听见门外有客人到访,忙去换了一身衣服。
而房间里的桔梗在平息了自己的怒气后,有些别扭的掀开柔软非常的鹅绒被,穿着雪白的蕾丝睡裙从床上爬了下来,赤着脚走到窗边,感受着阳光落在身上的温暖,呼吸着空气中淡淡的青草香。
这种久违的感触让她再一次认定了自己重生的事实。
人只有活着,才会有五感。
她有心跳,有温度,会呼吸,会感受外界的一切。
她真的活过来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欣喜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的时间也开始流动了,她也有资格陪在犬夜叉的身边了。
她要回去!
回到那个有犬夜叉在的战国时代去!
可是……她要怎么回去呢?
对了!
戈薇是通过古井来到战国时代的,那么她也一定能够通过古井回去!
想通了这一点的桔梗拍着自己狂跳不止的心慢慢的镇定下来,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心思感慨目光所及之处的华丽,她现在满心满意的就是想找到西利亚。
转了一圈,终于在一个宽敞至极的大厅里找到了西利亚的身影,也没看清他身旁站的是什么人,直接就开口朗声说道:“西利亚,我要回日本去!你带我回去!”
她的话音一落地,西利亚和站在他面前的男子一同回过头来看向了她。
“艾丝莉娜小姐早安,如此装扮出来迎客实在是太失礼了。”同样是执事打扮的另一个男子一板一眼的对着桔梗行了一礼,而后对她的礼仪装扮进行了严肃的批判,最后狠狠的批评了一顿西利亚,“作为米歇尔公爵的执事,没能为主人打点好一些,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感谢您的教导,杰勒米先生。”西利亚微微弯腰,恭恭敬敬的送走了杰勒米,而后回头,有些无奈的看向了桔梗,“艾丝莉娜小姐,我们还是先去换衣服吧。”
桔梗轻咳了一声。就算她不熟悉这里的礼节,也知道穿着睡衣出来见人是很没有礼貌的。
自知理亏的她,在醒来之后难得收起了剑拔弩张的警惕,任由西利亚将她从头到脚的打扮了一番。
一直等到出门坐上了马车,她才反应过来:“我们这是去哪儿?”
“女王陛下送来了邀请函,请您去参加红茶宴会。”西利亚将一封敲着皇室盖章的信封递到了桔梗面前,笑眯眯的说道,“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伊丽莎白陛下居住的皇宫。”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