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破译梦的编码规则

就像人的语言有自己的语法规则一样，梦是潜意识的语言,它也有自己的语法规则，我们通常将其称为梦的编码规则。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一书，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科学地、系统地总结了梦形成的四条基本编码规则：象征、凝缩、置换、润饰。依据这些编码规则，我们可以将任何一个梦还原到它本来的样子，即把显梦（梦表面的意思）还原为隐梦（梦深层的意思），让我们明白潜意识的真实想法，了解另一个未知的自己是如何思考的。

利用编码规则将潜意识的冲动和想法变成一个看起来与之没有关系的意象和画面，这就是梦的工作。梦的工作的结果是让人在看到显梦后，很难直接而又快速地还原出隐梦。这样一来，潜意识既可以借助梦巧妙地实现自身的表达，同时也确保了心理秘密不直接外露而引发梦者的焦虑。心理咨询师释梦，就是依据编码规则将梦由意象还原为意图。这个过程，不仅可以实现潜意识与意识之间的快速沟通，达到顿悟的目的，而且还可以揭示梦者的潜意识思维过程，实现深度的自我认识。

经过大量的释梦实践后，我认为，梦的编码规则中还有两条：缩放与时空联系，当年弗洛伊德并没有说到，在此，我一并拿出来与大家分享。接下来，我们逐一分析。

1.象征

象征是梦形成的最基本和最重要的编码规则，也是人类潜意识使用最频繁的一种造梦手法。在文学上，象征是指以具体的事物或形象来间接地表现抽象事物的观念；在心理学上，象征可以被理解为不可见的某种物（如一种概念或一种风俗）的可以看见的标记；而在梦中，象征则是用一种事物代替另一种事物，用一种行为暗示另一种行为，再具体一点来说，就是用一种可以表达的事物或行为来表达另一种忌讳的事物或容易引起焦虑的行为,其目的是为了减少或避免因梦中过度直白的表达而引起自我的痛苦、焦虑和自责感受，防止梦者从梦中惊醒，破坏了睡眠过程。

一般来说，象征有四种。

（1）遗传性象征

这种象征与某一国家或地区文化和传统有关，比较稳定，可以世代相传。比如在中国，牛通常象征着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忍辱负重；但在美国，牛是财富与力量的象征；在西班牙，牛则象征着敏感和危险。

（2）情境性象征

与遗传性象征不同，情景性象征是在遗传性象征的基础上，由于发生了一些特定的事件，而使得人们对某些常见的事物赋予了一些特定的意义，从而在个人的“象征词典”中修改了这类事物传统的象征意义。比如，雪在传统的文化中象征着冰冷、丰收和纯洁，但是对于一个在下雪天出车祸而失去老婆和孩子的男人来说，雪则象征着灾难和痛苦。

（3）表达性象征

表达性象征与动作方式或行为特征的指向关系密切，即以一种动态的画面或场景来表达另一个动态的场景。比如从深坑里往外爬，可能象征着克服困难的状态；骑自行车或爬楼梯则与性活动有关。

（4）特异性象征

这种象征没有具体的指向，包括前三种象征之外的所有象征形式。比如说，狗可能象征的是一个属狗的人，而蝎子则可能象征着天蝎座的人，字母Ａ可能象征第一，也可能象征某个血型是Ａ型的人，等等。

在释梦中，象征是一个非常常用的编码规则，但我们不能总是将梦境中的所有内容都一一地用象征翻译过来。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象征词典”，照着词典直接翻译，就相当于照搬照抄，机械而又生硬，这样的释梦，其结果肯定难以对梦者有实质性的影响。

荣格曾经反复地告诫自己的学生“要尽可能多地学习象征、记住象征的意义，而当你分析一个梦的时候，就要把它们全部忘记。”

由此，我们不难得出一个结论：梦中事物的象征意义应该主要通过与梦者深入的探讨和分析而确定。

2.置换

置换在《梦的解析》中被称为转移作用或移置，其大意是用一个事物代替另一个事物，用一个人物代替另一个人物，用一个好的东西代替另一个不好的东西，用一个不重要的意思代替另一个重要的意思，把容易引起焦虑和紧张的内容更换为容易被意识和前意识接受的内容，从而使潜意识的“阴谋”得逞，使前意识的检查制度形同虚设，使意识的压抑机制无计可施，同时还能使梦者本人高枕无忧。

一般来说，置换有三种基本形式。

（1）人物置换

即用人物A替代人物B。通常情况下，A和B之间或有相似之处，包括着装相似、相貌相似、声音相似、性格相似、做事风格相似、给人的感受相似；或者关系相近，比如兄弟关系、姐妹关系、父子关系、母女关系、朋友关系、同事关系等。

（2）事件置换

即用事件A取代B事件，相互取代的事件之间通常具备共同之处。比如，两件事都给梦者留下同样的感受，或两件事中自己的角色和身份都是一样的，或者两件事在性质上是相似的，等等。

（3）关系置换

即用A和B的关系取代C和D的关系。比如用小偷和警察的关系来取代孩子同父亲的关系。当然，也可能是A和B的关系被A和C的关系取代了。假如孩子对老师是敬畏的，那么，用这种关系取代了孩子与父亲之间的关系，以此来表达孩子和父亲之间的隔阂也是非常恰当的。关系置换是潜意识造梦时的首要选项。

值得强调的是，人物置换、事件置换和关系置换可能会同时出现在一个梦里，这样的梦分析起来就比较复杂，理清其中的关系是分析这类梦的重点。

举一个例子吧。

正在上初二的小刚梦到自己被语文老师罚站，可是，梦中的老师却穿着和父亲一样的上衣，并且用父亲的腔调对自己指手画脚地批评着。小刚心里非常委屈。在现实中，语文老师是班主任，小刚很喜欢语文老师，非常尊重他，老师也对小刚非常喜欢，从来没有批评过他。现实生活中，只有父亲经常毫无理由、不讲方式方法地批评小刚，这让小刚非常苦恼，心中充满了愤怒但又不敢发作。

显然，在这个梦中，出现了浅层的人物转换，即语文老师置换了父亲；还有深层的关系置换，即小刚与老师的关系置换了小刚与父亲的关系。小刚的潜意识之所以要用语文老师置换父亲，可能是因为，一方面在小刚心里，自己对老师的那种敬畏就如同自己对父亲的感觉一样，尊敬而又害怕，想亲近而又始终无法亲近；另一方面，虽然自己是父亲的孩子，但却一直只能感觉到老师和学生的关系。

3.凝缩

按照弗洛伊德《梦的解析》中的观点，凝缩的本意是指将非常复杂和冗长的事件以比较简短而又粗略的梦境来表达，或者将多个人物的形象用一个特定的人物来集中表达。

我从大量的释梦实践中发现，凝缩是一个非常复杂而又重要的编码规则，正是因为有了凝缩，人们会从梦所凝缩的多个意义中寻找一种有利的解释，来骗过自己，从而使自己心安理得。

比如，小李梦见自己枪杀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长得很像电视上通缉的罪犯，但却戴着父亲的眼镜，并且穿着老板的衣服。小李不愿意面对自己对父亲压抑的攻击性，也不愿意面对与老板为敌的现实，而一味地将其解释为自己对罪犯的愤怒和不满。这样解释错了吗？没有，但是这不完整，这样的解释没有全面地揭示这个人物凝缩的内容。但这样做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不用去面对自己对父亲愤怒和对老板不满这两个更加令人焦虑的问题。所以，运用凝缩的原理来分析梦，就是要将高度凝缩的内容逐渐还原成其本来的面目。即使还原之后的内容纷繁复杂，那也是分析梦的重要工作内容。

说到这个地方，大家可能想：一个梦究竟有多少内容被凝缩了？解释到什么程度才能令人满意？这是一个我们在释梦中必须面对的现实问题。弗洛伊德认为，“在梦的形成过程中，必有相当多的心理资料经过了凝缩的过程”，但是“凝缩的程度是无法定量的。”“一个人永远无法确定地说他已将整个梦完完全全地解释出来。”有时候，尽管我们的解释已经看起来无可挑剔了，但是，我们仍然不能排除，依然会有一些其他的意思被梦凝缩进来，只是我们没有触碰到它。

其实，我认为，有时候真的没必要将所有被凝缩的内容都找到并解释出来，因为那样会浪费时间，又对梦者没有更多实质性的影响。尽管如此，我们仍然提倡，在释梦时，要在最大程度上将凝缩的内容解析出来，以满足梦者的内心需要。

一般来说，凝缩有四类。

（1）内容凝缩

即把复杂的隐梦浓缩成比较短的显梦。如果显梦相当于一篇学术论文的摘要，那么，隐梦就相当于这篇学术论文的全文。摘要不够具体，让人似懂非懂，只有看完全文才能真的明白文章的意图。

（2）人物凝缩

即将几个人物合并成一个人物，形成一个新的人物，或者一个人物身上同时具有好几个人身上的特点。比如，小王梦到和一个陌生人为了一点小事吵起架来，她注意到，这个人的体形像自己的老公，但发型却像自己的父亲，说话风格像自己的老板。其实，这个陌生人所承载的是老公、父亲和老板这三人的共同特点。因此，释梦的过程，就需要分析梦者与这三个角色之间的关系，并寻找其共同点，从而促使梦者顿悟。

（3）事件凝缩

即将两件或两件以上的事情通过一件事来表达。比如，梦中表达了一个事件A，结果发现事件A前半段的人物、地点都与事件B相关，后半段的感受和结果却与事件Ｃ相关，这算是最简单的梦中的事件凝缩了。

（4）关系凝缩

即将两种或两种以上的关系组合在一起。这是一种特殊的凝缩，并不多见，但偶尔会碰到。比如，一个人在梦中梦到一对奇怪的夫妻，他们交流时很像自己与妻子的对话语气，但穿着却具备父亲与母亲一贯朴素的风格，他们吵架所使用的词语很像姐姐与姐夫的风格。其实，这样的梦是多种关系的凝缩，分析起来比较复杂。面对这样的梦，初学释梦的人往往会束手无策。

4.润饰

我们在前面已经说了象征、置换、凝缩这三种梦形成的机制，它们可以算是潜意识造梦的第一道工序。由这三个机制形成的梦，算是个初稿、毛坯，还不够精致，不够细腻，需要进一步完善和润色。因此，在弗洛伊德看来,我们感知到的梦一般都还要经过一个工序的加工才能最终形成成品梦。他在《梦的解析》中将这个机制或工序称为次校正作用，或次级修正，我们通常习惯地称其为润饰。

润饰就是将初步形成的梦进行修饰，使其能够顺利地通过自我的检查和超我的监督，成为我们能够意识到的梦。如果我们把梦比作一部电影，那本我就好比导演和演员，专门负责根据剧本演电影，自我就好比审查人员。如果通过了审查，电影还要接受社会舆论和伦理道德的监督，而社会舆论和伦理道德就如同超我一样，如果后者在监督中发现电影里有一些不合适观看的情节，电影也会遭到舆论封杀，迫使电影导演对电影重新进行剪辑，直到可以给大家观看的时候才能再次播放，正式播放的电影就如同成品梦一样。

如果梦的内容太容易引发人的焦虑，或者极其不合逻辑，润饰的机制就会起到重要的作用。经过修补、更改、润色后，梦便可以顺利地得以表达，而不会引起自我和超我的不满。

在理解润饰这个机制的时候，需要注意三个方面的问题。

一是润饰不仅仅只是做一些修修补补、删删剪剪的事情，润饰有时候所做的是谋划梦的全局。所以，润饰不仅像一个电影编剧一样，设计电影的剧本，而且还像一个电影剪辑一样，编排着剧情的组合顺序。正是由于有润饰这个机制，才会形成离奇而又生动的梦境。

二是润饰不像象征、置换和凝缩这三个机制一样，可以根据梦中的描述进行还原，找出它本来的面目；润饰基本上是不可逆的，我们可以分析出梦的哪一部分可能有润饰的成分，也能分析出润饰的意义何在，甚至可以解读出这种润饰方式背后的潜意识思维的规律及梦者本人的性格特点，但是我们有时候很难说清楚每一次润饰作用到底有什么样的现实依据。

三是润饰有时候需要虚构一些材料，来帮助潜意识完成梦的表达，就如同电影不一定会完全忠实于剧本一样。对于这部分内容，我们解析梦的时候，可以不用那么较真儿。这部分内容多半是梦的细节部分，无关紧要，它们的存在或许只是帮助梦完成由初稿到终稿、由半成品到成品的转换而已，如果过于计较，可能就会顾此失彼，犯了舍本逐末的低级错误。

5.缩放

缩放是我在长期释梦的实践中发现的一个新的编码规则，这个规则主要用来解释一类现象，即梦者经常在梦中表达情绪情感的时候，会用故意夸大或者缩小情绪情感反应强度的形式来欺骗自我的监督检查。本来梦者有一个特别强烈的情绪体验被压抑了下来，结果到了梦中之后，虽然梦者也感知到了同样性质的情绪情感体验，但却发现在强度上被严重缩小了，以至于梦者会认为两者之间没有联系，从而使得潜意识的表达获得了成功。还有另一种相反的情况，即一个非常小的情绪体验，本来是无关紧要的，但是由于梦者特别敏感，对这样的情绪体验非常在意，或者希望自己对这个情绪体验能高度重视，尽快关注和应对这种情绪，因此会在梦中将这个微小的情绪体验放大，用一种非常夸张的情境来引起梦者的关注。

在前面的内容中，我们提到过梦中情绪情感体验的重要性，强调梦中的情绪情感体验往往有现实的来源，在这里需要说明的是，虽然梦中的情绪情感体验有现实来源，但强度却不一定是完全对称的。换句话说，现实中被压抑的情绪情感体验可能会被放大或者缩小，然后在梦中通过特定的场景来表达。

举一个例子。

小学三年级的学生小贝不小心把老师的杯子打碎了，老师并没有批评他，只是显示出了一脸的不高兴而已。但是，晚上小贝做梦时，却梦见一个长着老师模样的人恶狠狠地拿着长剑指向自己，威胁说要杀死自己，吓得小贝从梦中惊醒，第二天起床后连学都不敢上了。

这是一个典型的在梦中放大了被压抑的情绪体验的例子。　

6.时空联系

时空联系也是一种特殊的、复杂的编码规则，如果说前面所讲的五个编码规则是用来编造具体梦境的，那么时空联系则是专门用来编排梦境之间或者梦境各个片段之间关系的编码规则。在这类梦境中，潜意识会把一个完整的意图拆分成多个部分，然后利用多个梦境分时间分空间进行分散表达，从而使梦者无法觉察梦的意图。这样一来，潜意识的目的就得逞了，即实现了欲望表达和信息传递，又不惊动梦者的睡眠。潜意识这样的做法，前意识和意识也不容易警觉。这就好比从事间谍工作的人员，会将一份完整的情报分成多个部分，随机发送出去，接收信息的人自然会知道如何将它们整理并还原成一份完整的情报，而负责监控和跟踪的警察和特务人员却丝毫不会察觉。

举一个例子吧。

某个单位的副职想当单位的正职，于是他想了许多陷害正职的计谋。当然，他还是非常担心和恐慌，怕别人知道了他的计划，没想到这个被压抑的想法跑到梦中去了。他连续三个晚上做了三个不同的梦。

第一个梦的大意是梦到自己陪着一个领导，去一个未开发的旅游风景区游玩，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一个特别危险的景点，领导丝毫没有觉察，梦者自己心里却特别害怕。

第二个梦的大意是自己在一个领导的小车上安放了一个定时炸弹，领导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但为时已晚，所以只能硬忍着。梦者自己手里拿着遥控器，准备随时引爆，心里洋溢着一种胜利在望的快乐。

第三个梦的大意是一个军队的将军指挥着千军万马，梦者走到将军跟前对他说：兵符在我手里，军队归我指挥。将军被迫无奈，把军队指挥权力交给了梦者，梦者心里高兴极了。

这三个梦虽然看起来场景差异很大，空间完全不同，说的事情也大不相同，但将三者的意思连接起来会发现，他们表达了一个更加完整的意思。第一个梦是说虽然领导已经处在危险当中，但没有觉察；第二个梦是说领导已经处在我的掌握之中，却没做出反应；第三个梦是说将军最后臣服于自己。三个梦在潜意识层面表达的意图连接起来，反映了梦者自己如何处心积虑算计正职，谋求正职的位子的全过程。

至此，我们已经把梦形成的六个编码机制说完整了，可以称得上是“史上最完整的梦的编码机制”。这里需要强调的问题有三个：一是这些编码机制并不是在每个梦中都会同时用到，而是根据梦者表达的需要来自由决定；二是每一个梦都不会只使用一种编码机制，至少会用到两种或以上的编码机制；三是不能生硬地用编码机制来翻译梦，而是要根据梦境特点、梦者提供的信息、与梦者讨论的结果来共同确定梦是如何灵活使用编码机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