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望着窗外疏且大的雪花,将黑色的蝴蝶用双手拢住。
“追随等待了他几世,你终于要被迫死心了吗?”
掌中的蝴蝶挣动了几下,随后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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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沐羽躲在鸣的身后,只露出半张脸窥视者铅的房子。
“喂,狼崽子!”鸣笑着向房子喊道,“快出来,给林沐羽道歉来!”
林沐羽听了,轻轻拽了拽鸣的袖子,小声道:“不用的……”
鸣低头看着林沐羽畏怯的模样,一只手温柔地揉揉林沐羽的头发,另一只手大拇指指着自己笑道:“怕甚?有我在呢!”说完,他大步走向房门。“我把他叫出来。这家伙现在倒是怕了,干坏了事儿就知道躲?”
林沐羽没拽住鸣的衣袖,只得站在原地。
山里下的雪总是大片大片的,好几朵晶莹的冰花抱在一块儿,结成一片松软的雪花,明明是坠落的,却又在风中轻盈的舞蹈。
几片雪花落在林沐羽的头发上,不过一会又被风吹落,还有的雪花落在林沐羽的额头上,缓缓融化,留下一滴来自冬的云海的水,以及一点沁心的凉。
林沐羽看着鸣走到门前,边喊铅出来边出手敲门,可他只是敲了一下,那门就开了一条缝。“呀。”林沐羽瞪大了眼睛,“你用了多大的劲?”
鸣呆一呆,道:“我只是碰了一下啊?”他将门推开,一个箭步冲了进去,“狼崽子——”
林沐羽看见鸣走了进去,听见鸣在屋里喊铅,心里也觉得奇怪,伸长了脖子往门里望,没有望见那灰色的衫子,而她心里也没之前那样怕了。
鸣在屋里转了几圈,挠着头皱着眉一脸疑惑的从屋里走出来,对林沐羽摇摇头:“他没在。”
“那他去哪了?”林沐羽忙问。
“不知道。瞧这样,铅是不想让别的妖知道他离开家了……不会是出去叼小孩去了吧?”鸣一本正经道。
林沐羽一抖,颤声道:“叼小孩?他真的吃人……”
鸣歪着头看林沐羽,“噗”地笑出来,“哈哈,瞧这两句话把你吓的!放心吧,铅虽然是狼,可他不会吃人,他性情一向怪异,我与他接触不多,却也知道他做什么事总是独自一个。性情孤僻,这也没招……反正他也挺可怜的……”鸣说着,垂下眼眉耸了一下肩膀。
“嗯……我知道。”林沐羽用双手抹去脸上化了的雪。
“你知道?”鸣有些惊讶。
“猫对我说了,狼死了家人。”林沐羽乖巧点头,“如果,如果我也那样死了爸爸妈妈,我也不会原谅的。”她想起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又想到自己身处这个深谷之中,心中再次悲伤起来。她的家人一定在疯狂找她。
在这落雪的冬季,悲伤犹如无数飘落的雪花在心中不冻的缓流的温江上,悲伤散布,融入江中,江不会冻结,可悲与凉不慢不疏打入江中,心,因此隐隐伤痛。
鸣伫立在林沐羽身边,怜悯地注视着这个心中正伤悲的孩子,为她撑起一把无形的伞遮住雪花。
四周寂静无声,风斗至此停步,唯有雪轻缓小心地落。
在这寂静中,林沐羽似乎听见了什么。
是断续飘渺的曲乐。
林沐羽心情仍未从悲中脱出,皱着眉头,却又欲闻清明那曲乐,她愈是想听,愈是听不清,心中乱成一团,焦急万分。“哎!”她用力一顿足,想要将这股焦躁释放出去。
鸣问道:“怎么了?”
“我听见有音乐声。”林沐羽急道,“声音太小了,而且一会有一会没有,我想知道是哪里来的都听不出!”
“音乐?”鸣侧耳倾听,微风拂来,几朵雪花轻打在耳廓,,却没听见什么音乐,“有吗?”
“有的!”林沐羽搓着手,一张小脸皱皱着。
鸣见林沐羽急起来,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耳朵,心道这小妮子不会是幻听了吧?“你听着是什么音乐?”
“我,我听不清!”林沐羽涨红了小脸,她尽力听着,可那乐音在风声与她的呼吸声、心跳声中被挤得越来越远。她只得回忆一下,并试图平息心情。“好像是……琴?”
“琴啊……是大提琴、小提琴、钢琴啊——呸,谷里没那些玩意!”鸣敲一下自己的头,他瞥了一下眼睛,想到了,“是古琴!啧啧,琴就应该是古琴了,是莞琇啊。你听得见?嗯……心不静也听得见一些?奇怪奇怪,没准儿是她想见你。”
“那是什么?”林沐羽听了鸣这一串不太能连上的话,将愁事急事暂忘了一半。
“就是个琴妖,到了你就知道了。”鸣拍拍手,一脸喜色,“平日里大家都不敢打搅她,看来今天可以去见见她了。”他说罢,化成巨雕。
“是我想见她。我太久没有见过人类了。”莞琇抬眼看了一下鸣,“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一直藏起来。”她说罢,垂下手。
“啊?我可没有一直藏噢。”鸣笑着,“再说,你不也是一样?待在这里不向外踏足一步,甚至连谷里多数的妖都不肯见,你一人鼓琴,只有红和青篱才能来这儿看望你,真叫我们嫉妒哇。”他这样说,眼底却闪着欢快的笑意。
“只有红和青篱知晓些音律——不,他们也不知晓,他们只是有天赋。我也不知晓,我只是本能。”莞琇说,她清丽的声音动听却无情,“我不出去,是因为我不想再为他人所弹奏。我有我自己的歌,有我自己的心声,就像……就像创造我的人类。”
林沐羽没有细听他们的话,也没在想什么,只是垂着头在发呆。
“你在做什么。”莞琇微微弯腰问林沐羽。
“啊?”林沐羽慌忙抬头,“没、没有,我什么都没做啊。”
“你的情绪不一样。你在失落。”莞琇道。
是的,林沐羽心底的确在失落。她只是……“我以为,你会是妈妈的样子。”
妈妈?莞琇的眼瞳中泛起不易察觉的波纹。她没有母亲,无法充分体味到眼前这个失落的孩童的感受,但她作为一把琴,几千年来融情的奏曲已让她能准确领略些他人的情感。
“但我不是。”莞琇缓声道。
林沐羽点头。
莞琇转过身,不在说话,在幽光下缓步行走。
林沐羽看着莞琇的背影,听见鸣的叹息:“走吧,沐羽。”
“等一下。”林沐羽道。她想起那会儿听见的缥缈的琴音,她怯然道:“莞、莞琇姐姐,我还能听听你的琴吗?”
莞琇蓦地停了脚步。
鸣呆了呆,然后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走吧……”
莞琇侧头睨视林沐羽。“你懂音律吗。”
林沐羽缩了一下脖子,她垂下眼帘看着地面,许久,她点点头。
你在撒谎!同一时刻,她的内心大叫起来,她睁大双眼连忙用力摇起头来。
“算了。”莞琇的声音回荡在幽暗的厅中,“坐下吧。”
林沐羽不敢相信,她抬头看向莞琇,发现莞琇已经坐在草地中,那张脸仍旧毫无表情,眼中却流动着什么。于是她用如蚊的声音“嗯”地应道,便也坐在地上。
莞琇微微颔首,她正襟危坐,冰雪的皓腕腾在腰腹前,她的膝上仿佛摆了一把长琴。
空气在这一刻,随着那双停在半空的手凝固起来,随后食指微动,仿佛蜉蝣点降于水面,胶着于上,而乐曲的第一声,也由此从无形的琴中缓缓剥离。乐音与情感,也由这第一声,缓缓流泻而出。
琴弦轻弹,如此时山中飘零许久的无数霜雪,十弦连卷,忽缓忽急,层层冬风跃于音上,撩拨着固止的空气。单弦生音,如轻巧的小鱼蹦跃,双弦相抵,若华羽的比翼翠鸟振翅双飞。
十指游转,叮咚婉转之声,霜雪消融。
丽日冉升,弦弦若吐绿新芽;和风轻抚,韵韵同含苞艳花。
春转夏舞,生机盎然……
洞内矮树轻轻摇曳着,“沙沙”地响。足下翠草缓缓招摇着,纵情无声。
不觉间,那编织着优美曲乐的双手已停,但婉转的琴音仍萦绕于空。
幽暗中,不知是谁黯然长叹。
“走吧。”莞琇无情的声音响起,却是小心翼翼。
那请她弹奏的孩童,竟卧在青草之中,融入甜美的梦乡。
“我还以为……能多听一会儿。”鸣眨了一下睁了良久,已经酸涩的双眼。
“这本就不是给你听的。”莞琇道。
“嗯,是给这个孩子听的。”鸣上前将林沐羽小心抱起。
“路过红与青篱的住处,告诉他们暂且不要来找我了。”莞琇说。
“为什么?”鸣心中略有吃惊。
“如果我要找他们,我自会通知他们。”莞琇漫步在草地上。
鸣点点头,他抱着睡得香甜的林沐羽阔步走远。
“所有的孩童,都是懂得音律的。”莞琇自言自语。她的声音轻如薄纱。
那双明眸,流转着满足的笑意。
少女渐渐变得透明,最终融入空气之中。
幽光下,一把朱红蓝尾的琴,沉睡于此。
林沐羽赤着脚站在潺潺的溪水中,清冷的溪水没过她的小腿,周围艳花翠草,彩蝶飞舞,正式盛夏时节。
林沐羽双足踏在凹凸不平,圆润华美的天然卵石上,惊喜地看着四周蓬勃生机之景。
她在溪水中蹦跳,溅起朵朵水花淋在岸上的草叶上,一切都那么有活力,那么轻盈。
“林沐羽,在这儿玩儿,别乱跑。”
她听见有人在远处说话,那柔和慈爱的声音分明是她的母亲。“妈妈,妈妈!”她抬头循声看去,看见熟悉的身影站在远处。
阳光照在女人的脸上,盛光中,面容却辨析不清,然而那声音,那身形就是林沐羽的母亲。
“妈妈!”林沐羽惊喜万分,她跳出溪水,冲向妈妈。
她想妈妈的声音,想妈妈温柔的笑意,想妈妈温暖的怀抱。
“乖,别乱跑就是了。”妈妈说着,忽然转过身,缓缓走了起来。
林沐羽大喊:“妈妈,等等我!”
妈妈迈的步子明明那么缓,却离开得那样快。
林沐羽害怕起来,她加快步伐,试图追上母亲的脚步。“等等我……妈妈——我,我再也不……”未等她说完,倏然间脚下一拌,跌倒在地上。“呜……我再也不乱跑了……妈妈!妈妈!”
你回来吧,回来吧!
她再抬起头,那人已经走远了。
林沐羽坐在地上,呆望着母亲离开的方向。
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