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那年,我记得那时的天空远比如今的更酣畅淋漓,厚重的云在视线尽处与碧澈融为一色。什么都很好,像是一场喜剧的结尾,也像一场悲剧的序章。
也就是临近年末,雪后初晴,庄梓羌搬进了我家。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个远房表哥,像个木头人一样坐在沙发上,目光有些呆滞,还很稚气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彼时客厅的电视正放着档喜剧节目,时不时的哄堂大笑令人心烦意乱,而他就坐在餐椅上,桌上的火锅不一会儿便热气腾腾,我再看不清他的脸。
我虽还懵懂,却也已有些明了父母口中的“生死”“葬身车祸”是一种什么样的抽象概念,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表哥一时也是有些同情,余此并无其他想法。我一向不大喜欢和生人亲近,尤其是看懂他眼中浓浓的戒备与疏远时,就已敏感地竖起自己全身武装的刺。
饭后,妈妈带着庄梓羌去他的房间,我跟在他们身后,眼睁睁看着我那个曾经用作过家家的小房间已被收拾利落,蓝色波纹的墙纸,船形的床,深色的书桌上放着一台崭新的电脑,配置与我几无两异。但庄梓羌丝毫其他的情绪都无,只讷讷地、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全然不像一个十四周岁的少年。
妈妈交代了他几句后叮嘱他先睡个午觉,然后关上门,将我的窗帘拉上并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沉絮,你也不小了,凡事也让着你哥哥一点。他爸妈去的早,唉……我们也愧对他。”
我用被子遮去半边脸,一遍嗯嗯啊啊地附和着妈***唠叨,一边迷迷糊糊地想,凭什么要我们家来养他?还是小孩儿心性,对一切外来物都好奇以及排斥,忍不住想多了解这个人,却又十分抗拒自己往后的生活将有另一个人插入。明明是可怜他的、喜欢他的,偏偏总想冷着脸吓退他。
妈妈走后,不想睡觉的我赤着脚跳下床去开电脑,正巧经过小隔间的门,针落地也有声的寂静中隐隐有啜泣声,那样微弱隐忍,连哭都不敢用力。我站在门口侧耳听了片刻,发觉他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后去开了电脑,已是爸妈上班的时间,我可以肆无忌惮地玩耍。
于是,音量调到最大,朴树的《生如夏花》震得楼也要晃上一晃后我心满意足地溜到客厅里找零食,然后趴在沙发上,一边向嘴里塞零食,一边看着电视,偶尔哼上几句“我从远方赶来,赴你一面之约咿呀……”
眼看着时间恍如手里的零食,倏忽已是不见了好多,我估摸着庄梓羌应该是止住了,于是抱着零食轻轻推开了不知何时是掩着的门,一眼便望见他站在窗口前,之前我不曾细细打量他,这个当再看他的背影,瘦削的身体被包在有些肥大的衣服里,风一吹过,说不清地令人心疼。
我敲了下门,被惊动的他回过身来,通红着眼眶茫然地望着我,竟使我一时心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样静静地两相对望许久,许久,仿佛下一秒就是天黑。
他生生别开了视线,我斟酌着用词:“那个……我来给你送些零食,你先吃点垫垫肚子,我爸妈一直下班都很晚。我帮你放在床边了啊。”
他淡淡地扫了眼那堆零食,冲我点了点头,轻声道:“谢谢。”然后转过身去,只留一个已长出雏形的高挺脊背,黯淡在声色渐起的夜中。
我不忍再打扰,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罗大佑曾唱: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
当时还不懂,待反应过来时,已有大把时光白白挥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