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雨停了,庄之言跟美惠相对而坐,早餐是昨晚买回来的三明治和牛奶。
“爸爸,最好不要熬夜。这样身体会吃不消的。”美惠看着爸爸,关切地说道。
“好的,爸爸尽量。”庄之言答道。他无法保证,熬夜是他长年以来的生活状态,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改变过来,绘画让他夜晚的时间变得充实,他舍不得放弃。
“爸爸,还有按时吃饭。”美惠又道。
“好的。”庄之言说着把三明治折叠起来,放入口中。然后又将杯中的牛奶一饮而尽。这样待下去,美惠可能会说出十条这样的叮嘱,听上去每一条都应改变,可是他知道能做到的不过是少之又少,但是又不得不应允下来,既然做不到,还是不要听到为好。
“你也快点,不要迟到。爸爸先走。”庄之言说完拿起车钥匙出了家门。不能迟到,也从未迟到过。这是他一直暗中沾沾自喜的事情,也是美惠上学之后他对自己的一个约束,每次都能如愿以偿地到达。即便有时候堵车,但是没等一会儿道路又畅通起来,不可思议,仿佛上天冥冥之中都在帮助他实现这个约定。
“放心吧。爸爸。”美惠笑嘻嘻地举着手里的三明治跟他挥着手。
回来的路上,庄之言的心思正在家中的那幅画上,经过一夜的消化,画面似乎印在了脑海里。
车子一路畅通,在铺满阳光的路上穿梭而行,他很兴奋,很激动。他迫不及待地掏出钥匙,打开门,直接进入画室,没有泡茶,或者咖啡,因为不想再等待一分钟,只想拿起画笔画点什么,到底画点什么呢?又一次站在画前,试图回到昨天的情境中,那个小童抬着头一脸天真,他到底要说什么呢,拿着画笔,大脑陷入迟钝,像是被锁定的程序一样,与这幅画完全割裂开了。看着画面的空白处,心想这里也许是一个突破口,定定地看着一会儿,思维像是云絮在脑海中飘过,但却无法聚揽成形。
他深深地呼吸着,放下画笔,决定烧水煮咖啡,这个过程常常让人静下来,每道程序都要专心投入,不能着急,仿佛一场修行。坐在餐桌前连续喝了两杯咖啡,思维被渐渐打开,脑海中突然就了层峦叠嶂的思绪,但是必须先找到一个固定的支点,再把思维一点点地聚拢过来,先把支点画下来,接下来就自然而然了。画面上的小童加强了面部表情,接下来画空白的画面,浩渺的天空,隐约可见的云雾,剩下的大部分留白。仿佛就是要造成这样的一种气势,言有尽而意无穷。
然后他又一次站在画面前,看着刚才画下的部分,敏锐地感觉到应该加点什么,大脑努力地想要把它呈现出来,那到底是什么,他的思维又一次停顿下来,但是却没有放下画笔,一旦放下画笔再重新凝聚精力是需要时间的,有可能就会让这个想法消失殆尽,踪影全无。还是继续集中精力把这个想法从大脑的深处挖出来,再休息。
他自我勉励着,很多时候就是凭借着这样的意念,画下去。静思,等待,他拿着画笔的手已经在半空中停顿了好久,还是没能从脑海的深处将那个想法拉出水面,他又一次鼓励自己,人就是常常在接近极限的条件下不断地磨练自己的。
静下来,等下去,一定会得到想要的画面,他知道那是这幅画中很重要的东西,值得等下去。
深深地呼吸,转头看向窗外,发现连窗户都忘记开了,这是不常有的事情,于是走到窗前打开一条缝,温暖的风瞬间就涌了进来,像是一个诚挚的问候,令人愉悦。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拿着画笔,他不禁哑然失笑,何必要这样为难自己,何必要苛刻自己,欲望深重只会苦恼,绘画不过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
放下画笔走出家门,站在阳光里感受着它的热情和温度。树木经过雨水的冲刷更见生机,树叶上的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白光。青石板的甬道上还残留着少量的积水,微风吹过一圈圈涟漪扩散出去,在水的边缘地带停止了脚步。又一阵风吹来,又是一圈圈的涟漪再次出现,如此往复。
这个时间小区几乎没有人出入,寂静得犹如一个世外桃源。
再次回到画前,手拿画笔,不用刻意地等待着什么,如果还是没有灵感就会在已有的画面上加以修改,比如加深树林的颜色,增加山的立体感,在这个环节里脑海里突然就出现了阳光的影子,这是刚才看到甬道上波光粼粼的水得到的灵感,于是就顺着这个灵感画下去,流淌的溪水,泛起的涟漪就顺理成章地出现在脑海里。至于云雾完全可以变得更醒目一些,天空是可以隐没的,更多地留白,留下更大的想象空间,就算是天空好了。画笔仿佛被赋予了魔力一般,把脑海中的那些意识再现到画面上,非常流畅自然,最终达到想要的意境。
太阳已西斜。庄之言看着整幅画作,心里悦然。这是绘画结束之后最喜欢的事情。
庄之言记得他的爸爸绘画后常常是吸一支烟,长长地喷射到窗外,看着烟雾妖娆着升起来,整个人都是心神向往的样子,是释然,是解脱,是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憧憬,还是在他的心中暗潮涌动的才华得以确认的满足。也许都是。
他就会如释重负地说道:“之言,爸爸带你去吃梅菜肉。”他一下子掐灭烟蒂,搂着庄之言的肩膀,爸爸极少有这样亲昵的动作,声音里都透着兴奋,说道:“走。”
这是爸爸的家乡菜,每当说起好吃的菜就会是这个如雷贯耳的菜名。庄之言有一次就问道:“爸爸,难道家乡菜只有梅菜肉最好吃吗?”
爸爸像是为了进一步确认似的说道:“当然,最好吃的就是梅菜肉。”停顿了一会儿,他又道:“当然,糖醋排骨,冬笋炖肉也很好吃,但是我还是最爱梅菜肉。”他又固执地说了一次菜名,只是为了印证他话的真实性。他每每听到爸爸这样说就觉得这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但是多年跟爸爸在一起生活,终于也成功地变成地他最喜欢的菜了。不得不佩服耳濡目染这个词汇的说服力。
他走出画室,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将静音状态调出声音来,看到了几个人的信息,和未接电话,还是要答复一下。陈染约吃饭,不用一个人单独吃饭,这很得他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