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不同寻常的纪念(三)

  • 四月季
  • 粉粉1
  • 2068字
  • 2019-03-24 21:58:09

陈染打开顶顶的房门才发现这个孩子已经酣然入睡,画并没有画完。难道顶顶忘了,每次画完画都要合上颜料盖子,免得颜料干掉。她走过去把颜料盖子一个个盖好,不觉看了顶顶一眼,看来他是太累了,直接栽到床上就睡着了,连衣服都未脱,早把颜料盒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于是帮他把外衣脱掉,盖上被子。

记得有一次顶顶把画室里所有的颜料盒都打开了,整整一天没有人知道,直到徐蔚晚上从画廊回到家里,推开画室的门才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颜料盒被整整齐齐地摆成三列纵队,像是排排坐吃果果的幼儿园小朋友,眼巴巴地盯着老师手里的食物,恨不得马上分到手,吃个痛快。

徐蔚大声地喊道:“这是谁干的好事?”他明明知道谁是幕后黑手,但还是明知故问地问了一句。他等着顶顶主动走过来跟他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这样,仅仅就是淘气好玩吗?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期待听到来自孩子超强想象力的一个新奇答案。

陈染赶紧放下手中的事,过来问道:“怎么了?”她一看就笑了起来,忙说道:“那还用说,是你的宝贝儿子干的。难不成你怀疑是我呀?”她俏皮地说完,就又忙自己的事了。

可是徐蔚一直都没有等到顶顶主动走过来,说出那个新奇的答案。因为这个小家伙儿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他的漫画书呢,专注而认真,这种时候他仿佛入了无人之境,根本就无法分散他的注意力。他尤其喜欢那些线条简单,色彩鲜艳,构图夸张的卡通画。

徐蔚摇着头,看了顶顶一会儿,又看了一会儿,返身回到画室,把颜料盒一个个地合上,非常不情愿地合上,仿佛封上了孩子一个个彩色的梦。他仿佛看到了顶顶把颜料盖子一个个拧开,然后摆放好,像是欣赏自己的杰作一样,站在一旁得意地看着,笑着。然后一脸天真地看着那些彩色的液体,鲜艳,夺目,闪着光,它们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落在纸上就可成画。顶顶一定是好奇,所以打开了这些潘多拉的盒子,看着秘密一个个被揭开。

顶顶还是出来了,出来吃饭。陈染喊了几声,没有动静,敲门警示,没有用,无奈之下一把抢下他的漫画书,喝令道:“吃饭了。”

徐蔚很郑重地说道:“顶顶,颜料盒打开要及时合上,否则颜料会干掉的,就不能用了。”

顶顶点着头,应道:“知道了,爸爸。”然后就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吃他的晚餐。

陈染看到这一幕,又重复了一句,“顶顶,颜料盒要记得合上盖子。”

“妈妈,我知道了。”顶顶满口食物含糊地答道。

徐蔚看了看顶顶,不过是一个孩子淘气而已。根本就没有那个新奇的答案。从未有过。

陈染想起这一幕,就像发生在昨天。无论是多么久远的事情,能够想起来的往事,都是在心里经过了筛选才留下来的,越是留在最后的那些事,越是表明了它们的重要性,它们的分量,它们在心中千帆过尽之后的不可撼动。

陈染又看了看那幅画,曾经的沙漠由柠檬黄改为桔黄色,也许这是顶顶内心的一个暗示,是成长的一个印记。他长大了几岁,他就是在日渐深沉的颜色里与过去幼稚的自己做了告别。

关上灯,轻轻地合上门。她的耳畔仿佛听到了徐蔚的声音,“顶顶,画得不错。”

陈染起身来到画室,徐蔚的《长河落日圆》挂在墙上依然在昭示着它的过往,那幅画的底端有一个黑色的点,像是一颗陨落的星星,落到了沙漠之中,那是顶顶弄上去的。徐蔚绘画休息的间隙,顶顶趁机拿起一支笔蘸上黑色的颜料,恶作剧一般,画上一个圆形,等徐蔚发现的时候,以落笔成色。

“顶顶,以前不是告诉你不要在爸爸的画作上乱画嘛。”徐蔚责备道,想到画了半个月的画在接近尾声的时候,竟然有了这样一个污点,实在可惜。

“爸爸,我想画一颗星星,沙漠这么热,一定可以把星星烤成黑色的。”顶顶仰着小脸一脸天真地说道:“爸爸,我的想象力不错吧。”他在等着徐蔚的表扬。

“的确不错。”徐蔚欣慰地看着顶顶,说道。

“爸爸,那应该多画几个?”顶顶说着又拿起画笔。

“停,停,停。”徐蔚赶紧喊道,一把抢下他的画笔,语气温和地说道:“画龙点睛懂吗?不能多了,多了就把整幅画的意境破坏了。”

“爸爸,什么是意境?”顶顶抬起头问道。

“意境,就是你看到这幅画的感觉。”徐蔚思索了片刻,说道。

“爸爸,感觉是什么呀?”顶顶又问道。

“感觉?”徐蔚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感觉就是打你会疼。”心想这么大的孩子一旦话匣子打开了,问题就像流淌的泉水,源源不断。最好的逃脱办法就是信口开河,而且是孩子最不感兴趣的那些话。

“爸爸,你乱讲。”顶顶当然不满意这个解答,一听就是敷衍。“不理你了。”然后他一溜烟地跑回自己房间。

“瞧你把孩子气得,一个人玩去了。”陈染看了看那个黑色的点,说道。

“这幅画只能自己收藏了,需要再画一幅给客户。”徐蔚说道。

“怎么一个黑点,就作废呀。”陈染问道。

“也没有那么严格,这幅我想留作纪念,父子共同完成的画作,哪舍得卖呀。”徐蔚笑道。

“也好。到时就挂在画室里,作为纪念吧。”陈染附和道。

徐蔚用画框装裱好,挂在显眼处,一进画室就能看到这幅画,尤其是那个黑点,一眼就能看到它,那么孤独地存在着。仿佛想说点什么,却又难以开口。它能在这幅画中,是它的命运,与这幅画的其他部分共同支撑起这幅画所具有的意义。

她的回忆被打断,风从阳台的玻璃门灌进来,劈头盖脸地打在她的身上,她起身把门关上。

抬头仰望,一弯新月,薄如蝉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