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阿容有长兄

冀州别驾自然是闲职,但高衍却不是个闲人。

他是当今最高门户的嫡子,权倾朝野的大都督高义的三弟。所谓皇上要打压豪门,其实是高义在敲打权贵。谢翰刚才那番话落进高衍耳中,他能有好果子吃吗?

“我——在下的未婚妻跟人跑了,一时情急,说了胡话,还望公子高抬贵手。”说罢,谢翰朝高衍深深一揖。

“在下虽是个闲官,但既然名义上还在冀州刺史手下,就有纠察之责。万、谢两家是否有什么忤逆圣意的盘算,在下必须酌情上禀。但若刚才谢大人所提到的‘交易’最后没有成为现实,那在下也就无闲事可管了,是么?”高衍笑道,笑得温恭有礼,说的话却字字都是警告。

谢翰擦了擦额头,再揖高衍,极口称是。

高衍折扇一挥,又转向谭斯羽,问道:“那么刚才谭小姐说,只要做了谭大人的女婿就可以继承江州刺史之位,应当也是玩笑之言吧?”

谭斯羽听得脸色发绿,她来找季伯卿是因为不想嫁给赵季淳,没想到撞上了高衍这么个人物。如此一来,不仅她嫁季伯卿无望,恐怕她爹的如意算盘也会落空。

没等哑巴了的谭斯羽回话,高衍就接着说道:“好在季大人以清节自守,不与邪佞同流,不愧是圣上深相期许的青年才俊——只是太过谦退了些。下一回再有圣旨让季大人做江州刺史,季大人可别再推辞了。一州之牧,本该由有德者居之。大丈夫当仁不让,切勿便宜那些利用裙带关系固结权位、成天想着如何谋取私利的小人。”

季伯卿记得高衍曾对离容起过杀意,本来对他印象很差。但他眼下这番帮衬,却是为他解决了一点小麻烦。于是不得不谢过他的好意,回道:“公子谬赞,尽忠职守是下官的本分,不敢邀功。”

“江州刺史?”谢翰这才知道,原来季伯卿无需谭容舟的提携,也有望成为刺史。江州地境辽阔,粮谷充实,且居于万氏所在的扬州上游,其重要性远高过广州。万遵明一向消息灵通,不会不知道季伯卿有此发展前景。那么舍了一个广州刺史,得一个江州刺史,哪怕对方门第低一些,也算是有赚无赔。这桩婚事,那老头恐怕还真应得下来。

谢翰身子骨本来就弱,一路赶到江州也受了不少累,刚才又发怒又惊吓,弄得他头都开始有点发昏,于是乎两腿一个踉跄,整个人跌在了谭斯羽脚边。

“噫!谢公子……”谭斯羽惊呼一声,想去扶谢翰,又碍于“男女授受不亲”的圣人教诲而不敢出手。

“我就知道他有问题!”万弗萱卷起袖子,伸手就掐谢翰的人中,同时左手一把抓过谭斯羽的手巾,也不管上面沾了多少眼泪鼻涕,就拿来擦谢翰额头的虚汗。

谢翰吃痛,昏黑一片的大脑重又恢复了些许清明。他抚上万弗萱的手,迷迷糊糊道:“阿萱,跟我回去吧,以前的事情都不算数,我们好好在一起……”

“好好好,我知道你吃错药了。跟你说了多少回,不要碰五石散那种鬼东西!现在你看你,把自己吃傻了吧?!快去求你那小情人跟你和好,免得将来你没人要,做一辈子孤老头!”万弗萱把谭斯羽的手巾塞进谢翰嘴里,堵住了他后面的胡话,抬头对谭斯羽道,“人是你带来的吧?你负责把他带走,先找个大夫看看。”

万弗萱在江州的消息,确实是谭斯羽修书一封告知谢翰的。她刚开始查到万弗萱与谢翰有婚约的事时,心中还窃喜得很。以为招来这个未婚夫,就可以把万弗萱轻松扳倒。没想到事情弄到这般田地。自己的目的没达成,反惹了一身骚。

“送客!”季伯卿高声一呼,不是他对噙着泪的谭斯羽毫无怜悯,而是他看到万弗萱如此紧张谢翰,心中略有些吃味,便也顾不得刺史千金是否哭得梨花带雨了,只想要这二人立刻在眼前消失。

家丁扶着两位客人走出前院后,万弗萱才猛地捶了季伯卿一记,质问道:“你干嘛那么说!”

“说什么?”季伯卿装傻。

“你说什么‘万弗萱已经是我的人了’,谁是你的人?这话能随便说吗!”万弗萱捶了一记还不解恨,干脆蹦起来用脑袋撞季伯卿的下巴。

“你怎么发起脾气来跟个母牛似的?就知道用你的牛角顶人!”季伯卿大手按住万弗萱的脑袋,让她在原地动弹不得。

“母牛哪有角!你这书呆子!”万弗萱插着腰气呼呼道,“诶!你别岔开话题!你当着那两人的面造我的谣,你让他们怎么看我!”

谁知季伯卿来了一句:“当初是谁在我府里大喊大叫说我始乱终弃,还要把布告贴满寻阳城的?我认了,那些我没做过的事,我全当我做了,还不行么?”

万弗萱听到这话就蔫儿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这就是。

“你……”万弗萱扭捏道,“那你也不能骗他说什么三媒六聘都在路上了,他一回去不就穿帮了吗?唉,我老爹病了,我得赶紧回家。我一回去,还不是得——”

“我没骗他。”季伯卿伸手捋了捋万弗萱的乱发,再把双手搭再她两肩上,认真地看着她,重复道,“媒人和聘礼真的就在路上,我没骗他。”

“啊!!?”万弗萱猛地抬头,瞪大眼睛问,“你真派人提亲啦?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我还没想好呢!你怎么能这样自作主张,要是我不同意怎么办?”

“你不同意?你不同意我就去建康城中贴布告——”季伯卿理直气壮且一本正经地说,“你在我府上住了这么久,我走到哪儿都戴着你送的破香囊,寻阳城里的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连江州刺史都知道我金屋藏娇,我的清名都被你坏尽了!现在你跟我说你不同意?你让我以后怎么做人?你当我们寒门子弟好欺负么?”

万弗萱还想作出生气的样子,但又忍不住嘴角上扬,脸上突然起了一阵热浪,她赶紧又躲到离容身后,小声道:“你看你哥真讨厌。”

离容嬉笑道:“他哪里讨厌?我怎么没看出来啊,嫂子~”

万弗萱听到这声“嫂子”更羞了:“哎呀你更讨厌!……”

……

两人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打发了不速之客,安抚了万弗萱,季伯卿这才得空招呼高衍。

高衍为何来到江州,他自己已经说了。季伯卿要做的就只是提供食宿。

“高公子。”季伯卿喊了高衍一声,却见他呆呆看着离容,一时没有回应。

“哦,季大人。”高衍回礼道,“从前高某对季大人有些误会,言语之中多有冒犯,还望季大人不念旧恶。”

“高家三郎一向以耿直闻名,所谓逆耳忠言,在这世道,只会太少,不嫌太多。”季伯卿嘴上说着正经话,心里却揣摩着刚才高衍看离容的眼神。

“见笑见笑,高某一介书生,率多意气之言,美其名曰耿直,其实常常是不辨黑白,颠倒是非。”高衍半是客气,半是真心地回道,“离容是阁下的亲妹子,又是我的义妹,你我便算半个兄弟。我这次随她来这里,厚着脸皮在阁下府上叨扰一夜,阁下不会见怪吧?”

“都说是半个兄弟,高兄就不要这样客气了。你们只住一晚?不多留几日么?”季伯卿问。

“哈,我倒是不急,但她赶时间。”高衍朝离容看了一眼。

就是这个眼神,温柔到能掐出水来,让季伯卿心中疑云密布。

“我看你二人舟车劳顿,不如先回房洗洗风尘?我这便叫人打水过去。”季伯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个时辰后,再叫你们用餐。”

“有劳季兄费心,高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高衍向离容招招手,但离容光顾着跟万弗萱嬉闹了,压根没看到他。他摇头笑了笑,那笑意中带有几分慈爱和宠溺,真像一个面对着调皮的妹妹束手无策的兄长。

这人恐怕是疯子——

季伯卿心中如此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