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渐息,今日得了空闲,李医生便来邀萧柟一同出去散散心。
街道已被打扫过了,使人忘记了那里曾是血淋淋的一片,士兵们七倒八歪地在地上哀嚎,那场战事给人留下的恐惧却还在。
李医生是军医,打扮干净利落,就连走路也十分规整,萧柟与她在一起,也不免觉出些肃然之气。
萧柟穿一身素白旗袍,脸上淡淡施了一层粉,头发用一支发簪绾起,分外素净。因那些日子为念雪的事忧心,瘦了不少,倒多了几分弱质纤纤的感觉。
李医生望着这片平和的街道,说道:“你看,这场战争过去,百姓多开心啊。”
人们三三两两地走过,或有亲人受伤死亡的,脸上仍有些愁苦,然更多的是满足的笑,仿佛这场战争从未发生过。
萧柟沉吟道:“百姓只求一场安定罢了,却成了两军利益的牺牲品。”
“你说的对,他们打着正义的幌子,其实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罢了。”
李医生忽然拉住了萧柟:“你知道这场战争因何而起吗?”
萧柟摇头。
李医生煞有介事地道:“听说,是为了一个女人。”
又是红颜祸水吗?
男人总是喜欢把过错推到女人身上,可那些女子,又何其无辜呢?
“不知是谁,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李医生习惯性地拍拍她的肩,又觉得这样恐她们这些大家闺秀接受不了,便又急忙收了回去:“说来你可能不信,这两军本是一体,由咱们的督军统领着,S军的统帅,是咱们督军的亲弟弟。”
李医生缓了缓,又道:“五年前,北平出了一位绝色的歌女,引得权贵们争相奉承,好笑的是这两兄弟都爱上了她。”
所以,就上演了一出红颜祸水的戏码?两兄弟为了争那歌女决裂,闹到如今的地步?
“那,那女子跟了督军?”
李医生道:“督军先下手为强,把她接到了府里,惹得弟弟不高兴了,这才有了这场战事。督军也知道大局为重,不消几日,就与××商会会长的女儿定了亲,那女子,就被送到了S军。”
江山美人,成大事者,要放弃的自然是美人。
故事如果就这样结束,对那女子来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既然这两兄弟都爱她,那么必然也不会亏待她。
只是结局往往不如人所想,李医生叹息道:“那女子在路上被人劫走了。”
“劫走了?”会是谁,是哥哥舍不得,又重把人劫了回来,还是有心人从中作梗,故意挑起战事?
“你干什么,放开我!”
正说着,竟见一个士兵当街对一名女子动手动脚。
“老子在战场上拼命,摸摸你怎么了?要不是老子们,你们早就去见阎王了。”那士兵放肆地在那女子身上抓扯着,女子不断挣扎着。
李医生见他们的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种事,当即喝道:“住手!”
那士兵初闻这声音,不禁有些着慌,可一见她只是个大夫,立刻大了胆子:“你别管老子的闲事,否则老子对你不客气!”
“我再说一遍,把人放开!”
那士兵果然松了手,不过,却突然朝着李医生走了过来,那神情,像是李医生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李医生毕竟只是名医生,哪比得过这些上过战场的士兵身强力壮?
萧柟暗道不好,却忽然听见士兵惨叫一声。
只见李医生擒住了那士兵挥过来的拳头,只一用力,便扭断了那士兵的手。
“说,下次还敢不敢了?”
那士兵吃痛,连忙道:“姑奶奶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这还差不多,再让我看见你调戏良家妇女,就不是断只手那么简单了。”
李医生松了手,却不想那士兵心里不忿,倒过头就拔出了刺刀,向李医生刺了过来。
李医生猝不及防,眼看就要被人刺中了,萧柟惊得瞪大了双眼,来不及细想,扑到李医生前面。
刺刀直直刺入皮肉,剧痛麻痹了全身,在失去意识之前,萧柟看见一名军官脸色一惊,竟恍惚像是薛天乐。
她在心里念了一声:天乐——
人便栽倒在李医生身上。
好痛,她是要死了吗?
记忆如抽丝剥茧般,慢慢从她脑海里抽离,身体像是浸在了沸水里,烫得她饥渴不已。
李医生见她嘴唇干裂,又因她是为救自己才受的伤,焦急万分。她知道萧柟此刻必定十分难受,但她不能喂她水喝,否则就大事不妙了。
李医生用手指沾了点水,抹在萧柟唇上,萧柟立刻感觉到了那一抹凉意,仿佛那是甘泉,拼命地吮吸着,只一会儿,浑身又燥热不已。
李医生不断给她浸湿嘴唇,用被子紧紧裹着她。
萧柟口中不断重复着:“天乐……念雪……”
念雪的事,王府瞒得很紧,李医生并不知道她曾有过一个孩子,只道是她的好姐妹,至于那叫天乐的,能让一个女子在生死关头依然念念不忘的,除了她深爱的男子,再无他人。
“她怎么样了?”贺团长推门进来了。
萧柟扑倒在她身上的那一刻,那士兵本还要行凶,被贺团长即时出现制止,而后抱着萧柟回到王府。
李医生陪伴他多年,知道他还念着家里的阿珠,只能将自己的情义深藏在心底。
“还是烧得厉害,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要是一直烧下去,恐怕——”
“你是干什么吃的?这点伤都治不好?”
贺团长是急脾气,一生气逮谁骂谁。这么些年,李医生早已习以为常,只是今日见他这么着急的模样,她竟不如以往那么平静。
“去拿瓶烈酒来。”
他身上的伤还没痊愈,今日见属下做出这样的事来,又动了些气,走路都有些飘忽。
李医生不放心,贺团长的语气却是不容违抗,军令如山,李医生只得去了。
贺团长走到萧柟身边,见面前女子脸色无比苍白,像是蒸笼里的馒头,冒着热气。他受过伤,知道她此刻必定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记得昏迷前看到的那一抹笑,就是那温暖的一笑,让他坚持着,从鬼门关走了过来,为何上天要让她承受这样的痛苦?他情愿受苦的是他。
他笨拙地拧了帕子给她擦汗,萧柟的痛苦不堪,被他看在眼中,他只觉心如刀割。
那个记挂多年的名字又浮上心头:阿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