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的日光很耀眼,眼见是该到初夏的时节,梧桐不见了零落,应是随风飘到深土里了。
在安公馆里,也能见到几棵稍高的梧桐,挺立在这个宅子的东厢房的花园里,当初安言玉买下这个宅子时正是因处于戏园的大门左边的巷口,便于学戏。偌大的张公馆占了小巷的一半,因而东边的厢房离戏园也只一墙之隔,那几株高出墙的梧桐每逢春天,与戏园西院里那棵梧桐连成一片粉色气息,直至夏季而来,那粉色才肯消失。
宋茗从小就在戏园学戏,平时就是在戏园的西院住着,如今成了名角后,就回到府中住。而子卿则是在府内住着,从小便被安言玉送至学堂学四书五经,诗词曲赋,子卿多次提出学戏的想法,便被安言玉坚决拒绝。原由安子卿也不得知,骨子里就算倔强,但还是妥协。
“大小姐,夫人让您到正厅去‘’丫头小玲在房外道。
‘’知道了‘’安子卿手撑着颔,懒懒说道,这几日她天天呆在府里,别说不得空去戏园,学堂也不得去,也不知娘亲又要她做什么。
到了正厅,安言玉坐在那张红木雕龙椅子上,正小心品着雀舌茶,恐那瓷白的杯子沾上唇上的红色。见子卿到来,只道:‘’坐下吧‘’
子卿缓缓而坐,她想或许娘亲觉着宋茗成了名角,许她学戏也未可知。
‘’前些日子,娘思前想后,觉得医学甚好,从今天开始,子卿,你不必去学校读书,娘想让你学医,先在BJ上一阵西学的课,然后娘就送你去香港念大学。‘’张言玉道。
‘’什么!‘’安子卿惊得起身。
‘’学医很好啊,你不是总说无能为国家效力吗,学医可以救死扶伤,也算是为国效力。‘’
‘’我可以听娘的,不学戏,可我对这医学丝毫没有兴趣,我是绝对不会学医的。‘’
‘’唱戏的伶人只是个戏子,一时荣耀却只是暂时的,走不上正途的。娘知道你志向不必男儿弱,身处乱世,无人能够得知会遇到什么,你若是学了医,无论以后如何都会过得踏实。‘’
‘’戏子?娘恐怕忘了曾经自己也是你口中低下的戏子。‘’
‘’正因如此,娘才深知学戏的好坏。‘’安言玉不以为意,淡然说道。
‘’什么是好坏,娘认为好的就是好,坏的就是坏的,这就是娘所谓的好坏?那么娘剥夺了我的自由是好是坏?‘’安子卿竭力说道,这是她很早就想说的话,却是不敢说的话,她眼眸闪烁,似乎有潺潺之水欲流而出。
安言玉惊愕看着子卿,似乎这是第一次,然而她还是淡然而道:‘’以后你会明白的。‘’
‘’以后?若是等到以后,恐怕已经物是人非,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安子卿暗声道,眼中尽是绝望。
安言玉起身,走到子卿跟前,说道:‘’娘这一生除了你,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依靠,娘曾经红极一时,但却没有得到过一丝的快乐,除了你爹。。。。。。‘’张言玉突然无言,神色慌张,稍带几许愁容,那愁容又是愤然的。
‘’我爹是谁我都不知道,我如何而来我也不知道,倒是听多了被唤作野孩子,兴许我爹姓野,也不知是国人、洋人,还是东瀛人。‘’安子卿含泪而道,她犹记那年,她在戏园门口,被人指指点点,外面许多人都议论说道她的娘亲是和侵略中华的西洋东洋人勾结,那时她尽是相信她娘亲,后来不知不觉她忽然动摇了,她不知是怎么了,该不该说的话,她都说了。
安言玉沉默不语,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往日的不堪回首又仿佛历历在目,除了安子卿的不理解,她心里更多是愤恨,她看着子卿,许久后就是一个耳刮子,力度很轻,火辣的触感却足够让子卿疼得看见那个疼痛的刺耳的声音。
‘’娘!‘’宋茗慌忙而进,轻抚子卿的脸爱惜地仔细瞧了瞧,劝说道:‘’娘,子卿也是不想离开您才说出胡话,求娘不要生气了。‘’
‘’她眼里还有我这个娘吗,恐怕早就生厌了‘’安言玉向来沉静,此时也是极度愤怒,暗带泪水。
‘’娘,子卿不愿去,娘就别再逼她了‘’宋茗极力劝为子卿抗争。
‘’是我失言,冲撞了娘,娘说如何便是如何,只一点,我是断不会去香港,那里已经不是国土了。‘’安子卿垂下眼睛,黯然说道,她抬眼看了看张言玉,便转而出去。
屋外,刺目的夏日悬挂高空,安子卿却出奇感凄清,寂寞的凄清仿佛生出了寒气,将安子卿冰冷得无法移步。
她静坐在自己的屋里,想到那个记忆尤深的伶人,那是她10岁的时候,在郊外的河水边,她无意看见了那儿伶人,在那唱着《牡丹亭》,那是个清秀的青年,约莫20的年纪黑而浓的眉毛很引人注目,他唱的正是杜丽娘。安子卿早早就看过《牡丹亭》,不过并没有沉醉,总觉得为爱成疾至死的杜丽娘太过不安守本分,身为女子觉着有些出格了。然而看着那伶人吟唱,如怨如泣,尽管身着素衣,身姿也尽是绝代风华,那声音极具灵魂只之感,穿透人的骨子,安子卿瞬间觉得杜丽娘的为爱成疾很勇敢,这竟然羡煞了安子卿。也是从那天开始,安子卿不由地爱上唱戏,每每偷这到戏园跟着宋茗唱戏,总会被安言玉责骂,她总觉得或许有一天她娘亲会发现她唱戏其实并不是不可取的,她总觉得她娘亲会成全她的,一晃几年,安子卿殆尽了这几年,让她娘亲发觉她的努力,但终究未果,后来也不求能够正儿八经在戏园拜师学艺,只求能够偶尔唱唱,听听这台上角儿唱便足够了。
再后来,她就被吞噬了,她走不得自己所想的路途,无所念想,只得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