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我来向你借一样东西用用,一样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
翌日,晨曦未散。
满城尽是捉拿佑王和佑王妃的通缉令,数十支金锐的兵马浩浩荡荡北上追踪,还有几支也紧跟着南下展开搜捕。
熙熙攘攘的集市上,宫祈佑和司徒蜓被人海推涌着朝前走。
他乔装成渔夫,头戴草帽,身披蓑衣,高挽着裤腿儿,露出布满了泥泞的光脚,赤着的膀子耷拉着拎着一篓鱼。
她穿成农妇的模样,粗布衣衫松垮地罩在身上,头上绑着一块布巾,把头发绾起来包得很严实。
“平娘。”他拉住她的手,用身体于人群中辟出一条出路:“跟紧了。”
“好。”她朝他淡淡地笑了笑。
篓子里的鱼欢快地跳跃着,似乎在向初升的朝阳献着舞。
太阳升起了,真好啊!
………………………………………………
九阳宫。
庭院里弥漫着日光晒在药材上的淡香,如丝如缕,若隐若现地钻进人的鼻翼里,直直地沁入心和脾。
赵端容穿着一身水青色的云裳,一只手撑着身子半俯在地面的草席子上,一只手拨动着红的白的黄的各味药材,腕上系的的串铃儿发出阵阵好听的笑声。
真像,像极了。
宫祈仪抬了抬手,示意小陆子不必通传。他看着她,就像置身于两年前的桃花林,那抹模糊的青影闯进了他的世界。
“娘娘…………”鼓乐蹲下身,轻轻地拉了拉赵端容的衣裳。
“没事,我自个儿来弄便是。”赵端容还以为鼓乐想帮忙:“你去屋子里取我昨夜绣好的锦袋来,把这些药材装里头就不容易上了潮。”
“不是啊……娘娘……”鼓乐凑到赵端容的耳边,轻轻地说:“娘娘,是皇上,皇上看您来了。”
“皇上?”她抬起眼,撞上他深沉的目光,便连忙地起身揖了揖:“皇上您来了……臣妾不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朕要去长生殿,路过此处,被药香吸引而来,因而没让人专程来通传了。”他说罢,转身抬脚就要走。
她匆匆地追上去,从后紧紧地抱住他,就像一个小女孩抱住心爱之物不愿意放了手。
“您想来九阳宫便来,但来了就这样走,臣妾可是不答应的。”
“…………………”
他拆开她的手,却不忍回过头看,因为明知她身后的人会是攒满了点点星星的失望。
“朕去完长生殿再来。”
他顿了顿,回头看着她。
这是一双多么干净的眸子,像极了桃花溪畔的轻风,但又比夏织衣的眼睛多一份炙热。
“此话当真?!”她欣喜地捧着小嘴儿起来,几乎是跳起来勾住了他的脖子:“皇上可别骗臣妾!”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条件放射性地抓起她的手想拨开,但却又迟疑地没有再放开她的手。
他看着赵端容,脑海里无数次地转过夏织衣的模样,对那个人是又爱又恨,恨这段感情千山万水,兜兜转转,终究迷了路。
“皇上为何这样看着臣妾?”她惊慌地摸了摸桃花般夭夭的脸蛋:“是臣妾的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
他淡淡地回答。
“那为何……”
她狐疑地望着他。
“在宫里你若待不住,什么时候想去去凤栖宫就去坐坐。”他说。
“……………”她掩着嘴,情难自禁地轻笑着。
“你笑什么?”他不解地问。
“我可没少去呢。”
“…………………………”
“好了,好了,皇上快去忙正事罢,不过可说好了,待会您来这里用午膳的。”
“好。”
她看着他高大的背影,穿过朦胧的绿荫和斑驳的日光,一点点地消失在百转千回的长廊外。
快正午了,浓云渐渐地被拨开,那白茫茫的太阳光,终于照进了这座暗淡的九阳宫里。
宫祈仪离开九阳宫,走不到长生殿,便发现背后有一双眼在盯着他,如钉子般亦步亦趋地敲进他的血肉之躯。
慢慢地,慢慢地,他停下了脚步,仰头看了看冒着火的艳阳。
“皇上何故停下来了?这太后可还等着您哪。”
“朕的玉佩落在太极殿了。”宫祈仪煞有其事地吩咐道:“那是太后送朕的,朕想佩戴着见她,你速回去去取来。”
“这……”小陆子有所犹豫:“太后那边……可怎么回话?”
“时辰还早,快去快回。”
“………………”
小陆子见状,倒也奈何不了,便一路小跑向太极殿去了。
“眼下没人了,你出来罢。”小陆子刚走,宫祈仪转身对着背后的虚无说道:“与其跟一路,不如现身来切磋一二。”
“………………”
无人回应,仍只有大片的风呼呼地刮过宫墙。
这皇城里的风,一年四季似乎从未停止过,它总在吹,吹得花开花落知多少,吹得人白了头、凉了心,吹得一桩桩、一件件永不停歇。
“出来!”
显然,宫祈仪有些恼怒了。
“你这性子竟也从来没变过。”
一句沙哑的嗓音从墙角后传来,像呼啸的风一样逼近宫祈仪。
“……………………”
一个修长的身影缓缓地出现在眼前,他墨青的长袍被风吹鼓起,活像一只大袋子,他头戴一顶斗帽,乌云般沉沉地遮住他的脸。
“你是何人?”
宫祈仪看不清他的脸,亦听不出他的声,但凭借那沙哑的嗓音,料想应是个苍苍的老者。
“我是来借东西的人。”只见他佝偻着站在风里:“我回来借一样东西,一样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
“那是什么?”宫祈仪临危不惧,镇定自若地立定着,俨然一尊伟岸的石像,给人以巨大的压迫感。
“你身后横亘的这片天下,你脚下踩的这座江山,你坐的皇位!”
那人的声音听着苍老,如同耄耋之年,然这番话却字字铿锵,句句掷地有声。
“放肆!”宫祈仪冷冷地睥睨着来者,用轻蔑的目光上下地打量着他:“你是何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胆敢在朕面前此口出狂言!”
“世人都说高处不胜寒,试问九弟……”那人缓缓地掀起斗帽,露出一张面目全非的脸:“这张龙椅坐上去可觉得寒冷刺骨?”
这是一张被疤痕肆虐地纵横着的脸,一道道旧伤如同蚯蚓般丑陋地蜿蜒着——乍看间,全然无法辨别他原来的模样了。
但是……
九弟……
这世上能唤他九弟的人……
“短短数月…”那人轻描淡写地说:“我不在,这宫里的变故堪称翻天覆地,你不打算同五哥我说说来龙去脉吗?”
“…………………”
一阵轰隆隆的雷电劈进宫祈仪的脑袋里,嗡嗡地作响着,盘旋着——五哥,五哥!他如同被抽空的皮囊,被呼呼的风推搡着朝前走了几步,又被一个回旋风裹挟着后退数步。
“你还活着……”宫祈仪百感交集,震惊,疑惑,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