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恭喜我此去兮楚,无上荣耀

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

数十个日子见不着,又加之在病中的缘故,紫鸢这一回如同跨过了好几个凉秋。所幸的是,在司徒蜓的细心照料下,她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地爽快了。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儿准是错不了的———铜镜里的紫鸢面如桃色般娇媚,眼似流星般熠熠生辉,她换了身粉的衫和白的裙,发间别着二朵蕊状的花钿,整个人显得十分的轻盈。

司徒蜓端着粥和药进来,见了紫鸢这顾盼生姿的模样,便也不由得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我们家紫鸢长得就是天仙似的人儿,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无二,待会儿夫铭见着了,指不定被迷得五魂三道的呢!”司徒蜓将那碗热腾腾的粥搁置在一旁,端着药递给紫鸢:“美人儿,赶紧地将药喝了,缓一刻再吃些粥——待会,粥也刚好。”

“小姐,你莫要取笑我。”紫鸢忸怩地说着。也是奇了怪,今日这碗药她喝着竟也不觉着苦了。

“打从嫣儿姐姐派人来,说是要在府里设宴替他们接风起,你便同着了道似地坐在这镜子前……”

“我也不知为何,心眼里打不住地欢喜……就像……就像是个故人,远行归来,我听着风都像是他。”

“你呀……”司徒蜓迟疑着,仿佛替紫鸢听见了塞外的召唤。这段悄然的爱恋,如同一支无声的歌,于黑暗中落着幕。

“小姐,我知道……”紫鸢淡然地笑着说:“我与他注定无果。”

缘起缘灭,她都看得透彻。

他是凛冽的风,她是料峭的山,哪怕只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的心也是常青的。

“你也别光说泄气话——你瞧这支钗可好看?”司徒蜓从一只四方的漆皮匣里取出一支钗:“这是织衣姐姐大婚前,皇后娘娘送与我的——我见它工艺尤为精湛,式样又足够新鲜,平日里都不舍得戴上——今日我便送你了。”

“小姐……这样贵重的物件,紫鸢哪里戴得起这样尊贵的钗?”

“我送你了,便是你的了,没什么戴不戴得起。”司徒蜓说着,将钗子搁在紫鸢的手心里。

这是一支极华丽的钗。

雍容的金色,像是浓重的手笔,蜷曲的九转凰舞鸟栩栩如生,它火红的眼是由一颗烈焰石镶嵌而成的,散发着幽深而神秘的光。

钗的通体遍布着奇异的香,如小桥流水般潺潺地淌着,人似乎一个不留神就被它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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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王府。

月如银盘,倒扣在茫茫的夜色里,照亮了人间的纷繁、草木与情愁,也点燃了那些黯然的神魄。

这是一个极其烂漫的月夜。

晚风习习,吹拂着栀子叶刷刷作响,纯白的花随着风打落在桌的边缘,打着滚一转眼又溜到了脚下的河水里。花自飘零水自流,委实轻盈而美丽。

宫祈修、甄浮嫣、宫祈仪、夏织衣、宫祈佑和司徒蜓等人在临水的圆桌旁相谈甚欢。

夫铭和紫鸢也入了座,隔着苍茫的夜相顾无言——他的眉梢上多了些戎马的沧桑,从前那铁骨铮铮的严峻却纹丝不变。她虽戴着极瑰丽的钗,但仍有几分初愈的虚弱。

“七弟戎马关山,凯旋而归,这一杯我敬你。”宫祈修持酒盏,拂袖饮尽,更添一杯:“这一杯,敬我们安稳现世,不复金戈与铁马,刀光与剑影。”

众人应着,纷纷举起金樽。

这样欢快的氛围,就连树尖儿上的栀子花也不由得要落下来凑热闹,那样甜而不腻的花香不正是一道上好的下酒菜吗?

“七哥,织衣这杯酒,我替她敬你。”宫祈仪笑着端起夏织衣面前的酒水:“恭喜七哥挥军北伐,大获全胜,九弟我先干为敬。”

“哎呀!”甄浮嫣闻言,喜出望外地看了看宫祈仪,又看了看夏织衣:“看来今日我这东是做对了,你竟有这样天大的好事呢。”

“我也才知道不久,太医说约摸着不过月余。眼下,正是不安生的时候,所以他处处管得极较真——别说喝点酒,便是连吃些冷食他也是不让的。”夏织衣轻轻地瞅了瞅宫祈仪,言行里的绵绵爱意如秋雨,饱满得点滴都溢出来。

“这其中我也没少出力,如今眼见着要开花结果了,我自然是丝毫都大意不得的。”宫祈仪这番油嘴滑舌的话,引得众人都哄堂大笑。夏织衣抿着唇,娇嗔地望着他。

“我们这群人当中,也只有平安和七弟的事还未定夺了。”甄浮嫣夹了些菜给司徒蜓,说道:“你们呀,倒也该好好地斟酌,再这般耗着,黄花菜都凉了。”

司徒蜓看了看宫祈佑,那人听了话,竟连个像样的小眼神也不给她。他难不成……早就忘了出征前所说的话?不会的,这眨眼也不过十来多个日子。但倘若他确乎是忘了……这种事可教她如何开得了口。

“我……我才不要嫁。”司徒蜓心下一横,佯做漫不经心地说:“我有紫鸢陪着甚好。”

“紫鸢她哪能陪你一辈子。”甄浮嫣笑着打趣:“大储与兮楚可是隔了千重山、万更水。”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

这个千山万水犹如一把尖刀笔直地挺入了司徒蜓的心肝,划开了紫鸢强撑着的隐忍。

“恭喜佑王殿下荣归。”紫鸢安然地站在栀子树下,连敬三杯薄酒。

“恭喜仪王妃早生贵子。”紫鸢接连着又是三杯清酒穿过肠,它们有的化作云回到了脸上,有的化作风轻飘飘地往脚底下走。

她的脸颊上腾起一大片绯红,如火烧云般热烈,如桃花般灼灼。

她的心也跟着暖烘烘的。

她的脚如同乘着风,左一脚右一脚踩着都是软绵绵的站不住。

夫铭的脸庞被洁白的栀子遮掩着,怎样都看不真切。

“恭喜我……恭喜我此去兮楚,便是……便是无量的荣耀……”紫鸢一手提着壶,一手拿着杯连喝几盏。

“紫鸢,你别再喝了……”司徒蜓皱着眉,一边说着一边取走了紫鸢手中的杯子。

“这丫头也真是的……酒哪是这样胡喝的?”甄浮嫣说着,也站起来去扶紫鸢。

紫鸢只觉得天旋地转,连那棵秀丽的栀子树也在跳舞,河里的水也在摇晃着柔软的腰肢——她也要起舞,在这样欢愉的时刻。

紫鸢一个妙曼的转身便挣开了司徒蜓与甄浮嫣的手,她犹如一只轻巧的蝶飞到水边,轻盈的栀子花落在她头上——她亦感知到了花,于是高举着细颈的壶,任由那冰凉如丝缕的酒水尽数落下来。

落在她会笑的眉眼上。

落在她如樱桃般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