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我既跟了你,再回去又谈何容易
一个乐师,自断其臂,只求换她一个将死之人的半盏余生。
她不正是杀了他灵魂的刽子手吗?她怨,她也恨,但她越悲恸,便越哭不出来。
景帝早已拂袖而去,墨秦也被人拖了出去,这无望他们从此再不会来。司徒容芷依旧伏在地上,始终不曾抬起头。
这是我对你的祭奠——今日生离,天各一方,永不相见,便同死别。
我早已是一具丢了魂的行尸,如今将你拖累成与我一般的境地……实属抱歉,若有来生,寸草必报。
司徒蜓等人见无论怎样都劝不住容芷,只能默默地离去了——哭,也许是她最后的所有,那便由着她在无人时放肆地哭一场罢。
人散了,殿空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雨,终于停了。
“袭舞,我好像落了样东西。”
“王妃落下了什么?”
“一支钗。”
夏织衣说着,心虚地将方才取下的连理钗往袖里塞得更严实些。
“可是落在芳……无望殿?”
“许是吧,我也不清楚。”
“袭舞替王妃去寻一寻,王妃且同平安郡主一道回宫去先。”唐袭舞边说着,边回身往无望殿走去。
“不必了,袭舞。”夏织衣一把拉住唐袭舞的衣袖,她的耳后有些灼热:“那是九爷送我的钗,我自己去寻,你先回府罢。”
“王妃……”唐袭舞欲言又止。
“我很快便回去。”夏织衣清冽的眼眸里满载着莫名的执念。唐袭舞见状,便只能由着她去了。
夏织衣见众人远去,便举步直接回无望殿——那座芳华已逝,永生无望的冰冷的坟墓。
“我早已不同你们争夺些什么了,你为何还要这样做?”
这是容芷的声音,冷清中带着些如哑琴般的颤抖,她已然是一把死去的灰烬了。
“若本宫做什么,都需要同你讲明为何——那本宫这个后宫之主,岂不是个虚设的把式?”
后宫之主……皇后!
夏织衣的心不由得如被勒紧般地揪起来,悄悄地躲在殿外的繁枝后听着——雨后的天尤为阴沉,低低地将无望殿压迫着。
“你不怕报应吗?”司徒容芷抬起眼,冷冷地望着箫皇后。
“你如今已到这般境地,还同我谈报应吗?”箫皇后极轻蔑地笑。
“我只不过无意中撞见你的好事罢了,你便这样处心积虑地害我——即便今日我的遭遇如了你的愿,难道你私会面首之事便能够永远瞒天过海?”
“嘘——”箫皇后伸出俏如葱白的兰花指,轻点火红的绛唇:“瞧瞧,你真是个不识趣的性子。”
“我不说,将来总有人知道——你抬头看看天,天在盯着你!”
“啪!!”
箫皇后抬起手,如影般迅速甩过司徒容芷的脸蛋,霎时间,阵雨淅淅沥沥地又飘起来了。
“你如今不过是个喘着气的野鬼,竟还敢在本宫的面前口出狂言!你也配?!”
“哼。”
司徒容芷睥睨着趾高气昂的后宫之主,冷眼观望着这个被黑云摧压的皇宫。顺着嘴角淌下的鲜血,如朱砂般点点落在她雪白的素衣。
霎时,夏织衣的心如冰雪般骤然崩塌,冰冷,窒息。
她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落逃无望殿的,那么沉甸甸的真相几乎将她的头敲碎、捣烂;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仪王府的,带着一颗不知所起而无处安放的心。
“我刚从母妃处回来,见你不在府中,问袭舞才知,我正要去寻你。”
宫祈袭见夏织衣穿过花庭走过来,便赶忙地迎上去,握住她冰凉的双手。
她不语,扑进他怀里如同个孩子般啜泣着,而他轻抚过她细软的长发,微微地笑着。
“不过是一支钗罢了,赶明儿我亲手做一支送你便是,莫要哭。”
“…………”
“找不到便算了,往后我给你的只会更多、更好,那你若不留心再丢了,岂不是伤心得刚厉害?”他替她轻掖去剔透的泪花,温柔地说。
“我哭并非因丢失了钗……”她微仰着头望他:“而是想家了。”
“家,此处便是你的家、我们的家,将来也会是我们孩子们的家。织衣,你可明白?”
“我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可……”
她见他听得十分认真,反而不忍心再说下去。瞧着眼前这位,她细数着他深沉如爱河的眉眼,在此刻不由得将自己深陷其中了。
他在这,她的归宿便是这了。
“若你实在想念得紧,我们也可以偶尔回去双溪看看,住上一两个晚上,好吗?”他低低地说。
“好。”她轻轻地应允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光亮。回去,谈何容易?夏织衣比谁都懂。
也许,这就是她爱上他的代价,此去经年,须花光一生去为这样一个人而远离自己的黄土地。
“进去吃饭罢,我吩咐袭舞将你爱吃的几道小菜都热着了,有你爱吃的鱼。”
“你呢,这么晚还出去吗?”
“我去趟父皇的宫里。”他拍拍她的手,又蜻蜓点水般地吻过她的眉眼:“我就不陪你吃了。”
“那你早些回来。”她不愿放开他的手,但却不得不松开。
失落,是今晚的月和她的眼。
“早些歇下,莫等我。”他宠溺地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听话。”
“好,我知道。”她依顺的模样像极了乖巧的猫儿,使人不由得要将她护在手心里才好。
“王妃,外头风大着,您小心着了凉。”唐袭舞见夏织衣伫立在风里,而宫祈仪早已消失了背影。
“风大好,吹得人能够清醒些……”夏织衣呢喃着:“这宫里的空气太闷了,你不觉得吗?”
“王妃今日回无望殿寻钗,可是发生何事了吗?”唐袭舞是个聪明人,于是便问道。
“袭舞……”夏织衣欲言又止。
“王妃,您别吹风了,活着要那么清醒作甚?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唐袭舞打断了夏织衣的话,含沙射影地开解着。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夏织衣醍醐灌顶,先是有些释怀,一道细长的眉轻轻地舒缓下来,然后又不禁觉着有点儿讽刺地撇了撇嘴。
真是好一个难得糊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