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她名叫夏织衣,家住桃花坞

每年的花朝节最热闹的就属灯会了。

月华初上,绿柳轻摇,暗香浮动,一方古筝轻吟着似水流年,一袭袭雪白的衣衫摇曳出荷莲接天碧的温柔,芊芊玉手撒起漫天的飞花,犹如轻风,渡一片芳菲踏碎一池的惊鸿。

红红的灯火将养心殿照得通明,连天边都红了一大半。

殿外的树枝和画梁上都垂挂着大红的布告,如天外流水般倾泻,上边是极工整的楷字,一卷布上写着一个字谜。灯火阑珊里,王孙贵族有学富五车之流,亦有不学无术之辈,有的胸有成竹、指点江山,有的搪塞过关,好不热闹的一番场景。

宫祈修穿着一身银白衣衫,发束上戴着一只白玉钗子,他颀长的倒影在御池的水波中荡漾,搅碎了一片片如梦如幻的霓虹,水面上的花灯被轻风一吹动,摇摇摆摆地往下游去了。

”四海之内皆兄弟,何人不起故园情。”

宫祈修望着眼前的谜面,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白折扇,一边若有所思地忖度着。

“四海之内皆兄弟,谜底是一味中药——昆布,昆是昆仲之昆,布则是遍布之意。何人不起故园情,谜底是另一位中药——当归,‘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取的正是‘游子当归故里’的意境。”

只闻身后有女子袅袅的声音传来,如三月春风拂柳。

宫祈修循声回过身,只见甄浮嫣笑盈盈地站在花树下,迷离的灯火笼罩着她肤如凝脂的脸庞,星光点点尽数落在她宛若秋波的眼眸里。

“早听闻南阳城甄家有个秀外慧中的才女,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南阳甄浮嫣,见过修王殿下。”她走近他身边,微微地欠了欠身。

“父皇既已将你指婚给我,你我便大可省却这些繁文缛节,还是随和些的好。”

“皇上将嫣儿指给殿下,这是嫣儿的福分,嫣儿万不敢亵渎了这福分,无论在哪一处,嫣儿都不能够坏了规矩礼节,今后还望殿下多多指点。”

甄浮嫣不卑不亢地说道。

她打从生下来那刻起,就注定是要被送来宫里的,琴棋书画,诗书礼仪,甄浮嫣打小都是跟着最有名望的老先生学的。

“我会吩咐礼部选个好日子,再派人快马去南阳城,依照六礼之制去你家提亲,也将你双亲接来宫里,好让你与他们小聚,待我们完婚,再遣人送他们回去。”

宫祈修自然晓得他们都是政治亲姻这条绳上的蚂蚱,但见着甄浮嫣也是个极讲究礼数的大方女子,心里虽说不上太大的欢喜,但也是不抵触的。

“嫣儿都听殿下的。”

“你叫我的名就是了。”

“嫣儿....不敢。”

甄浮嫣说着,将头埋得愈发地低,宫祈修正想着说些什么来缓解,只见宫祈礼气昂昂地与自己擦肩而过,拉着霓裳公主的手径直朝着景帝走去了。

景帝端正在高堂上,刚被册封为云贵妃的旖旎柔弱无骨地盘坐在他身旁,她斟了一杯酒,他一口饮尽的还有她蚀骨的美。

“你要说,说便是了,你要是不说,那就我来说!”宫祈礼将霓裳拉到景帝跟前。

“你弄疼我了!你放手!”霓裳挣脱开宫祈礼的手,忿忿地嚷着。

云贵妃见景帝面带着愠色,便走过去霓裳的身边轻声问是究竟怎么回事。她深知这个妹妹向来是被宠坏了的,如今也说不准是不是惹到了大储的十三皇子。

“这人不讲理得很,我只说要退了和他的亲事,没想到他竟恼羞成怒,还说若我不当他面来皇上跟前退婚,他就要请求皇上下旨将我立刻赐给他!”

霓裳愈说愈愤懑,连白玉盘般皎白的脸都气得通红。

“你为何要退亲?我们来大储前,父王可都跟你说明白了的。”云贵妃将霓裳拉到一边,轻轻地嘱咐道。

“长姐你瞧瞧,我怎能嫁给这样的人?”

她几近带着哭腔了,如受到了莫大的委屈般。

“我是哪样的人,我堂堂大储十三皇子,只怕你一个漠北的公主还配不起!”

“你说我配不起你?”霓裳逼近了宫祈礼,不可置信地反问道。

“我看你是远远不够的。”宫祈礼也不是省油的灯,淡淡地瞥了霓裳一眼。

“哼,那洛河边花满楼的姑娘就配得上你。皇上恐怕是还不知道十三殿下有这爱好罢,要不然也不会将我许给你。”

“礼儿!”

景帝极愠怒地低吼道。

“你这话错了,我喜欢的正是七公主这样的,我这就向父皇请旨,让我们择日完婚。除非你不敢,不敢同我成亲,才整日里嚷嚷着要退这门亲。”

宫祈礼明知景帝动了怒,便顾左右而言他。

“谁说我不敢?你算是哪门子纸老虎,我霓裳生下来就不曾怕过,如今岂能够是由着你来吓唬的?”霓裳一气打不来,尤为激动。

“光顾着把话说得这么满,不如就试试真假?”

“试就试,要不然你当真以为我是吓大的吗?”

“你们闹够了没有?若闹够了就退下,不够就去别处闹腾,朕没闲工夫听你俩唱戏。”

景帝怒而拂袖,案上的金铜樽盏‘咕咚’地滚落在云贵妃的脚边,吓得她发髻间的金步摇都剧烈地抖起来。

“朕本有意为你二人指婚,但方才见你等着实不够稳重和担当,一会儿要退亲,一会儿又要指婚,婚姻大事岂容你等儿戏!”

“皇上息怒……..”

云贵妃如水蛇般缠上景帝的腰际,细弱吹雪般地呢喃道。

“依臣妾之见,礼王与霓裳的性子是像极了,其实也算是性情相投、天作之合,皇上何不顺水推舟、成人之美呢?”

“礼儿,你下月初便十八了,凡事都应当成熟些。这门亲关系到我大储与漠北之交,你切不可意气用事。”景帝听了云贵妃一席话,微微地将话锋转了转。

“儿臣明白。”宫祈礼似笑非笑地回答。

“霓裳,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霓裳明白了。”霓裳嘴上虽说着明白,但心里却是糊涂了。

当初她执意跟随旖旎赴京,就是要当面跟皇帝退了与宫祈礼的亲事,怎地眼下自己不明不白地答应了这桩亲。

“既然如此,你们便赶在下月中旬前将喜事办一办罢。”

景帝说罢,朝着他们挥了挥手宽宥的衣袖。

“谢父皇赐婚。”

“霓裳谢皇上赐婚”

……………..

长生殿。

“你这个贱婢,下手怎如此地狠毒!本宫只说让你在丝帕上滴上一二滴鸠水,你竟将它浸泡在里面,你看看如今你办的好事!”

偌大而空旷的宫殿里,经久不息地回荡着花蜀绣的训斥,锦瑟蜷缩着身子弓作一团跪在殿中央。

花蜀绣愈想愈觉着不解恨,抬起脚朝着锦瑟重重地踹过去。

“你究竟居心何在?!”

“娘娘……锦瑟全然是为娘娘着想。”

“自从赵美人小产后,皇上不分青红皂白将您禁足,大半月没有来过长生殿。奴婢心想着,这桩戏既然要做,便要做全了、做真了,若非如此….恐怕皇上再也想不起来要来您这里啊!”

锦瑟依旧伏在地面上,连一动也不敢动。

“皇上来不来、几时来长生殿,本宫心中自然是有数的,还轮不到你借口来谋害仪王!”

“锦瑟不敢!”

“若仪儿有个三长两短,本宫也绝不会放过你这个贱婢!”

“织…….”

宫祈仪不知何时从袖内取出了那支松木削成的连理钗,紧紧地把握在手中,仿佛费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衣……”

“仪儿!!”

“仪儿!仪儿你怎样了,你听见我说话吗?”

花蜀绣冲将至宫祈仪的床榻边,尤为怜惜地轻抚着他滚烫的额头。宫祈仪已断断续续地烧了好些日子,白日里会稍稍地退下去些,但每逢夜里便会慢慢地又烧起来。

“织…..衣……”

宫祈仪笨拙地动了动唇,一遍又一遍地吐露着这个魂牵梦绕的名,一遍又一遍地想念着那个如桃花般清灼的女子。

“娘娘,奴婢听那日在山林里找到殿下的侍卫们说起,当时和殿下在一块的还有一个长得颇为清秀的女子。”

锦瑟欲言又止,一边说着一边揣摩着花蜀绣的脸色。

“你的意思是仪儿口中喊的就是山里的那个女子?”花蜀绣只淡淡地扫视了锦瑟一眼,也并未有太大的起伏。

“锦瑟认为多半是的,听那些侍卫们说,殿下所住的屋子前挂着大红的喜绸子,连树上都扎满了红丝绦……”

锦瑟眼见着花蜀绣的神情愈发地不对劲,便再不往下说了。

“仪儿乃天之骄子,怎可能与一介平民女子有所瓜葛?你替本宫留心着,若那些个人还四处嚼舌根,便拔了他们那多事的舌头!”

“是…那…要不要去接她进宫来?”

“你全当本宫说的话是耳旁风吗?!”

锦瑟不敢再多言,只得将自己如刺猬般挪成一块儿,战战兢兢地跪在殿中央。

“织衣…..织衣……”

宫祈仪仍旧在梦里念着夏织衣,似乎从此都不再醒过来。

“你带人出宫去一趟,若她来真能让仪儿好起来,本宫也当作是你将功抵过了。”

花蜀绣幽幽地叹息,将目光投向了殿外愈来愈深沉的夜色。

赏心殿传来若有若无的歌舞声,那边的半片天都被染成了酒红色,花蜀绣的心也被熏染得愈发地寒凉了。

若她没算错,明日里,景帝就会来长生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