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一抹素白身影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纯白之间

秦政再次来到梦境已是他掌权的半月后,那几日他一直忙于肃清相邦一党的余脉,无暇歇息,但后来,他便不敢睡,他怕见到连衣。

原因无他,因为他亲手鸠杀了自己的母妃。

可他还是忍不住,他想见她,想她如同儿时一般,安慰自己,陪着自己,告诉自己有她在。

但这次与往日不同,连衣听见他的声音,却只是背对着他,自顾自地下棋。

许是多日不见的缘故,他觉得连衣似乎有点不一样,他看着连衣的背影,眼前一片模糊,一种名为孤独的感觉从连衣身上散发开来,就连梦境内的空气都带了淡淡的伤感。

连衣似是清减了些,他想。

“连衣,”他轻声唤,如同无依的幼兽一般,带着淡淡的惶恐和恐惧,他幼时经常这样,尤其是父王刚去世的那段时间,算是他装可怜的一项利器。他知道,连衣不会拒绝他的。

可这次,他却没来由地有些心慌,明明是装的,声音却带了真实的苦涩。

连衣没有动。

他慌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应亲手去做那件事,连衣若是看到,定会厌恶他的……他的大脑有些紊乱,忽然想起前几日,叔父提起为自己选妃之事。

他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若是这般,那连衣岂是对自己有意?她这是……吃醋?

小小的欢欣填满了他的心房,于是唤的更卖力,最终连衣放下棋子,缓缓转身。

但她脸上并没有他所幻想的女子的娇羞,也没有对他的担忧,连衣只是淡淡的,却连挂在面上的笑容都隐去了。

秦政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消失,他的心脏忽然隐隐作痛。

连衣的眸子里古井无波,她开口道:“阿政,你登基那年说的话,果然实现了。”连衣似是想扯出一丝笑,可又收了回去。

他忽然想起,那年她为自己梳洗完毕,他亲口说的,自己已不是稚儿。

那时年少,尚不通人间疾苦,只是单纯以为自己可以保护连衣,却不曾想到这之后的一切。

而现在,他已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但初见连衣的那段时光,却也回不来了。

秦政的目光落向远方,轻声道:“我早已不是稚儿。”

连衣的声音里渐渐染上了一丝笑意,可他听来却是分外心疼,她说:“我认识阿政已经十一年了吧,这么多年,阿政也成为了真正的王。”连衣顿了一下,他不敢看她的神情,只听她幽幽道:“身为王者,得到的多,舍弃的自然更多。所以……”

他忍不住了,忽然用力抱住连衣,连衣没有反抗,只是乖乖伏在他胸前。

半晌以后,他听见连衣的声音,闷闷的,却格外坚定:“阿政,我会被你舍弃吗?”

秦政缓缓松手,落荒而逃。

连衣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忽然伸手幻化出一面水镜,看见那年他们相遇的那颗桃树,一时之间,新开的桃花谢了一地。

风把花瓣吹起,又轻飘飘地落了一地。

他再见到连衣,已是一年之后。

当连衣质问过他之后,他便怕了梦境,只好整日用公文填满时间,正巧国都来了一个自称半仙的道士,他便将道士请入宫中。

那道士为他开了一副药,他每日服下,睡眠照常,但却不曾做过一个梦。

直到他大婚前一日,他为自己未来的妻子挑选了一套大红喜服,当目光聚集到那红衣之上,他忽然想起来那一抹熟悉的素白。

他想连衣若是穿上这件喜服,定是绝美。

连衣……他原已这么长时间不见她。

当晚,一年没有做梦的他竟又来到了梦境,看见连衣仍是一副笑意盈盈。

他试探地问连衣这段时间还好吗,却被连衣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半晌,之后才笑嘻嘻地说:“阿政是不是傻了,这才一天而已。”

他心里已经,但又放松开来,又轻声问连衣是否能看到梦境之外的事情,连衣摇头,说她今日忽然看不到外面的事情,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日一定能恢复。

他这才放下心来。

二人都很有默契地避开了那日的质问,连衣见他有些疲惫,便督促他快些休息。

连衣的话似是又魔力,不一会儿,他便感觉昏昏欲睡,意识消散之前,他想,若一直这样下去,他是不是可以不再醒来。

第二日,他醒来时,只见一片浓重的大红,本是喜服,却让他想起了九年前的失败,那时他的五千禁军,就在城楼之下,被屠杀殆尽,浓重的血迹铺了一层又一层,即使现今,城外的土地还是一片暗红。

但那喜服,正是他亲手挑选的,现下也正着在他心心念念的女子身上。

但这不是梦,他看见自己寝殿中熟悉的一切,才明白,这已不是连衣的梦境。

他感觉自己有些发抖,看向连衣,后者脸上却带着三分悲凉,五分娇羞,垂眸轻声道:“阿政,我骗了你。”

他忽然忆起幼时他问过连衣,妖死后会怎么样,连衣的神色很苍凉,许久以后才告诉他,妖是没有灵魂的,死后只能湮灭于天地之间。

他忽然愤怒起来,却不知该怨谁,他只是抿住唇,不说一句话。

忽然,他感觉自己手心多了什么,抬眸一看,只是一块带着暗红花纹的石头。

连衣见他不语,开口道:“阿政,那块石头,是我的心。”

我对你的心意,都在我的心上。

许久以后,连衣又道:“天亮之时,我会死去,阿政,我求你,与我成亲吧。”

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好”。

他们的婚礼没有宾客,秦政握住连衣的手,沿着大婚的道路,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初春的凌晨带着寒气,风把连衣的发丝吹起,抚到秦政身上,二人的发丝竟缠在一起,可谁都没有想要分开。

民间有习俗,夫妻二人新婚时,将剪下二人的发丝各一缕,打成同心结,意喻永结同心。

我不求与你世世不离,我只求可以与你相携到老。

秦政无比希望这条路可以再长一些,长到没有尽头。

当第一缕阳光划破夜空,连衣与秦政一起抬头仰望。他们交握的手越攥越紧,却也抵挡不住连衣的消散。在连衣完全消失的前一刻,秦政竟听见连衣的笑声。

她说:“阿政,我爱你。”

尾声

秦政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梦中连衣对他浅笑安然,二人近在咫尺,他却不敢伸手靠近。

听了那么多年关于妖的传闻,他竟也渐渐信了不少。

妖,果然是狡猾的生物。

她会骗了你的感情,随后又决然离去。

他忽然想起那个给了他药的道士,连衣刚离开时,他声称自己可以使她复活,向自己索要大量金银,随后杳无音信。

人们都说他被骗了,可他却心甘情愿。

他现在已有了想要的所有,却回不到当年与连衣嬉笑的时光。

连衣于他,始终是那镜中花,水中月,一碰就会消散。

但他不愿轻易放弃,那年连衣离开,桃花落了一地,他跪坐在桃树下,一遍又一遍地唤着连衣。

连衣,我还欠你一句,我爱你。

终局

秦政缓缓睁眼,刺眼的阳光打在脸上,让他不由得眯起眼来,扫视周围,竟是那颗桃树。

桃花落了一地。

本是粉红的花瓣,落在地上,竟化作纯白,就如同他的梦境一般。

他忽然有了一种错觉,似乎那树后正立着那一袭白衣的女子,她会笑意盈盈地唤他:“阿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