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昨日青空(六)·治愈

今年冬天的时候拆快递,一剪刀,重重剪向了左手食指的第一指关节,当时我的血小板们肯定和我一样被吓到了,有好多血流了出来,我们都来不及止停。在持续剧痛中大概回忆了一下每天上下班的路上哪里有一家药店,草草地裹上一身橙色的长羽绒服,买了碘酒和创可贴回来。之后艰难熬过了两三天不洗头的日子,直到第四天实在忍不住往手指上包了好几层保鲜膜,又用透明胶带缠了好几圈,指头全程尽力竖着,使劲朝向头顶的浴灯。三十几天之后,伤口彻底愈合。

成长是个巨痛的词汇。

这种剧痛开始、集中并持续于高二高三那两年。

一心向着文科且具备些许文科优势的我在高一文理分科时选了理科,个中原因暂不欲说明。之后分班考,居然考到了理科实验班——而在我得知该结果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接下来的故事并不需要细细讲述,一个完全错误的方向所能引导出的结果可想而知。365天如一日的懊悔会磨去多少心气?一眼看得到头的绝望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试着挣扎,可消磨殆尽的力量却再也撑不动我的步伐。高考结束了。

我不那么清晰地想起那些几乎每个月或每三个月进行一次的全校统考,成绩一出来,所有的排名都会被贴在教室后墙上,也就是我的身后。尖子生们的头凑到一起,完美遮挡住那两张单薄的成绩单,我瞄着他们的后脑勺,听着里面传出密密麻麻的讨论。

接着在一节或许是阳光明媚的课堂上,所有人站在走廊里,一一按照成绩单上的排名,走进教室选座位。

再然后就是下一场考试。前一百名会分布在物理实验室和化学实验室,那些尖子生,每次都能见到那几只生了锈的砝码吧。

“具有某种特定性质的具体的或抽象的对象汇总而成的集体”——没错,那个地方就是一个“集合”,一个普通“元素”一辈子都无法融入的范围。

我的高考分数是多少分呢,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那个具体的数字,那个我本该记得的最清楚的数字竟然被我忘却了。

我曾经想过,要用极端的语言将这两年塑造成是一段“其苦不堪言,其痛难言停”的日子,甚至以期达到某种目的,它与我如今的工作正好相反,它一点都不累,但极其辛苦。当我绞尽脑汁想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来的画面,是某一天洗漱完闯错寝室的尴尬;家里开着一间零食店的室友端着满手的肥皂沫,在突然熄灯的黑暗里抓狂;宿管阿姨手电筒的灯光……我站到了那片操场上,它其实一点都没有变,和那个宁静的午后一样,会是初中三年美好的一个总和。

有人说,世上没有一条路通向真诚,真诚本身,就是一条道路。而我既自诩是一直走在这条路上的人,便也只好选择诚实面对自己。

除了病人,没有人会愿意不断地去回忆痛苦,而现今的我既依旧健康,或许只能说明,是我将那两年臆想得太过糟糕了。我只是过不去可以做出正确选择的我未曾做出本该正确的选择而导致一个人的人生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物理说,能量是守恒的,所以痛苦与欢乐,原来是这种关系;化学式里的置换反应,就是把我和人生的化合物作交换,去生成一个新的我,以及另一种人生。而它的本质是一类化学反应,即我们都发生了质的变化;我作为一株合格的绿色植物,却无法进行正常的光合作用,因为在属于我的生物学里,只有一片灰蒙的荒原。

我拥有着强大的自愈能力,就好像是一个天神,清楚感知身上的千万分痛楚,却只能永恒地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我与我周旋久,且予时间以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