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雨夜荒庙

黑云遮月,星光隐匿,磅礴暴雨坠落人间,洗礼污浊大地,将无尽积垢灌入江河,涌动的江河水越发浑浊,风吹树斜,乌云盖降下一道曲折雷蛇电光。

在大地被照亮的一霎那,山峦间奔跑的妇人抬起惊慌小脸,脸容清秀,却又苍白如雪。

在雷光降下的一瞬,她瞧见山峦上冷漠竖立的十余道人影,他们身着黄衣道袍。

于那一众人影轮廓中,当中一位是何其熟悉,但此刻却又是她最为恐惧之人。

她顾不得粘连面额的湿发,轻抚隆起的肚皮,跳动越发清晰,她咬咬银牙,再顾不得背上桃剑伤痕,猛然加快步子,速度极快,身影在山林间急速闪逝。

刚闭合不久的伤疤再次绽裂开,林间枝杈尽染上猩红,后又被雨水洗刷的不留痕迹。

山峦底下有模糊落水声,随后赶来的一众道人在雨声遮盖下,倒是未曾听闻,越过个不知深浅的水坑,朝着眼前唯一的山道疾步追去。

雨声凄厉,藏于水坑下的妇人双手扒住水坑边的泥地,借力将浑身充斥泥水的身躯拖上岸来,朝着旁边山林窜去。

半个时辰后,离着山峦几里地外的一座山丘荒庙前,妇人浑身狼狈的出现在庙前,仰着小脸看着庙堂牌碑,面色犹豫。

“滚!”荒庙中一声真灵震喝,将妇人身躯抛开到二十余米山石地上,片刻后,妇人鲜血淋漓的站起,拖着步子,一瘸一拐的行至庙前。

“放肆!”荒庙真灵语气添了几分怒意,将不自量力的妇人抛得更狠,更远,砸碎了几块山石。

清秀妇人不管,两条手臂扒拉着地面,拖着被折断的双脚缓缓爬到庙前,身后地面留下一片猩红,她在荒庙前低着脑袋,颤声道:“请..请温将军.允鬼妇入庙...”

荒庙真灵再无言语,妇人直觉背上猛地一沉,撑着地面的双臂曲下,妇人苍白脸色越发的白了,狠狠咬着牙龈,生生咬的口腔内尽是猩红,勉力撑直手臂,她不能倒下,这会伤到胎儿。

已近后半夜,雨,却是下得愈发急了。

电闪雷鸣间,天地时亮时暗,稍稍照亮庙前向前爬着的妇人,姿态显得卑劣,又丑陋至极,她爬得极慢,因为背上太重,她又一步步爬得极为坚定,因为腹中胎儿。

庙中真灵默默看着,看着她拖着残废之躯爬过门槛,爬到神像前,妇人喜极而泣,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道:“谢过温将军。”

妇人背靠在神像旁的圆柱,双手轻轻抚动腹部,神情恬静温柔,她在等待着,她等到了,等到了腹中的鼓动,肚皮低缓得上下起伏,她轻声道:“乖,乖..娘亲这就让你出来。”

妇人晓得,她的胎儿与常人不同,比着别人大些,也壮些,但这也被这天地间容忍不下,正常孕下的话,她的身体不让,这片世间不让,庙外不远的道人也不让,她晓得的,那些道人离着此处越发近了。

但,她有法子,这个法子会很快,很快。

妇人停下了抚动,掀开遮住肚皮的衣裳,白净的圆球肚皮表面延伸出十余条黑线,她手掌抚着肚子感受胎儿位置,寻到一处伤不到胎儿位置,双手指尖朝着肚皮,抖动着眼帘闭上,克服心中恐惧。

噗!指节深深没入皮下,妇人疼痛的缩成一团,但感受到肚皮下胎儿的欢愉,脸上勉强露出笑容,颤抖的双手向两边使力,她要将这层阻拦她孩儿出生的肚皮扯烂!扯破!

“荒唐!”荒庙神像眼中神光敛去,不知是不屑还是不忍看那等不堪入目的血腥场面。

庙外雨声急躁,不时闪电劈下,轰隆雷声便在这一瞬盖过雨声,而在庙内,震耳欲聋的妇人痛呼,惨叫却又是响彻庙宇,久久不曾散去。

荒庙外不知何时多出了十余位黄袍道人,他们听着荒庙内的妇人痛呼,面面相觑,而后同时看向当先一位年轻道人,为首的年轻道人,他愣愣得低头看着地面一条长长的血迹,血道还尚未被雨水冲刷干净,又缓缓抬头瞧着庙宇内,那凄厉的惨叫,使他再不敢向前,哪怕一步也不能。

“徐山!”后方一白眉道人皱眉催促着道。

徐山回过神来,耳边的妻子痛呼声愈发清晰,他终于晓得他该干些什么,回过身去,右手执着桃剑面对山门众道人,面无表情的神色使得诸位道人不由警惕后退几步。

“你想做甚!”白眉道人也剑指着徐山怒斥着道:“晓得那里头是何物吗!你胆敢护着那等非人之物!”

“徐山晓得那是何物。”年轻道人握紧桃剑,抿着双唇,脸色带着深深的歉疚道:“但徐山同样晓得,那是徐山的妻儿,按着山下百姓的规矩,妻子生育时不得入内,他得看好门护着她才行。”

“混账东西!”白眉道人大怒,领着身后道人手执着桃剑朝他杀去,年轻道人挥剑一挑一刺间,便是逼退两位道人,又提剑挡住袭上面门的三把桃木剑,然而在他挡住的一瞬间,一柄桃剑刺在他提剑的手臂腋下,顶的徐山退了步伐。

雨夜庙内鬼妇离娩,而庙外,十余位黄袍道人举剑相向,年轻道人进退冲刺间尽是招架防御之势,但终究难免刺伤山门道人,白眉道人冷着脸,首先开始下了狠手,一剑递出划破徐山小臂。

徐山身上伤痕渐多,血迹染红道袍,但听着庙内的叫声,他不敢再推一步,咬碎牙龈再次提起气力扑向众道人,下手再不控制分寸,山门众道人手臂大腿上刺穿之伤,比比皆是,此刻双方才是真打出了火气,怒吼着蜂拥冲向年轻道人。

在一道亮如白昼的雷光下,荒庙内的痛呼终是伴着紧随而来的雷声停下,已然满是伤痕的徐山在声音停下的一瞬,身体也随之一僵,而后在不管眼前的诸道人,丢下桃剑踉跄着跑进庙中。

诸位道人也想冲进去,但却纷纷在行至门槛边时被抛飞出去,白眉道人以剑撑地勉强站起,佝偻着背不敢相信的抬头看着荒庙,怒喝道:“你身为一方神祇也不懂规矩不成!”

“滚!轮不到你来说吾!”刚站起的白眉道人又被抛飞的远远的,白眉道人勉力支撑几下,再无力站起。

徐山冲进庙中,而后呆呆的站着,身躯忍不住的发冷,发颤。

神像旁的圆柱,清秀妇人神情安详,她恬静的闭着眼帘,弯弯睫毛如小扇子一般,却是不再调皮的眨动,暴露在外的肚腹大开,一片血腥气味。

徐山张张嘴,喉咙却是被深深梗住,吐不出声来。

雨夜庙宇中传出阵阵沙哑的呜呜声,如无人看护的山林小兽,孤单,苦涩。

许久许久,云盖的雨声小了,雷声隐了,乌云遮盖的月光透出些光亮来,年轻道人怀中抱着鲜血淋漓的婴童坐在门槛上,木木的望着远处。

他不敢往里瞧,他晓得,她被这婴童吸尽精力后,会变得不堪入目,她也不想他瞧见她模样,虽她没说。

现在挺好,在他心里,她还是初次见她的美丽模样。

道人低头瞧着怀中的婴童,而后闭眼,轻轻遮住他的一只眼睛,婴童嘤嘤笑着,不知何意。

月亮跃出乌云,皓白月光洒在这四面透风的荒庙上,道人微微仰着脑袋,就此在门槛上静坐一夜,而后抱着婴童起身离去,不曾回头再往庙里再瞧上一眼。

此时的她,哪里还在,圆柱旁啊

乃是一滩破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