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严冬,枯树残枝,已近黄昏,寒鸦凄切。
张飞驾着马车,穿过驰道,一直到快接近一个交叉路口的时候,望了望已经被岁月痕迹抹得斑驳模糊的界碑,他回头冲车厢里喊道:“大哥,咱们要往哪个方向走啊?”
车厢里,门帘被从里面卷开,露出了刘备那颗脸上挂满忧色的脑袋,他望了望前方,叹了口气却没有很快下决定,而是突然说道:“也不知云长此时,身在何处?”
张飞闻言也沉默了下,接着发现马儿要往左侧岔道直接奔过去,赶紧一抖缰绳,准备勒马停住,却听身后刘备叫道:“益德莫管,就这么走吧。”
张飞愣了愣,果然不再动,也不多问。
这一片荒郊,道路两旁有些田地已经被废弃了不知多久,杂草丛生,甚至其中还能看到些许白骨盈野,望着这夕阳下的苍凉景象,刘备不禁悲从中来,既是为大汉动荡局势,亦是为自己兄弟捉摸不定的前程、未来。
想着自从在荥阳战场外与自己两人失散、至今不知下落的关羽,刘备心中又是一叹。
他们三兄弟自年前投奔右北平公孙瓒,寄人篱下的滋味当然不好受,但也总算是暂时安定,之后慨然而赴讨董之会,虎牢关外大放异彩,原本还以为会是三兄弟命运的转折点,却没想到后来急转直下。
对于联盟军的落败,刘备倒没有过分纠结,事实上他在酸枣会盟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当时联盟里暗流涌动,并非是一条心,后来先是曹操兵败,袁术受阻,而后在进攻荥阳的关键时刻,后方粮道被袭,孙坚几乎全军覆没。
联盟军本就人心不齐,此时更是矛盾爆发,袁绍指责袁术,袁术推卸责任,更祸水东引至曹操,内部成了一锅乱粥,这种情况下,没有让荥阳城那西凉铁骑一力踏平,已是他们的运气了。
在败逃时,公孙瓒所部速度虽快,却被并州狼骑追上。
当时那吕布追上了他们三人,关羽留下来抵挡,让张飞护送刘备先走,而后他们就再也没能会合。
如今月余时间已经过去,两兄弟穿越豫州,颠沛流离,因为路上刘备生了一场大病,即便是武将的身体,真要得病那也如山倒抽丝,也就在豫州耽搁了好一段时间,后来稍好之后刘备便要继续赶路,张飞还不得不去找来了一辆马车驮着他。
最终他们还是北上冀州,至于究竟是要回到幽州继续与公孙瓒会合,还是有其他想法,刘备此时自己都说不清楚。
他们或许算是幸运的,要知道在那败军阵中,如河内太守王匡、东郡桥瑁、山阳袁遗等人都或是死在马蹄之下,或是被西凉铁骑追上围杀,不得性命好还。
只要还活着,人自然还是有希望的,刘备也从未放弃过心中希望,只是对关羽下落有些疑虑和担忧罢了,而且他还需要些时间缓缓,思虑一下前路如何。
“大哥,你看那前方……”
这时张飞突然扬鞭指着前面,刘备望过去,先入眼帘,却是一面巨大的“袁”字大旗。
他目光闪烁着,心里暗下了决定。
……
“阁下可算是醒啦?”
关羽脑袋还有些昏沉地、迷糊间睁开眼睛,耳边听到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下意识就警惕地绷起了身体。
他能感到身上有一种无力感,但他也自信如果有人想要在此时对他不利,首先就要面临他的剧烈反扑。
不过那声音虽然低沉,却很温和,而且他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威胁的气息,渐渐地就不自觉放松了些,然后微眯起一对丹凤眼,待得眼前光亮聚合,视野清澈一些,他才看清楚眼前情况。
自己应当是在一间屋子里,屋子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榻边就站着一道颀长的身影,那是一位风度不凡的青年文士,一袭洁净的白色长袍,两根垂髫直到胸前,双目亮若灿星,有着睿智而儒雅的气质。
“此乃何处——阁下,又是何人?”关羽的语气有几分生硬,本性如此,他实在学不来与人圆滑得相处,这点还不如性格大大咧咧的张飞。
文士依然温和的一笑,丝毫不介意他语气中的疏离,又说道:“阁下不曾见过吾,不过吾倒是已闻得阁下名声,虎牢关三英战吕布,天下识君矣。”
关羽不由错愕了一下,名扬天下是他的志向,心底不得意是不可能的,不过对方这话,却让他想到了两位兄弟,有意想要问一问有没有他们的消息,话到嘴边却又有些顾虑。
文士显然误会了他的想法,又笑道:“倒是没想到吾好奇之下来此一见,竟将阁下惊醒,待会儿得让主公好好奖赏我才是。”他说着一些轻松俏皮的话,见关羽仍在愣神的样子,忙又说道:“吾已让人通知主公过来,稍后……”
他话尾音还在舌尖盘旋,门外便传来了一个爽朗的大小声,那声音倒让关羽隐隐有种熟悉感:“哈哈,听说云长已经苏醒,吾心甚慰,手下军务也等不及处理啦……”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几道人影突然闯了进来,一个矮壮黝黑的身影行到门前,就对身后摆了摆手,然后自己一个人龙行虎步间便走了进来,看到已经爬坐起来在榻上似乎是在发呆的关羽,眼中流露着惊喜的神色:“云长气色愈发好了,看来痊愈不远矣。”
关羽认出了来人,正是有过几面之缘、也彼此留下了不错印象的曹孟德,他看到这里自然意识到是对方救了自己,嘴唇嗫嚅了一下,他也不是全不知礼数的人,最后还是撑起身子下榻而来,拱了拱手行礼道:“羽,谢将军救命之恩。”
曹操在讨董联盟后期,已假为“卫将军”,所以关羽有此称呼。
曹操忙拉起关羽,又摆了摆手毫不在意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云长如此义勇,堪为将才,若死在乱军之中,才叫人痛心。”
关羽闻言苦笑一声,他为了给兄长逃脱争取时间,主动一人拦截吕布,却不想那头虓虎盛怒之下,让他竟觉十分难挡,尤其是前方就有觉得自己坐骑差对方远矣,这让他对战的时候直接减了两三成实力无从发挥,本就处于下风,这样一来更是狼狈,最后还被吕布所伤。
眼见兄长已经走远,他便即逃走,却被那并州狼骑一路追击,更有一个阴险小人一直在身后暗箭伤人,最终他在拼尽全力摆脱追兵之后,自己也力竭昏迷过去。
其实虽然受伤,但毕竟没有致命,以他一流武将的恢复力,本不至于昏迷这么久,但他中的暗箭中似乎有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他的精神,令他迟迟无法苏醒。
一直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