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智械病毒

看着血痕在屏幕上消失，杰森才踱到门外见卡珊德拉和十二月。一起杀过人，现在他们是他的同伴了。

“我来哥谭还有一件事，需要你们的帮忙，”杰森说，拿出包里的电脑。

“什么事，伙计？”十二月问。

“蝙蝠侠正在研究一种病毒，专门用于对付智械。他一定锁死了我的账号，我需要到蝙蝠洞一趟，去偷取这种病毒，上传到这个电脑上。然后删除蝙蝠侠的备份。”

十二月听了就兴奋，对付智械的病毒，会成为刺客联盟锋利的武器。

“智械病毒，难道不是用于对抗智械的吗，杰森你为何需要它？”卡珊德拉指出，她依旧不懂杰森对智械的狂热。

“我想保护智械，是的，”杰森警觉，知道自己与刺客联盟格格不入，但又需要帮助，“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知道蝙蝠侠对智械病毒的研究进度到哪了，如果他已经完成。那么我认为智械病毒应该在我们手里，而不是在他那。”

“这听起来很酷，”十二月说，这是他的一个机会。

“你需要我们做什么？”卡珊德拉问。

“为了确保上传速度，我需要你们在哥谭用这个电脑接收我的上传。我则会亲自去蝙蝠洞，抱歉，那可就不能带上你们了。”

“听起来像个计划，伙计，什么时候动手？”十二月问。

“就今天早晨，我会选蝙蝠侠最可能不在洞里的时候。我可不想碰上他，他一定生气，”杰森回答。事实上，他甚至有那么一点害怕布鲁斯的怒气。他先是背叛骑士团的规条，然后又是行窃。

或许在蝙蝠侠的眼里，他就是一个罪犯。

“你可是反蝙蝠侠的第一人那。蝙蝠侠那是权威主义人格，而你不需要听命于他，杰森。你已经自由了，”十二月模仿着刺客导师的语气，“在其他人盲目追求真理的时候，你会追寻内心的指引。”

“如果我遇到蝙蝠侠，我会将他引开，”杰森叹气道。如果他遇到蝙蝠侠，他希望布鲁斯手下留情。

如果他遇到蝙蝠侠……

哥谭上州郊外的清晨带着雨露气息，草丛中的蝴蝶飞到路上，撞上杰森黑色摩托的轮胎，被搅碎了。黑色摩托绕过韦恩庄园的场地，来到一个隐秘的洞窟。虽然蝙蝠洞的防御系统既包括了物理又涵盖魔法。它水瀑之上的洞口通常是敞开的。

没有人能爬下滑漉的瀑布洞口。也没人能找到它。

杰森用绳索往下爬，瀑布洞口虽然有时开启，但装有传感器。即使他不被传感器感知，离蝙蝠侠发现他也不过五分钟。杰森的位置能观察到整个蝙蝠洞，从正中央的蝙蝠电脑屏幕，到没入水中的服务器，到收雪区和医疗区，再到蝙蝠洞的主电梯。蝙蝠洞里没有人。

他迅速将自己沿绳索放下，落到岩石水瀑之中溅起水花。

杰森很清楚自己已经进入了蝙蝠洞的监控录影之中，即使他蒙面，能进入蝙蝠洞的也只有他。他就像一个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入的窃贼。

红头罩，从今以后，蝙蝠洞将不再欢迎你。

他迅速跑向蝙蝠电脑，直接插进带黑客程序的U盘，而不是去试自己的密匙。小丑把他带走以后，布鲁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锁上他的所有账号，还有蝙蝠电脑的区域。这次将他驱逐在外，自然也不例外。

黑进蝙蝠电脑后杰森翻看文件夹，寻找着他所不熟的文件。

有一个文件夹近两天被修改过，图标是一个Y字，下面写着Y病毒——一种致命的智械病毒，修改者是罗宾。

“找到你了，”杰森自言自语，着手上传文件，并植入会将这个文件夹以及其备份一道删除的病毒。上传进度35%……45%……

“我能问下你在做什么吗，杰森少爷？”阿尔弗雷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该死，杰森连忙转身想用身躯遮住进度条，却无果。

“阿尔…阿尔弗雷德，”杰森一时语塞，“早上好……”

他能面对布鲁斯的怒火，却不能面对阿尔弗雷德的关心。在庄园里他总是帮阿尔弗雷德做家务，照顾好自己，好让阿尔弗雷德能更好地照顾布鲁斯。他第一次来到韦恩庄园的时候，阿尔弗雷德就喜欢得为他做了小甜饼，他记得。

在他受伤的时候，布鲁斯总把缝线搞砸，只有阿尔弗雷德会足够细心。

“我假设你不是在复制机密文件，不是在破坏蝙蝠电脑的防御系统？”阿尔弗雷德温和地指出，他知道布鲁斯、提姆和芭芭拉没日没夜地开发的Y病毒。也知道他们的目标是杰森的智械姐妹。

“我……阿尔弗雷德，你会告诉布鲁斯吗？”

“我恐怕我必须，杰森少爷。”

空气坠入寂静，蝙蝠洞里的水声仿佛也止息。阿尔弗雷德的话音优雅，却严厉。如果布鲁斯恨他，那他只希望阿尔弗雷德会不同。或许阿尔弗雷德会看到他的价值，他的感受，他的无所适从……

“杰森少爷，你知道布鲁斯老爷一直在找你，”阿尔弗雷德担心地说，脱掉了两只白手套放到西服口袋里，“无论发生了什么……”

“是吗？”杰森低头不去看阿尔弗雷德的眼睛。

“你会回来吗？”

杰森喉咙后生出哽咽，他艰难地吞咽。无法承受阿尔弗雷德的目光。

“我回不来了……阿尔弗雷德，我回不来了……经历了这些，他的底线，我的……”杰森用力把持自己才没有露出哭腔。

“如果一切太过艰难，永远记得你有一个可以回来的地方。我会一直在这，等着你，杰森少爷，”阿尔弗雷德想要给杰森一个拥抱，但他没有，他记得杰森不喜欢被人触碰。

然后他让杰森走了，从水瀑之间飞跃而去。

等到布鲁斯进入蝙蝠洞，他才看见空空如也的Y病毒文件夹。他拍了蝙蝠电脑的桌面，双手捋过发间。无数个不眠夜的工作，就此被杰森洗劫一空。

“是杰森？”他低吼。

阿尔弗雷德点头，眼看布鲁斯狂怒地戴上头盔，往万能腰带里装了无比多的武器，向载具区走去。仅是他盛怒的背影，就让阿尔弗雷德倒吸一口冷气。提姆这时也走出蝙蝠洞主电梯，但无法阻止他。

“布鲁斯老爷！”阿尔弗雷德喊道。

蝙蝠侠骑着蝙蝠摩托穿越水瀑而去。

他的愤怒是冰冷的，计量的，不多也不少。对付罪犯时，他的愤怒是助燃剂，给他额外的肾上腺素冲击。对付践踏了他们每一道规条的红头罩……不，刺客杰森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罪犯，窃贼。

他将杰森从犯罪巷里带回来，希望自己能引导杰森，不让他走上犯罪的道路。他失败了。杰森不但以义警的名义杀人，如今还偷走了Y病毒。如果是他教导无方，这就是他的错，如果是刺客的蛊惑，那他不会允许。

杰森这么做的原因或许只是出于对智械的保护，但杰森所不知道的，是Y病毒的副作用。布鲁斯找回他的理智，仔细思考利弊。这也是他们一直没有使用Y病毒的原因。它是毁灭性的。Y病毒切不可落入刺客手中。

杰森本该理智。

他不再问自己杰森为什么要这么做，而是彻底的失望。在阿伽门农牵制计划中，他为每一个英雄设计了一种恐怖死亡，唯独放过了杰森。因为必须有人活下去，继承他的任务。现在看来只剩可笑。

他已经驱逐了杰森，他还能做什么？

哥谭的清晨清冷，弥漫着街头垃圾的腐臭气息，他早已跟上杰森的逃逸路线。杰森想通过哥谭城区错综复杂的街道甩掉蝙蝠摩托，但做不到。

杰森驾驶着黑色摩托，穿行在尚无人烟的街道上，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蝙蝠侠。他逃不过蝙蝠侠的追捕。蝙蝠摩托发射出两枚炮弹，直接将他的摩托炸飞。杰森借着势能飞跃而起才没粉身碎骨。他用钩爪飞到高处。

那是一幢哥特式建筑的天台，有着滴水兽的守护，晨光刺痛杰森的眼。他在逃跑，像一个在蝙蝠侠面前胆怯了的罪犯。卡珊德拉和十二月应该已经下载了Y病毒，他所要做的，就是引开蝙蝠侠。哥谭没人能做到，除了他。

他曾在犯罪巷与蝙蝠侠搏斗，那是拳拳到肉却又不拧断胳膊和腿的拳击。那种拳头虽然疼，但离致命很远。那一晚他们用他们都懂的方式理解了对方，这是对能力和意志力的敬意，他们都能听懂的话语。那一晚他将布鲁斯打到晕厥。

杰森纵身从滴水兽上跃起，蝙蝠侠却发射钩爪去缠他的腿。他转身拿出两把沙漠飞鹰向蝙蝠侠射击，但他精准地瞄准了滴水兽和蝙蝠侠的披风。手术刀般的人体描边枪法，放在平时，他会为此自嘲。他本该拔出战术军刀切断钩爪。

钩爪缠上杰森的左腿后蝙蝠侠用力猛地一扯，将杰森扯得头朝下摔上天台。如果说杰森有意不瞄准蝙蝠侠，那么蝙蝠侠没有半点手下留情。杰森以令人心痛的速度爬起，握住拳头。站起来，那是布鲁斯教予他的。

杰森将这一切看作是佯攻，训练战，蝙蝠侠却不这么认为。有那么一刻杰森感到被欺骗，被冒犯。但话说回来，他才是那个欺骗蝙蝠侠，从蝙蝠洞盗取Y病毒的人。说到沟通问题，他们仍然只靠拳头。

“我们又要开打了，老家伙？”杰森出口嘲弄。

布鲁斯扭转身体，用全身带动拳头。这会很疼，杰森知道，布鲁斯的招数他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他从没想过蝙蝠侠会这么对他——在他还是罗宾的时候，倒是极其熟悉，这一拳会让罪犯们花钱去找牙医，但是他从没想过这一拳会落在他身上。他被击中了下颚，他无数次被击中下颚，不过最痛的还是这一次。

蝙蝠侠不等他反击，扯住他的领口把他拉近，“我就是傻了才曾经相信过你。”

杰森的蓝眼睛肿着，嘴角有血迹，迷离地说，“你真厉害……”

“闭嘴！”

像是要强调这个词，蝙蝠侠反手又给他的脸一拳，杰森翻身正要倒下。蝙蝠侠伸出右手掐住他的脖子，如果不是两人身材相当，这会将杰森掐离地面。杰森一时间窒息，却没有伸手去抠蝙蝠侠的手指。

杰森不愿意还手。或许因为在潜意识的最深处，他承认这是他的错，他一个人的。布鲁斯已经尽力了，不是吗，耐心地引导他向善，喂饱他。但他仍流浪，在命运面前手足无惜，以致犯下一件又一件罪恶。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回来！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已经成为了一个窃贼。你害死了很多人，现在打算害死更多人。你到底要做到哪种程度才肯收手，难道要连我也一起杀死才能感到满足吗？”蝙蝠侠说时手收紧，与他的话语一样狂怒而无奈。

杰森看向蝙蝠侠面具下的蓝眼睛，只看见冰山之下的彻骨深寒。除了失望，恐怕也带着一缕绝望。他熟悉这种目光，蝙蝠侠只有在面对最凶恶的罪犯时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而他在冰蓝色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但这个蝙蝠侠又是陌生的。陌生得令他恐惧。这个蝙蝠侠的手一点一点收紧，将要掐断他的脖子，让他死在冰冷又痛苦的窒息之中。这个蝙蝠侠眼里有了杀意。如果不是为了最后的尊严，他会叫布鲁斯停下。

“杰森·托德。托德，”蝙蝠侠恶狠狠地说，“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彻底的堕落。你怎么还能有勇气继续活下去，罪犯？！”

这一瞬间蝙蝠侠几乎是痛恨杰森的。

无论是出于爱意，还是出于自责。蝙蝠侠松开握着杰森脖颈的手，转而扯住杰森的衣领。如今杰森被千夫所指，或许是死了更为痛快。一方面他看不得杰森放弃自己，另一方面或许杰森应该在永远无法回头前死去。

他有且仅有一个原则——不杀原则。那曾是军方用作威胁他的筹码，但许多年过去了，不杀原则成为了他内心之中的一道坎。也成为了他内心之中的一道法则。他甚至深信如果自己开了杀戒，那他将嗜杀到底，无法回头。

没有底线的以暴制暴不可能带来真正的和平。

不杀原则是留给小丑，留给双面人，留给企鹅，留给真正的罪犯的。他握住杰森的领口，收拳然后猛击，他用力如此之大，甚至会直接杀了杰森。一拳接一拳，血液飞溅。如果他没有原则，杰森今晨就会死在这。

杰森会成为蝙蝠侠杀死的第一个人。

但他忍住了。他控制住了自己。在最后一拳时没有下死手，只是又用手去掐住杰森的脖子，让杰森说不出一句话。不杀原则，针对罪犯。他不杀死杰森，是因为原则而非爱意，甚至他对小丑都有不杀原则。

杰森曾经死在小丑手里，又差点死在他父亲手里。

“你打小丑…都没有这么用力过，而你恨他，”杰森满脸血迹，被自己的血呛着说。他被很多人打过，但那些身体上的痛苦，他从来不往心里去。如今他可是明白了，蝙蝠侠真正的样子。

即使被打得奄奄一息，杰森仍没有还手。他只是尽力去看布鲁斯的眼睛，想要从那里看到一丝仇恨之外的爱意。或许只有在这样的时候，蝙蝠侠才会流露出一点情感……只有在对他使用拳头的时候，布鲁斯才是真实的蝙蝠侠。

有的人殴打自己的家人是因为他们自身的弱小，他们想要通过欺负比他们更弱小的人来体会权力的感受。但蝙蝠侠使用暴力不是出于这个原因。他只惩罚真正的罪犯。

“你成为了一个罪犯，你欺骗，你偷窃！”蝙蝠侠用右手去掐杰森的脖子，换了左手出拳。他像是打累了，以至于要换手继续。他和杰森之间从来以暴力相向，暴力的因种得暴力的果。但他的心为何隐隐绞痛。

“你总是说我会成为一个罪犯，”杰森喘息道，“现在你如愿了，却又怪我堕落。这难道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

“闭嘴！”

但杰森不会让他如愿，继续刺人的话，“你打我打得这么狠，比打小丑还要用力。是不是终于实现了你高高在上的愿望？”

蝙蝠侠一个肘击砸向杰森的脖子，手套上的倒刺划过杰森的面颊，迫使他闭嘴。杰森喘了一口气，挣扎着维持意识。真实的布鲁斯和他一样，满身痛苦，没有哪怕一点人间的感情。蝙蝠侠只是再补上一拳。

“你打我，是因为我如你所愿，”杰森仍继续，“这些攻击力，有多少是你对你那未卜先知的预感…所感到……所感到的骄傲呢？”

蝙蝠侠用头盔顶部撞向杰森的下颚，发出巨大的碰撞声，但他没有停下。他松手把杰森推到地上，跪上去再一拳打得杰森侧过头，吐出一口血。杰森在咳嗽，可能会被自己的血呛死。但他仍去看布鲁斯的眼睛。

“或许我只是蝙蝠侠无所不能的……又一个……证明，”杰森嘶声说，“甚至不算……最有力的那一部分。”

杰森自始至终都没有还手。他只是承受了。然后他才知道心里的痛苦。

他想要知道蝙蝠侠究竟是怎么看待他的。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蝙蝠侠终于说，那是在他心底里压抑了不说的话语。只有现在，面对着满脸是血的杰森，他才撕开伤口，“我一直都在试图帮你。”

那一刻杰森已死的心复燃。不是你的错，他本要说，但血只在他喉咙里制造出咯咯声。如果蝙蝠侠继续打他，他会被打到死。身陷死斗的他没有死去，如今跌在地上的他却惧怕了。

“你总是让我失望，”蝙蝠侠低声说，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凶狠，像是在独自忏悔。如果他早在杰森小时就第一时间发现杰森对父亲任何的渴望……如果他第一时间找到了被小丑锁在阿卡姆废弃一翼的杰森……如果他第一时间发现杰森的复活……

就连杰森死而复生，他也没有去相信的勇气。

那一刻杰森的心又死去。他让布鲁斯失望，绝望。他曾渴求布鲁斯的认可，布鲁斯的每一次默认的赞扬——布鲁斯不会说出一句肯定的话，但只要他没反对，那已经是做得很好了。如今都消逝。

“你不配，”蝙蝠侠说。

既然如此，红头罩，从今以后，蝙蝠洞将不再欢迎你。你不配佩戴蝙蝠标记。我据此将你驱逐。

杰森的心彻底死了。一滴眼泪滑落他的右眼角，化开在血里。最黑暗的日子里没有了冰冷的蝙蝠标记，就像将死之人没有了最后一口气。他不配蝙蝠侠再看他一眼，他不配拥有名字……他不配继续活着……

蝙蝠标记——你不配再戴着它。

“你为什么非要回来，”蝙蝠侠冷酷地说。你死了的时候比现在要好得多。作为罗宾死去时，杰森是一个英雄，可是作为红头罩回来时，他遍体鳞伤。一直被伤害，不如长眠在六尺之下，享受永恒的黑暗和安宁。

那一刻他想或许自己从未遇见杰森，杰森也从未成为罗宾，成为英雄——杰森做下的事，早已不能称之为正义。

他把杰森带回韦恩庄园，却忽略了杰森的内心，让杰森感到彻底的不安……他也为此痛苦窒息。他在惩罚杰森，他却只想惩罚自己。无论如何，即使经历智械上万次的模拟，他都会在那个夜晚带杰森回家。

“你现在和那些疯子有什么区别？”蝙蝠侠质问。杰森成为了他曾经最痛恨的人，“哥谭不需要更多罪犯了。”

他是杰森最大的痛苦，却无法弥补。

蝙蝠侠跪在那，扬起拳头正要砸下去，却又收回。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侦探，也是最有自制力的人。他不杀人。

况且杰森还有任务，最后的任务。

他的理智决定杰森还有用。

“杰森，”蝙蝠侠拍了杰森的脸，想让流离的杰森清醒过来。杰森虚弱地喘息，几乎听不清他的话语，“杰森，无论如何，听我说。你必须阻止Y病毒落入刺客联盟手中。”

停止了吗？这一切。

杰森别过头，不再看布鲁斯的眼睛。或许是因为他的蓝眼睛里含着泪水，他不需要布鲁斯看见他的脆弱。他不需要同情。

“这是我的命令，”即使到了现在蝙蝠侠仍命令他，“我最后的命令。Y病毒十分危险，我们无法估计它将造成的次生灾害。所以我们至今都没有打算使用它来作为对智械的威慑。如果刺客掌握了这种病毒，许多人会因此丧命。”

杰森闭上眼睛，突然惧怕任何将要落下的拳头。

“我明白，”杰森微不可闻地说。即使到了现在，他仍服从。

···

杰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卡珊德拉架上刺客联盟的飞机。蝙蝠侠放走了他，并非因为对他的感情，而是因为他还有用。蝙蝠侠的理智最终停手，没将他活活打死在天台。

与塔利亚一样，卡珊德拉用一块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脸上的血。杰森在恍惚中昏睡过去，没法去拿他的电脑。Y病毒的备份都被删除，除了他电脑里的存档。遵从蝙蝠侠的命令，他本该第一时间将Y病毒拿到手。

梦境中他回到了蝙蝠洞，洞里的设备七零八落地歪斜着，既有蛛网也有血迹。蝙蝠电脑的屏幕上破了一个洞，玻璃碎片散落。就连封着罗宾制服的玻璃罩橱也破碎，歪倒在地落了尘。洞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

杰森涉过瀑布的流水，拿了一根荧光棒往洞穴深处走去。蝙蝠洞里有一条不为人知的隧道，只在他的梦魇中出现。据说这条隧道通往地狱。杰森的胸前和手上都沾满了鲜血，但不是他自己的血。

隧道没有尽头，一环又一环仿佛在蛇腹之中，乌洛波洛斯，衔尾之蛇。杰森穿着刺客红袍默默地走着，荧光棒发出的红光是唯一的亮源，瑰丽而诡异。每走一步墙壁都像在往内收缩，挤压他。

这既是地狱的深处，也是他的内心。

杰森独自一人站在一个巨大而原始的洞穴之中。这是蝙蝠洞的最深处，隐藏着蝙蝠侠的秘密。他丢开荧光棒。

“我召唤你，”杰森轻声说，他的声音在洞穴中有了回响。他召唤米尔加尼的蝙蝠黑影，“在我面前现身。”

洞穴震动，白雾升起，蝙蝠低语环绕他。一只蝙蝠巨兽的身影先是张开翅膀，露出獠牙，然后化为黑色雾气，眼睛燃烧橙光。他缓缓靠近杰森，半是好奇，半是轻蔑。

“年轻的骑士，”这是杰森的潜意识，蝙蝠黑影仍叫他作骑士，“你渴求什么？是侦探的一句承认，还是众人的欢呼？”

“我……并不追求这些，”杰森的表层意识争辩。在他小时候，曾追求过蝙蝠侠的每一个肯定的眼神。至于众人的欣赏，他早已看淡。

“骗子！”黑影眼里的火光燃烧，对杰森伸出一只手说，“靠近我，好让我看见你的灵魂。”

一个人的灵魂或重于一根羽毛，或轻于一片尘埃。

“世界上并没有灵魂，我已经证明了的，”杰森无不理智地说，“我创造了智械，我知道了智慧本身。人脑也是一个电脑，电脑里没有灵魂。所以收起你的把戏。我需要你的帮助。”

人死后也没有灵魂，他只是死了，躺在六尺之下。没有天堂和地狱，只有湮灭的意识。

“那么首先听我说，”蝙蝠黑影自言自语，“我告诉过你。你将要做出的选择，会决定两个世界的命运。智械与人类是决裂厮杀，还是殊途同归。你选择了决裂。”

“不是我的本意。”

“错误的选择，造成错误的灾祸。你让智械伤害人类而不负责，然后又偷取了Y病毒而不负责。你可知你的选择的代价？”

蝙蝠黑影一步一步靠近，伸出一只黑色的利爪按到杰森胸前。那里已经没有蝙蝠标记了。杰森倒吸一口冷气，却无法反驳黑影的话语。

“我也告诉过你，”蝙蝠黑影不等他回应，继续道，“如果你选择留在蝙蝠侠身边，那么你将什么也不是。背弃他，忘记你的誓言，你将成为一个英雄。很显然，你为了自己的欲望，选择了成为英雄。”

“我……”

“一个人的选择，决定了这个人是谁。而你的选择，让你成为了蝙蝠侠眼里的罪犯，世人眼里的英雄。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第二次机会，”杰森说着双膝跪下了，跪在蝙蝠黑影面前，“恳求宽恕。”

“看看你的双手，上面沾满无辜者的鲜血。”

如今他知晓，他所拥有的两个选择，都做错了。如果可以，他甚至会跪在蝙蝠侠本人面前乞求原谅。蝙蝠黑影是集体无意识的集合，他潜意识中对过往和未来的评判。就连蝙蝠黑影也不会原谅他。

“你的选择，并非毫无代价，”蝙蝠黑影靠得更近，将要用自己黑色的身影把杰森包裹，“或许你需要亲眼所见。”

“不……”

他不需要再看自己造成的恶果。他只是跪在那恳求宽恕。但黑影不会饶恕他。蝙蝠黑影完全展开双翅，笼罩了杰森，开始吞噬他。洞穴，流水，蝙蝠黑影以及周围的一切都在融化，消逝。梦境重组，这是潜意识里最精妙的计算，无可置疑的未来。

杰森跪在一道城墙之前，这座城墙比君士但丁堡的更为高耸，比克拉克骑士城堡更为坚固。城墙之内是整个文明世界，那有诗人，哲学家，还有全副武装的骑士们。城墙之外即是荒蛮之地。

这是文明与野蛮旷日持久的争斗。文明虽然看似坚韧，他们长久耕作，建造城墙，将自己置身其中。但他们得以征服野蛮的唯一方式是同化。而野蛮要征服文明，则容易得多，只要将他们杀光。灰飞烟灭。

城墙之上本该有骑士和弓箭手的守卫，但他们都不见。坐落在野蛮与文明的边界上，这座城堡本该被重兵驻守。杰森皱眉。

一只苍鹰飞过长空。遥远的地平线上，布莱尼亚克的收割者大军正在集结。扭曲变形的躯体，黑压压的一片连接上昏暗的天际。他们会撕碎面前的每一个人。收割者们听从指令，开始向这座最后的堡垒冲锋。

“让我进去，”杰森捶打城门。城门却意外地没有关。他透过门缝走了进去。说不准骑士们是疏忽了，还是故意放他进门。但骑士们在哪？

他们必须关闭城门。没有时间了。

收割者每撕开一个人，就会变成这个人扭曲的样子，它们是布莱尼亚克最精锐的智械军队。是不死的奴仆。

“骑士们！我们必须马上关闭城门！”杰森说着想要去关闭城门，但城门上没有木扣。这座城门形同虚设。君士但丁堡陷落之日，也有一道没有关闭的城门。

最终收割者还是冲进了失守的城内，他们却像认得杰森一样不去管他，而是在城内肆意烧杀。撕咬的声音，惨叫声不绝于耳。他们认得他，因为他是文明的叛徒。

杰森在恍惚中惊醒，额头上的冷汗渗进未擦净的血迹中。他躺在刺客联盟飞机的担架上，一挣扎就整个人都翻倒在地。他摸索着要爬起，但头痛欲裂，挣了几下都无法撑起自己。他必须马上拿到Y病毒，蝙蝠侠说过，蝙蝠侠说过……

“卡珊德拉……十二月，”杰森含糊地说，“我的电脑。我需要我的电脑。”

“杰森，”卡珊德拉扶起杰森，把他放到座椅上，“杰森你需要休息，你受了伤……而且你看起来很不好。杰森你能听见吗？”

“我的电脑在哪？”

“在我这，”十二月镇定地说，黑发挽在耳后，他双手都抱着杰森的电脑，“我们已经获得了智械病毒，我看着它下载完毕。卡珊德拉说得对，你需要休息。”

“给我我的电脑。”

“你打算做什么？”十二月的声音突然变了，从好奇变成冷漠。智械病毒是刺客联盟的一次机会，他们终于有可能彻底毁灭地球上的智械。这会让杰森、卡珊德拉和他都成为刺客的英雄。为人类而战。

十二月一把电脑递给杰森，杰森就将它打开，迫不及待地输入密匙。选择了Y病毒的文件夹，正要点删除。电脑却被十二月瞬间夺走。

“你要做什么，杰森？”十二月边将电脑拿到杰森够不到的地方边说。

杰森扑上去想要抢，却踉跄了一下摔倒，如果不是卡珊德拉扶住了他，小心地把他扶回椅上。他太虚弱了。

“我们必须删除Y病毒。听我说，十二月，它很危险，”杰森喘息着说，“如果贸然使用，将会害死成千上万的人……”

“不，杰森。它将是我们的机会。”

一下飞机十二月就将杰森的电脑托人交给了雷霄奥古。而且确保了所有刺客都知道，是他、卡珊德拉和杰森从蝙蝠侠那获取了战利品。一种据说可以杀死一切智械的病毒，正是雷霄奥古感兴趣的。

不等杰森喘息他就被两个刺客押去见雷霄奥古。

“没想到，蝙蝠仔祸害，你竟然会去蝙蝠洞为刺客偷取武器，”雷霄奥古饶有兴趣地看着被按跪在地的杰森，端详着他被打肿的蓝眼睛，“你知道在所有叛徒之中，双面叛徒会被两方唾弃。我看得出来侦探有好好地教训你。”

“我不是为你们而去的，雷霄奥古，如果你还有一丝理智，”杰森说，吐出一口血，血花开溅在马赛克地面上，“如果你真像你说的，你为人类而战，那么就把Y病毒给我。我们必须毁掉它。”

“我不相信你，侦探也不该信任你，”雷霄奥古端坐在副手椅上，双手十指交叠，“如果Y病毒像你说的这样毫无价值，你也不会去偷。侦探也不会因此惩罚你。从他对你做的，我可以看出他也很看重Y病毒。”

“看，我们都不知道Y病毒可能造成的副作用。我说的是对人类的伤害，它可能会造成成千上万，不，甚至是数千万人的死亡。我们不能随便就使用它，即使它是第一款智械病毒。即使你痛恨智械。”

“什么副作用？”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十分危险。这是一个种族妄图毁灭另一个种族的手段，在追踪智械的时候，它怎么才可能确定对方是智械，而不是其他呢？你只要细想，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那么说，你也不知道它的结构，祸害，”雷霄奥古用手摸了自己的脸颊，“但我不可能将Y病毒交给你，因为你会只想毁了它。事实上，我们的黑客正在分析它的结构，查看它是否有效。”

“不只是有效无效的问题，”杰森跪在地上，徒劳地解释，“想下那些你们在刺客信条中发誓要保护的人。你们所说的自由、独立、隐秘和真实，为人类而战……所有的誓言，难道不应该小心谨慎吗？”

一个刺客走进大殿，在雷霄奥古耳边说了几句。

“我们的黑客说它的设计有力而精巧，确实能追踪并让智械的数据过载。你给了我们一件强大的武器，”雷霄奥古一改之前的不悦，“杰森，我会让刺客们都知道你是我们的一个英雄。虽然我仍不会相信你。”

“我不是一个英雄。”

“明天我们就开会宣布这个事实。你、十二月和卡珊德拉都要出席。你们是最精锐的刺客，连蝙蝠侠也不惧怕。你们就是年轻刺客中的英雄人物。”

“你不会想要使用Y病毒所要付出的代价，”杰森狠狠地说。

“即使是数千万人的死亡，对于整个人类种族而言，也不是什么。这个星球上有七十亿的人，而他们都会从智械的死亡中受益。人类作为一个整体免遭灭亡。因此数千万人不过是附带伤害。”

那一刻杰森痛恨所有刺客。

“启用Y病毒，”雷霄奥古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