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一令既发,三军势如奔马,直抵刘营之前。绍亦素备神火飞鸢数千,一齐施放,茫夜之中,光耀辉然,颜良文丑等趁势杀入,高声呐喊。刘表诸将不知四下多少袁军,亦不知曹操意向作何,大惊失色。营中十里之地,烧的光如白昼,黑云敝天。刘表自梦中方醒,卫将军周泰急之其帐,扶起上马谓表曰:“天幸主公犹在后营,可保无恙也!”刘表极目四望,营中哀鸿遍野,更兼袁绍拔营之时,地下亦埋火油硝石之物,火借风势,已然无药可救,双目垂泪,顿足太息曰:“惨矣!惨矣!”后人有诗证之曰:
风高火气盛,暗夜宜扬功。
天燃当赤日,地染朱丹红。
千山皆胆怯,万里绵祝融。
烟蔽嘶鸣响,光耀硝气隆。
两路炎势漫,三军仓惶行。
伏路尸山累,倒戈振金鸣。
劈爆朽木毁,轰崩新营停。
蒸腾灼海尽,扶摇烧霄廷。
大将军文聘见刘表已然慌乱,乃语之曰:“主公万金之躯,不宜久留,幸得择营有方,少加波及。可速往襄阳退避。殿军一职,某自当之。”言讫,躬身抱拳,引数十亲兵收拢残卒而去。周泰护卫刘表,自营南门而走。火光中闯出一将,大喝曰:“刘表哪里走!汝昔日辱吾臣节,今日必取汝狗命!”左右见时,正是淳于琼,拍马舞刀,往刘表御驾上砍来。
是时周泰方在其后数步之遥,催马赶来,尤恐相救不及,表大惊失色,瘫于辇上,以为必死。忽闻弓弦响处,一箭射来,淳于琼急缩颈躲时,铁兜为其射落。望其人时,太史慈也。周泰方抵刘表身前,与淳于琼战在一处。
却说颜良方杀入刘军前营,守将蔡中、蔡和,皆蔡瑁之弟也,二人并太史慈之子太史亨并驾阻之。颜良力敌三人,战了一合,一刀将蔡中砍为两段,反手一刀背又将蔡和打得筋骨俱碎,口吐鲜血,撞下马来死于乱军之中,太史亨仓皇而走。文丑撞见猛将戴陵,两枪相交,三五合之间,文丑卖个破绽,将戴陵活擒过马。二蔡、戴陵皆以勇力称雄于刘表军中,太史亨刚猛不下乃父,转瞬之间,或死或逃,岂有不惊诧者!后营中淳于琼虽怀决死雪耻之心,然则岂是周泰对手?二人战了三四十合,为周泰一刀砍死座马,栽倒在地。周泰大喝一声,方欲下马去取淳于琼首级时,却见徐晃、华雄二将策马而来,只得弃了淳于琼,回身护卫刘表。太史慈截住徐晃厮杀,周泰抵住华雄,表尤恐二人力有未逮,令偏将吕蒙亦闯入圈中助阵。
刘表军中独有魏延、黄忠二部军心未乱,二将收拾败军,往南遁去,见周泰等与徐晃、华雄鏖战,亦欲与之。刘表呼曰:“卿二人速来保驾,助孤溃围!”延等虽如其令,然心蔑之。走不出五里之地,只听三声炮响,袁将蒋义渠引一彪军截住刘表车驾。魏延吼道:“主公莫慌,魏延在此!”二人战了七八合,蒋义渠力不能支,翻身便走。黄忠引弦一箭将其射落马下。残党报与袁绍,贾诩曰:“闻魏延、黄忠治军有方,俱是大将之才,锐气尚在,不若勿攻之。”袁绍称善,令大军放过刘表诸人,截住后边大队厮杀。袁绍见刘表军容盛状,甲固枪明,不由心中忧心。沮授曰:“主公不必忧之。刘表者,守土之循吏也,善治于民政,而不善于统军。虽有魏延、黄忠而不能用,偏信周泰、太史慈一干匹夫,譬如弃鱼腩而取鱼背也。况甲兵者,外物也,可以藉以为益,不可托以为命。虽百炼之锻甲,懦夫被之,不能当断簇;虽蓬蒿之斗笠,勇将着之,亦可敌猛虎。刘表贪生畏死,但顾其亲近之冷暖,市小恩而寡大德,不问三军之死活,有此庸君,处顺境尚可黩武,困逆境必不攻自溃,焉能胜乎!”
颜良、文丑杀得兴起,一路贯穿刘表大营,往来冲突,竟而杀至曹营之前。袁军见曹营门外,鹿角遍野,绊索斜伏,辕门外侦骑四出,真可谓再世细柳,岂是刘表可比,方生怯意,见曹操率大军出营,拔倚天剑,对袁军喝曰:“袁本初小子安在焉?”袁军上下见曹操据坚营,守危墙,而胆敢出战,知其必有万全之备,谏二将稍退。怎奈二人战意正酣,岂肯退走。
先是,夏侯惇大军方在房陵,不及即归,营中戍卒,不满其半,其间多老弱之卒,大将亦鲜。操见刘表营中火起,乃谓郭嘉曰:“火势甚大,此必袁绍之谋也。”郭嘉曰:“主公断不可退,退则示怯,怯则无生路矣。然困守此营者,亦示以怯。不若出营交战,料元让引军当途,不久必至。袁绍见主公弃营不守,必疑心主公乃诱敌之计,且吾等以逸待劳,袁军与刘表战了半夜,人困马乏,更兼怯弱。”操大喜,抚其肩然之。操乃令营中贱役之徒,皆持甲兵,修其旌旗,愈其金鼓,以壮声威。不料颜良、文丑寡智勇夫,见曹操出营来战,不胜喜焉。文丑挥苍雳枪,指曹操曰:“彼阵中挥剑者,曹操是也。能生擒者,赏千金,封县侯!”曹操闻言,不觉大悚,须发皆张。俄而勉强镇定,望袁军曰:“孤与袁本初少年相识,邙山一别,不胜挂念。今日故友相间,竟至于此乎?虽然,操之首级,焉可假手他人。若袁本初尚在,尚请阵前一晤。操若得蒙本初之手,魂归灵台,不胜喜焉。”颜良更不多言,策动两旁军卒,便欲来攻。声威响处,曹军执兵之贱役者皆胆战心惊,阵中多有旋踵而逃者。那边袁军瞅见端倪,更无顾忌,离巢之蜂一般杀来。这边许褚、典韦二将禀于操曰:“主公速退入版筑之后,吾等且为主公阻之!”不待曹操搭话,催动坐骑,杀入袁军中,如若星火两点,卷入黑风之内,顷刻目所不能见。曹操见袁军势大,失惶落魄,退入营中。
那边袁绍引大军截杀刘表余党,初闻传骑回报,颜良、文丑杀得兴起,直抵曹操营前,大怒曰:“曹孟德诡计百出,孤等于此鏖战,必为其所知。何况曹操以逸待劳,此去恐怕羊入虎口,安能一战破之乎?”急令郭淮将二人唤回。郭淮曰:“主公所议,情理俱存,然则万万不可。兵形如山,宜发而不宜收,宜合而宜可分,宜进而不宜退。若颜、文二人仓皇溃退,必为曹操所追讨,引而至于乱战之中,吾等苦战已久,胜败之数,犹未可知。此二人皆四海闻名之猛将,战一二时,曾未有疑数也。待此间刘贼之兵,诛杀讨灭,复与之合兵一处,徐退方可。”袁绍未然之,乃目属沮授。沮授曰:“郭伯济诚至言也!且曹操已然中分兵之忌,袁术虽死,其功犹存。以颜良、文丑挟威之兵,未必不可于其阵前相持一刻。”须臾传骑复临,谓曹操指名袁绍交手。绍惊怒,掼其冠于地曰:“曹操岂敢岂其所恃,出营交战乎?此必有伏也!速令二人退!”左右面色皆凝重,郭淮叩首曰:“方才臣出言违逆主公,罪当万死。”左右皆瑟瑟不敢言。忽见贾诩出马,扶起郭淮,语袁绍曰:“主公不必忧虑,颜良、文丑此去,必可致大胜也。曹操非无知之人,岂不知十围五攻之数乎?若其兵众充沛,必倚其坚城劲弩,多杀吾众,而后待吾等三鼓气衰,方出剿杀,此以逸待劳之谋也。曹操既敢出营决战,可谓事急矣。”袁绍尚不解其意,问曰:“操若事急,必然逃遁,抑或坚守,安得出营死战乎?此岂非遇豺狼而弃其剑,逢矢雨而捐其铠乎?”贾诩大笑曰:“主公焉以为曹操乃刘表一路货色哉?操阴险奸戾,出于凡人之上,此欲以攻心之法,吓退主公也。幸得颜良、文丑乃一介武夫,见利心动,而不谋其它,曹操妙计难施,诚可谓弄巧成拙也!”绍稍知其意,乃急令郭淮、郝昭、王门、朱灵四将,引军接应而去。
那边曹操方退入辕门之中,已然矢雨横飞,见左右兵卒渐寡,乃与郭嘉计曰:“孤平生皆以计策调略,谋无不胜,今日遇此二匹夫,不亦命焉?”那边于禁指挥黑铠死士,各自屯于营壁之后,谓曹操曰:“主公速退,于禁今日以死守之,九州之明日,尚负主公之肩!”操摇首曰:“岂有此理!今日亡亦不免为追兵所迫,宁惊惶而死,不若泰然而留!”忽听得辕门外两声马嘶,许褚、典韦于门外呼曰:“主公岂不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之言乎?主公今日若存,吾等死若泰山;主公今日蒙尘,吾等苦劳,不宜付诸东流哉!”曹操急令左右打开辕门,将二人迎入。左右皆劝曰:“主公不可!若开辕门,袁军必然蹑足而入,则三军失其所据也!”操策马趋前,亲开营门,厉声曰:“千金易得,一将难求,孤焉能目睹二虎将死于营门之外焉!”许褚、典韦虎目流泪,自门隙入。袁军攻势若潮,须臾自其间窜入数十人,皆为操左右侍卫所诛,笼上辕门,勉力抵抗。欲知曹操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