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团子姑娘

团子姑娘终于要结婚了。

很难不让人想起霍乱时期的爱情,刚好在疫情最凶的那段时间,接到了她的结婚请帖,我调侃她这是想让我们一群好友全军覆灭吗,她则哈哈大笑称人生总有这一次,死就死吧。

不能再晚点?不能,谁知道这疫情什么时候过去,可这婚是一点都不能再等了。好吧,这次非得顺了您的意。

结果还是没能去了她的婚礼,管控,哪也去不了,得,这次谁也别死了,婚礼现场都只摆了两桌家属位。结果结婚的那天上午,我正在跟那个表情沉默的老板汇报方案,微信群里突然就炸了窝,团子姑娘穿婚纱出场了!

对,她在群里开了场直播,多新鲜啊,直播结婚我还真是头一次见,一群好友在群里叽叽喳喳闹个不停,不过总算是赶上她的婚礼了,在线的,我可没失了约,12年前的约。

团子姑娘算是我的知己,虽然现在大家不把知己当人了,但搁前几年,知己可是个纯粹的褒义词。团子姑娘虽算不上什么情路坎坷,但也有几分兜兜转转始终在门外的感觉。

早想给她写点什么,但好像总是提笔就失言,写什么都觉得挺矫情的,这像极了失眠时手机里不停刷着的短视频,总想刷点什么出来助我大眠一场,却又刷不出点什么,最后只落个决战到天亮的失落感。

半个月后的某个晚上,接到了她醉酒另一半的电话,背景音里还能听见她低声斥责着别闹了,那个另一半糊糊涂涂地说着一些只言片语,我疯狂从脑子里寻找符合场景的对白应付着,我已经记不清那天晚上他都讲了些什么。

诉说了些什么呢?诉说着历经千山万水终得另一半的艰辛么,还是站在原地始终无法触碰到的那颗柔软的内心,还是那层厚厚的篱笆让他望而生畏了,再或者时光后坚强又自我的她让他有些失落彷徨?

我终于也能温柔地轻声附和着,说一句人生尚浅,珍惜得到的人,岁月无声,你们一定要勇敢。

想来漫长的岁月中,最好过不过爱情,最难过不过爱情,世上很多事都是如此矛盾又好笑,也许人生就是如此稀松又平常。两个人相处哪有那么容易,但既然决定了在一起,就一定要勇敢,爱情里面其实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了份勇敢。

人们总觉得一个人也能刀枪不入、金刚不坏,离了另一个自由勇敢的活着不好吗?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孤独也是难得寻找自我的机遇。

而我呢,向来孤勇,始终觉得和一个人决定相守一生才是最大的勇敢,我需要一个纯洁的灵魂拯救我于溺水,然后互相依偎着,欢愉地度过余生。

我和团子姑娘已经认识很久了,久到身边的朋友全都换了一遍她还在的那种久,我笑说这是阴魂不散,她说这叫知己难寻。

那会高二文理分班的第一天早上,一个略神经大条的女生一脸不怀好意地握着拳头,“啪!”的一声拍在我高高的书堆上。你是我云姐说的那个安生吧,我是她妹,多多指教。

她这突如其来的招呼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心想也没听过云还有个什么妹妹,哪门子的妹妹,真是她妹的,后来她摊开有点胖乎的小手,手心里面是一块糖,行,有了糖就是好朋友了。

于是我和她的朋友,从一颗糖开始了十几年的拉扯,要是早知道要纠缠个十几年,应该多要两块糖,一块糖真的不够弥补我的精神损失。

她是个很爱“写东西的人”,我们曾达成过很多奇怪的默契,比如喜欢同一个人的小说,喜欢做一个类似的梦,喜欢相同风格的音乐,喜欢同一款游戏,喜欢和同一个人唱歌,甚至去了同一个地方上学等等。

那时候她每天写很多东西,写完就会迫不及待地给我鉴赏,我笑称是她的专职改稿人,下次可得收费了,那时候觉得对方就是另一个自己,我们真的太像了,说话的风格,执拗的性格,不服输的样子。

有时候想,如果时间一直停在那时候多好啊,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个始终在文字和音乐里寻找自我的自己。

团子姑娘想成为一个活的作家,那时的梦想是成为明晓溪,或者是安妮宝贝和郭敬明,再后来是花火上的常驻写手,最后读者、意林也行,我笑她实在太没底线了,她说只要自己的文字被认可,哪怕一点点也行,她这么说的时候,我觉得她的身上都是光。

我想文字于她,是有些不甘心在里面的,再后来我们一起投了很多期的新概念和最小说,结果也都无疾而终,令我们大受挫败,我倒是没什么,毕竟是陪跑的,她笑称哪天自己写了几部幻城,就去大上海买几栋玻璃高楼来请我当保安,我真是谢谢了,不过我还是比较适合穿着西装领带给大小姐开门说早安。

后来她还是不停的写,我看过她那些疯狂的书稿,很多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以及小女生的小心思在里面,那时候我们很喜欢才华横溢这个词,团子姑娘却有几分文学的天份,她写的作文总是被那个瘦骨嶙峋眼光犀利的班主任拿来全班朗读,不过她的记忆力不太好,丢失了很多手稿,又向来不喜欢归档整理,多了些诸多烂尾的故事以及散乱的文章,最终可怜那些当时被称之为才华横溢的东西们,也终无再见天日之时了。

那时候她总是喜欢缠着云,就是她那个异父异母异家的姐姐,大概是因为爱笑的女孩子天生就能玩到一起,她们两个突然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而我,则和云谈了一场毕业就分手的恋爱。

那时候的爱情,像极了青春小说里面的痛风症,而团子姑娘,就是那个永远治不好痛风的老中医,总是开着最苦的药,蛊惑年轻的少男少女们好好喝下。

于是我们总有趣或无趣的游荡在古城路的街头巷尾,游荡在滨河公园的南端北端,在丁老二米线的酸辣土豆粉里,在通宵的网吧里,在深夜人民路的茄汁面里。

毕业之后云去了另一个城市,我和云的故事以极具戏剧性的惨淡收场,我觉得那一晚最难过的可能是团子姑娘,那时候我们都觉得,随随便便就可以说出一辈子的话来,像陪着安东尼一样,陪着对方度过漫长的岁月,可没想到会这么轻易地放开手。

那时候我觉得爱情,像是一把折在大雨滂沱里的雨伞,我们都想把它撑起来,可总是那么力不从心,也许爱情从来不属于弱小,她不仅需要你勇敢,还需要你足够强大。

然后团子姑娘到我的城市上学,她说分数只够得了这么多没办法,我知道她真的很勇敢,她上学报道的第一天,我送她去学校,两个人晕头转向找不到报名点,热的头发昏,结果团子姑娘大叫一声不好,我以为她马上要中暑倒地不起,正在想人中应该掐多久。

好吧,亲戚来了,真是混乱又不失礼貌的慰问,她在这个城市的孤独就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展开了。我的学校离团子姑娘不过30公里,1个半小时的车程,但我们都很有默契,我没去看她,她也没来看我,直到快要毕业的那一年,才假惺惺地去她的学校探望,她笑我身边太多姑娘腾不开手,我笑称实在太受欢迎了没办法。

后来我们有了另一个共同的好友,扇子姑娘,我时常调侃她要多找几个好闺蜜,不然我的女朋友就没处批发了,她则苦笑说我王八蛋,快上号吧,去刷雷峰塔的副本了,我赶忙说好好好,马上带扇子姑娘上线。

我的剑士实在打的太烂,扇子姑娘的法师和团子姑娘的奶妈两个70多级的号,带我一个20级不到的小菜菜刷副本,画面实在太过残忍,搞的很多次刷完副本,我都不好意思偷偷捡几个没人要的破戒指,以便显得我异常大度。

不过幸好,我们都喜欢去蒲家村,都喜欢躺在河边的草地上吹吹风,偶尔还在河边的田地上种点药,那里的河水清澈见底,四季都有花香和蝴蝶,有时候下雨,我们会找个亭子,听听水声,听听雨声,想想下午先上课还是先刷副本,然后再骂一句妈的要点名。

最后一次听说团子姑娘写东西,还是在游戏社区里更新她的游戏网文,据说还被官方认可推荐了,我因为手脚过于不协调,早早弃坑游戏,为了看她的大作,特意去下回了游戏重游蒲家村,只不过蒲家村里再也没有爱看风景爱吹风的傻剑士,和那两个爱弹琴睡觉的法师奶妈了。

我是一个喜欢先说再见的人,总是给人以失望,然后又会不自觉的回头,再看到别人给予的失望,在彼此的失望中反复自我折磨,所以后来我很少再回头看。

然后我去了上海,我喜欢上海干净的石板路和随处可见的老建筑,甚至是到处可见的商场,团子姑娘也来了上海,我们相约在一个地铁站相见,这次见面间隔了2年多,吃东西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最近又谈了哪个女朋友?我苦笑不迭,又来,那时候我们两个工作的地方只差了1个地铁站的距离,却终究没有相见太多。团子姑娘终于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家乡,回到父母身边,安安稳稳地考公,上班,回到幸福的样子去了。

我听说有些人的心里有一只装着失望的高脚杯,攒满一杯时就会一饮而尽,然后离开。

我想,团子姑娘的心里一定也有这样一只高脚杯吧,或许是在那天路过篮球场那个诡异的三分球入网时,也或许是在蒲家村的最后一晚分别时,也或许是扇子姑娘的空间动态里...

总之,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终于喝了那杯微醺的酒,然后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