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后,卫音便着手制作岩桐的钱袋,当然,绣的仍是她拿手的芍药。
先是细细绘好图样,好不容易满意了,才一针一线地绣上去。
她绣花时向来是专注无比的,只是此次却因向柏的话而有些起伏不定。
她不太确定兄长的用意何在,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如既往关心着她,那是任何刻意的行为或神色都无法掩盖的──向柏并非不善表达,却是不欲让她知道。
「啊!」
一分神,手指立即被针刺伤,一滴鲜红的血珠渗进布料中,卫音懊恼地扔下绣框,知晓以如今浮躁的情绪,定然无法完成绣花这般精细的工作。
便干脆换了身衣裳,到外头散散心。
此时正是日头最盛的时刻,卫音顶着阳光走在田间小径上,远远眺望着农人或挑夫,以及那些赤脚玩耍的孩童。
这些平民大多清贫节俭,一生只考虑最单纯的事──如何生活。
现今的舜国律法远远不到公平的地步,亦无法保障平民拥有与贵族同样的生存权,而王权时而凌驾于法律之上,更是无法确保人人平等。因此就某方面而言,人人会的出现打破了这样的现状,他们使平民了解,每个人都有权为自己发声,并挑战看似不合理的常规或制度。
卫音深深地看着两名男孩手持木枝打闹,其中一人的木枝被打断了,哇哇大哭,一旁大人不耐哭声,给了他一根粗竹棍,这下情势逆转,粗竹棍打断了细细的木枝。
有时,现存的道理经过试炼才能明白其是否适合当代。不适合的被淘汰,未被淘汰的,也在试炼中变得更加坚韧。
卫音希望将来能够以自身的能力与知识,回馈这个曾经供养她成长的国家,使它壮大成长。
她的理想……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察觉了向柏话中的含意,但随即又不确定了起来,仅有一个念头在心中不断膨胀。
──做正确的事。
所有紊乱的想法汇集成一道湍流,急切地奔向出口,在另一个广袤的空间中合为一体,均匀又和谐。
卫音长出了口气。
「正确的事。」她喃喃重复了一次,微小的声音很快随风而逝,那念头却以温柔坚定的力量,深深扎进脑中。
是的,这正是她一直以来所想之事。
一开始来到庭州,她并没有想明,只渴求能由多方了解现今制度的弊端。
现在她知道了,那是一种自我实现的渴望。正如向柏为了理想而加入人人会,她也有值得自己奉献此生的目标,却无关乎某位特定人物,而是为了追求真道。
再不会有任何人成为她的枷锁,因为她所设立的高度,已经远远超越了那一切。
*
卫音坐在田埂上思索了半个时辰,起身后脚踝酸麻不堪,只得慢慢走着。
她踱步到市集,打算逛一圈便回,谁知正巧遇上卖艺者的演出,不禁被吸引了目光。
衣衫鲜艳的少年在空中抛球,旁边有人吹笛伴奏,显得好不热闹。
卫音掏出几枚铜钱放入打赏的布包中,与群众一同拍手叫好。
待表演结束,卫音转身正欲离去,却一头撞上了另一人。
两人摀着头退开,却在看见对方的剎那惊叫:「是你?」
撞到卫音的不是别人,正是英焕。
卫音连头疼也忘了,惊讶地上前一步,「好巧!你不是住棉谷乡吗?怎会在此?」
「出门采买。」英焕揉着头道:「我妹妹老吵着要容谖芳芬堂的香包,说是可以熏衣裳。我平素懒的出门,今日却是她生辰,我便与哥哥一同来了,顺便带些日用品。」
「令兄呢?」
英焕吐舌,「在芳芬堂呢,我偷溜出来了,那味儿简直能把人熏死。」
卫音原先不欲长待,她已略感疲乏,但又想与英焕聊聊,便指着前方的茶水铺道:「不如我们去那儿坐坐吧?我请你喝茶。」
虽知对方请的只是一杯三毛钱的淡茶,英焕仍爽朗道:「好呀!」
两人在铺中坐下,卫音先要了几碟小菜,用筷子挟着吃。
「你家还好吗?」卫音道。
「还能有什么,丧事也办完了。」英焕低头吃菜,「人死了,不过一口薄棺、一抔黄土罢了,什么也带不走,什么也没留下。」
卫音记得他说过敬重的长辈惨遭贼人杀害,心生同情,但毕竟是他人家事,又牵扯到逝者,便没有多谈,只换了个话题道:「那你学习的如何了?」
英焕马上换了副表情,斜眼看着卫音:「老人家最爱问后辈的学习状况。」
卫音咳了咳。
「妳年岁与我相差无几吧?」英焕问道。
「我今年生辰便满十八,」卫音强调了「十八」两字,「比你大多了。」
英焕「嗤」了声,「才相差五岁,算不了什么,我很快会便追上。」
卫音哈哈大笑,双眼眯成月牙型,「待你十八,我已过花信了。」
「是个老姑娘了。」
「喂!」
英焕想了想:「说起来,你那兄长的友人竟还未娶妳?是打算等到妳白发斑斑吗?」
卫音一口气梗在喉头,忆起不久前和岩桐上街购置新衣之事,结巴道:「我们……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看不出你俩有别的关系。」
卫音羞恼道:「爱信不信,我说的是实话!」
英焕不理会她,抚摩着下巴,自顾自道:「我见妳倒也不是特别难看,反而有几分可亲可爱,他怎就不要妳呢?」
卫音一急,反驳道:「他没有不要我!」
英焕似乎就等她这句话,狡猾地反问:「那妳这是承认了?」
「我……」卫音气鼓鼓,忽又想到不该跟十三岁的孩子计较,便闭上嘴,轻轻哼了声。
英焕憋住笑意,「也太容易上当了。」
「……并没有。」
正说着,门口呼啦一下涌入十几人,顷刻间将茶铺塞得满满当当。
他们全都背着大背包,行囊沉重,应是外来的旅者。
卫音瞥了英焕一眼,见他也在观察这群突如其来的陌生人,遂悄声问道:「他们是谁呀?」
英焕收回视线,没有马上回答,反倒先斟了杯刚送上的热茶,这才不紧不慢道:「霖州来的人。」
听闻「霖州」二字,卫音顿时留了几分心思。
「你是如何得知的?」
「旌券,方才有人拿了出来。」英焕喝了口茶,压低音量:「看着是投奔人人会的。我也不意外,毕竟霖州近几日出了些事。」
卫音一无所知,忙追问道:「何事?严重否?」
「妳没听人说起?」英焕讶道。
卫音摇头,「我不常接触外人。」
「总之是……前日开始,霖州的妖魔忽而增加至少十倍之上,毁坏了数百幢房舍,更有许多人死于妖魔袭击中,有人趁机大肆宣扬人人会的理念。才短短两日,却已足够使原本不坚定的人决意投向人人会了。」
卫音惊得打翻了手边的茶水。
「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