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原戳了戳耳鼠竖立着的长耳,心不在焉道:「牠是在求偶吧。」
求……?
樊瑜:「对不起?」
「不用怀疑,妳的耳朵没听错,不信的话可以用云鼓听听看,只是小心不要被牠脑子里疯狂的念头吓到。」
看来柳原似乎深受其害,樊瑜一点也不怀疑他的言论,可对着麓恢那张惊人美丽的脸庞,樊瑜根本无法想象牠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等等,麓恢该不会对很多人这么做过吧?」樊瑜瞪圆了眼。
柳原轻笑,「如果妳在担心这件事的话,大可放心,被牠这么对待过的只有妳跟我两人而已,算是殊荣呢。」
樊瑜:「……」这殊荣她不大想要。
她朝窗外低头望去,此时麓恢恰好咧开嘴微笑。
那个笑容看上去其实不怎么友善,并且还有些凶残──与柔弱的外表极度不相符,麓恢有一口骇人的利牙,在粉色的牙龈上排列整齐,樊瑜怀疑牠会喜欢吃馒头。
麓恢的笑容昙花一现,很快便恢复了那种面无表情的状态,并向后躺去,全身浮于海面上,彷佛大海是牠休憩的床铺。
除了嘴唇与眼珠外,麓恢几乎整个身子都是久不见光的白,在太阳下反射着阴冷湿黏的微光。
樊瑜目不转睛地看着牠平坦的上半身。在流线型的腰腹处,有细小的鳞片逐渐往下延伸,使那类人的躯体与鱼尾能够完美地结合,毫无违和感。
鱼妇,用现代的眼光来看,就是人鱼。
薄如纱绸的半透明尾鳍在海水下搧动着,偶尔会露出水面,但总是不如在水中那般飘逸灵动,反倒蔫答答的,应证了女怪萦辰曾经提过的,鱼妇在陆地上行动力低弱。
麓恢那双长有蹼的手置于腹部上,指甲尖锐而致命,樊瑜看了一会,不由得向柳原问道:「你不吃肉,是因为血气的关系吧?可是麓恢一看就是掠食者,竟然吃馒头……」
「麓恢的确是肉食性的妖魔,」柳原将阿悟由胁下举起,轻轻摇晃着,「不过妳别忘了,牠可是因为我的相貌才自愿签定契约的,不能用常理推论。只要是我喂的东西,无论喜不喜欢,牠一律都会吃掉。」
……好特别的相处方式。
樊瑜想起了以前在书中看过的海妖赛壬,转头凝视着浮在海上的麓恢。
「让我好奇的是,麓恢会唱歌吗?」无论是书中对于赛壬的纪载,或是安徒生童话中有关人鱼的故事,在在都指出人鱼擅歌,只是换了个世界,也不知这条刻板印象是否同样适用。
柳原听见「唱歌」二字,声音稍稍停顿了一瞬,「牠是会唱,只是我不认为有人喜爱那种声音。牠的歌声既非用于诱捕猎物,也非传达情绪的方式,而是为了吓阻与驱赶敌方。」
「虽然麓恢可以轻松应付比自己体型大上好几倍的妖魔,然而牠并不是无敌的,若是遇上太棘手的敌人,或是在浅海处行动不便时,牠才会歌唱,那歌声堪比武器,会让听者极度不适,可以说是常世中最难听的歌,总之妳不会想听到的。」
这郑重而详细的说明让樊瑜有些不可思议,「原来是这样,今天又长见识了。」
外头,一条独眼的海鱼跃出水面,被麓恢一掌打晕。
牠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条鱼,在船壁四周游走,却碍于窗口过高,不能将这小小的礼物赠给窗户后方的少女。
显然牠并不似化蛇武替能口吐人言,但是肢体动作却相当丰富,伸长了手臂想将独眼鱼送到樊瑜手中,美丽的脸庞微微斜着。
樊瑜兴致勃勃,原想接麓恢的鱼,又担忧对方误以为自己答应了求偶,迟疑不定。
「……没关系,麓恢能分清楚,事实上牠很聪明。」柳原掩住呵欠,嘲讽道:「妖魔由野木而生,大多形单影只,没有求偶的概念,牠是在模仿人类。不是经常有那种……明明接受了爱慕者的礼物,却不愿给出明确的答复的人吗?牠知道的。」
柳原说话果然够直白,直接开口讽刺优柔寡断、犹豫不决之人,樊瑜愣了愣,停下动作,直觉他有什么事堵在内心。
是朋友的经验、自身过去的回忆……或是关于他的亲人?
樊瑜遥遥望着那名坐在床上的少年,他柔和地看着阿悟,表情却透出一股冰冷,那是很矛盾的情绪。
「我曾经遇过一个这样的人。」他说:「后来她不到五十岁便因意外死亡。」
然后就没了。
这么两句前言不对后语的话,令樊瑜莫名感到沉重。
她瞇着眼向下方俯瞰,在麓恢溅起一些细小的水花时试图握住,却仅能得到海水的凉意。
麓恢见少女不接鱼,又将那条半死不活的独眼鱼放回海中,朝她伸手。
樊瑜正在思索,柳原却警告道:「这次别接了,若只有礼物还能当作不知情收下,可要是赤裸裸的表白,接受后便不能再回避。」
一语惊醒梦中人,樊瑜改为朝麓恢摇摇手,对方虽面无表情,却显得很失望。
牠一头潜进海中,几条同样的独眼鱼被泄愤似地打出水面。
一开始樊瑜只是微笑地望着,不久后飞出的独眼鱼越来越多,她才感到不对劲。
一条条深青色的鱼在空中飞跃,又倏然落回海中,不断发出水花的拍击声。声音越来越响亮,甚至惊动了一些船上的旅客到甲板一探究竟。
麓恢猛地探头,握拳敲打船壁,此时那些独眼鱼仍在船只周边持续跳跃,彷佛正演奏着一首盛大的交响曲。
「台辅。」
缧鸣那雌雄不辨的嗓音由地下响起,语气略急促,「有一大群薄鱼在船的周围徘徊。」
「薄鱼?」柳原蹙眉沉吟,「那不是攻击力很低的妖魔吗?等牠们自行退散就行了。」
「不,那些薄鱼是被深海的什么东西吸引过来的,台辅请小心……来了!」
船身忽然一阵剧烈摇晃,樊瑜在猝不及防下松开了扶着窗棂的手,跌坐于床铺上。
「那是什么?」
她喃喃自语,因为在离开窗口前,她看见船只下方有个巨大的黑影由清晰转为模糊。那是某种未知而危险的生物,足以使整条船翻覆。
同时,窗外的麓恢停止敲打船壁,潜下水中吸了一口海水,接着浮出小半颗头,张开那布满利齿的骇人大口开始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