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番外篇 有关誓言，有关过往

1

苏流萤降生的时候，苏喆并不是特别开心。

换做是哪个小孩都是一样的。父母的关爱突然要分给另一个素未谋面、身体里却流淌着与自己相同的血液的人，苏喆当然不开心。小小可爱的男孩子瘪着嘴，眉头都皱在一起，白嫩嫩的脸蛋上都是泪水，要多惹人怜就有多惹人怜。

然而苏父苏母的注意力都在新生的娃娃身上，在挥舞着小手的婴儿面前，苏喆明显不如她可爱。这么一想，苏喆心底的委屈更甚，时间长了，小苏喆心底的不快隐隐多了起来。于是，他决定要付诸于行动，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在某个中午，苏喆偷偷跑到苏流萤的房里，看着摇篮中咬着手指头熟睡的娃娃，苏喆的邪恶之手缓缓伸到她的面前，然而在他触碰到苏流萤软软的脸颊时，从指尖传到全身的暖意让苏喆微微一怔。就在他怔神之间，我们的娃娃皱了皱极淡的眉毛，睁开了眼，好奇地看向苏喆。

苏喆屏住了呼吸，他害怕地闭眼，家里这位小祖宗一醒来就又哭又闹的，一定会把爸妈招来的，到时候又要被打屁屁了！苏喆是这样想的，可是苏流萤不是这样做的。

苏喆想象中的哭闹没等到，他疑惑地睁开了眼，对上娃娃那黝黑清亮的双眼。小娃娃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忽地咧嘴咯咯地笑了，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她挥舞着白嫩嫩的小手，蹬着胖嘟嘟的小短腿，嘴里嚷着苏喆听不懂的话。苏喆突然不是那么想对她做坏事了——他的心都被这个小娃娃融化了。

在书房里做事的苏母听到卧室里的动静，急急忙忙地赶来，看了看空荡荡的沙发，一拍腿：坏了，光顾着照顾女儿忘了儿子了，儿子肯定欺负妹妹去了！别人家生了二胎都是这样的。然而苏母是这样想的，苏喆不是这样做的。

苏母急匆匆地跑到卧室时，却看到自家儿子抱着女儿，正举高高呢。被举高高的小娃娃咯咯地笑着流口水，苏喆全然不觉，自己笑得也正开怀。

从今以后，我有妹妹了。苏喆这样想着。

2

鉴于苏家养儿女的规矩，苏喆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听话乖巧的男孩，可以说没被父母打过骂过。

他每个学期都被老师评为“优秀学生”，比女孩子还安静。别人哭闹的时候，他做自己的事，有时还会去安慰哭闹的孩子；别人乱发脾气的时候，他从来都不怒，笑着调解矛盾。父母的话他记得特别清楚，一言一行都不逾矩。

而比被父母老师夸奖更让他开心的事，就是每天一回家自己的妹妹就会跑过来抱住他，牵着他的衣角，做他的小尾巴，哪儿也不去。别人家的兄弟姐妹总是动不动就吵架，又打又闹，没有谁像他们一样相处得如此融洽。

苏喆没空想这些，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妹妹一定是用来疼的。

苏喆七岁的时候，妹妹被几个坏心的小男孩揪了辫子，疼得哭哭啼啼地跑回了家，抱着他一直诉苦。

苏喆当即就生气了，他的妹妹，谁都不准欺负！向来以听话著称的苏喆立马撸了袖子，气冲冲地跑到小男孩那里把人毫不留情地给打了一顿，打得人家男孩哇哇大叫仍觉得不解气，但因为记着家里的妹妹，便扬扬拳头回了家，自己也挂了彩。

回到家时，妹妹还坐在地上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苏喆心疼地把她扶起，轻轻地拍去她裙子上的灰尘，温柔地擦拭掉妹妹满脸的泪水鼻涕，傻乎乎地笑着安慰她：“七七，你别哭了，你看，我帮你报仇了。”

后来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小男孩们的家长找上门来了，苏父气得脸都青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向来乖巧听话的儿子竟然会欺负比自己小的孩子，即使是替妹妹报仇也是冲动的行为！这样想着，怒气翻腾的苏父立刻去阳台上随便扯下一个衣架子，让苏喆当场跪下。

苏喆很委屈，但是他不后悔，因为他替妹妹报仇了，妹妹不哭了。苏喆最怕疼了，那时候比父亲的黑锅脸还可怕的事就是打针，每次都要折腾着半天，最后还得让自己妹妹哄着才肯乖乖打针。衣架子是铁做的，每次一落下就要在苏喆的身上留下一道红紫的痕迹，苏喆觉得钻心的疼痛，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可是看着呆呆看着自己的妹妹，他紧紧地咬着牙，再痛都一声不吭，也要把泪水给逼回去。

可是妹妹哭得更凶了，一把抱住了他，鼻涕眼泪直往他身上蹭。苏喆有些茫然无措，他才发现，比打针更让他害怕的事，就是妹妹掉眼泪。他有些笨拙地抱住妹妹，替她顺着气，抚去她两颊的泪水，安慰道：“七七，没关系的，我一点都不疼。”

苏喆想，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比能保护到妹妹更让他骄傲和自豪的事了。

3

苏喆上小学的时候，母亲替他系好红领巾，对他说：“阿喆，你在学校可要认真学习，特别是要认认真真地学写字啊，以后好教你妹妹。”苏喆一听到关于妹妹的事，立马就来精神了，这个自认为已经是男子汉的小男孩拍拍胸脯向母亲保证：“妈妈，你放心，我一定会认真学习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苏喆的字写得比大多数女生还好看的原因了，因为他想，以后是要教妹妹，他一定要做个好榜样。

妹妹总喜欢在自己做作业的时候粘着自己，苏喆也乐得如此。小小的妹妹搬着小板凳，坐在自己旁边安安静静地看自己写字的时候，苏喆会感到莫名地心安。妹妹有时候也会闹脾气，她感到无聊了就揪苏喆的头发，也不是特别痛，苏喆就原谅她了。

有一回，妹妹不小心打碎了自己最喜欢的杯子，苏喆还是有一点生气的，但是当他看到妹妹扬起满是眼泪的脸支支吾吾地道歉时，心里那仅有的一点气就都消散了。他揉着妹妹软软的头发，安慰着犯错事的小坏蛋。

妹妹刚识字时，不认识他作业本上的名字，问他：“苏吉吉，为什么平时妈妈叫你‘阿zhe’，不叫你‘苏吉吉’啊？”

苏喆当即被妹妹这傻乎乎的样子逗笑了，他很有耐心地纠正妹妹的发音，可是长大了的妹妹开始耍腹黑了，无论他怎么纠正都十分坚持地喊他“苏吉吉”，苏喆想，妹妹开心就好了，名字什么的不重要了。

苏喆在老家养过一只猫，取名叫小樾。苏喆最喜欢小樾撒娇的模样，像极了他的妹妹，使劲地蹭着他。然而小樾比妹妹还不安分，有一次竟然爬到了枣树上去了。苏喆恐高，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当他追着小樾爬上树后，就不敢下来了，一时之间急出了眼泪。

而自己的妹妹却好像个大人一样，在树下向他张开了自己的怀抱。苏喆很感动，可他仍然特别害怕，抱着树干死活不肯下去。

妹妹仰着头，扬起灿烂的笑容，对他说：“苏吉吉，别怕，我接得住你的。”

那一刻，苏喆突然不是那么害怕了。于是他跳了下去，稳稳当当地落在自己妹妹的怀里。真好，苏喆想，以后我也要这样保护妹妹。

可是妹妹有时候也会任性过头的，苏喆此生唯一一次对妹妹发火，就是在妹妹将要十岁的暑假。妹妹因为与父母发生了争执，竟然在夜晚只身一人跑到了森林里。苏喆听到消息后，立马拿了手电筒和外套急急忙忙地追去。

他从来没有这么生气的时候，又心疼又焦急，那是苏喆此生最担惊受怕的一次。

他想着自己那个没有方向感的妹妹就怒火中烧，在森林里一边喊着妹妹的小名一边奔跑着寻找。很多次他想要歇息一会儿，但是他总想着，自己的妹妹怕黑，说不定蹲在哪个角落害怕地哭着呢。他逐渐感到绝望了，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去颤抖，但是，他害怕……真的十分害怕……他害怕妹妹再也找不回来了，像小樾一样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自己了……在害怕与焦虑的双重压迫中，苏喆终于还是找到了蜷缩着哭泣的妹妹。

当时苏喆的怒气就上来了，他二话不说地劈头盖脸给妹妹一顿骂。他不是故意要骂她的，他只是……太害怕了而已。

妹妹哭得很凶了，苏喆的眼泪也上来了，他很少哭，因为他知道哭是没有用的，可是此时，失而复得的喜悦与担惊受怕时的难过要将他撕裂，他紧紧抱住了哭泣着的妹妹，身子忍不住地一阵阵发颤。他害怕极了，唯有此刻，才感到了心安。

妹妹扭伤了脚，他就背着妹妹走，妹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感到了莫名的安宁。他想着，从今往后，再也不能把妹妹给弄丢了。当初外祖父替妹妹取名字时，源自诗人杜牧的“轻罗小扇扑流萤”，他就想，总有一天，他要带自己的妹妹去看一场萤火，定要是最美、最震撼的萤火。

于是，他对妹妹说：“等你十四岁了，我就带你去看萤火。去看最美、最震撼的萤火。”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当他离开家，赴往市区时，他知道，妹妹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睡不好觉了。他也想就这样陪在妹妹的身边，但是为了妹妹的未来，他必须去。他经历过很长时间的孤独，但因为有妹妹陪着，他从来没有后悔过。他心疼，可是无能为力，但他总想着要为妹妹做些什么。于是，在某一天，他将电话号码发给了在远方的她，他知道，自己的妹妹一定会大电话来的，这是一种默契，一种了解。

他想，他总得陪在妹妹身边，哪怕是以这种方式。妹妹爱哭，他怕她哭。

他本以为可以一直陪着妹妹的。

只是，很多事都无法掌控。

4

当那辆车撞上他的时候，他明白，有些事无法挽回了。

可是，他好害怕，自己的妹妹会哭鼻子啊。他还没有为她做过几次苦瓜炒蛋呢，他还不想离去。他还有那么漫长的岁月没有陪她走过，他一想起自己的妹妹要独自行过剩下的路，一想起自己的承诺还没有履行，他就觉得，自己不能死。

但是倒在血泊中的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逝去。不行，他一定得坚持下去，他想着，竭力与死神的镰刀抗争，可是在救护车赶来的那一刻，他力竭了，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他却无能为力。

一个人抱着他，在他耳边一直喊着他的名字，他抬起愈发沉重的眼，模糊中，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白衣少年，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出声：“以后……以后……记得带她看萤火……”那是他终其一生都未完成的誓言。

眼泪沿着脸颊缓缓滴落，他此生所见到最后的画面，便是眼前一闪而过的妹妹的脸庞。

呐，七七，对不起，哥哥怕是要违约了，你别怪哥哥可以吗？

七七，不要哭鼻子啊。

下辈子，我还做你哥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