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灰袍

炉火旁的老人经不住大家的起哄,清了清嗓子,说。

啊,让我来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呢,并不是我经历过的,只是一段被铭印在无边沙漠中的一颗砂砾上的故事罢了。好了,请找个地方坐好,我们要开始了。

这个世界有多大呢?大陆边缘的海是否会通向世界的边缘?我们不得而知,这个世界上的人们只知道他们眼中的世界是有边界的,北方的龙脊山脉区隔开了无边的冰原和富饶的土地。据说冰原上没有任何的生物,有的,只有在冰雪中蹒跚的枯骨和游魂。这就是文明与野蛮的边界了,高耸的龙脊山脉,就像一堵高墙,强硬的分割了两个世界。所有的活力和能量都在山脉南方,而北方,只有皑皑的白雪。

但这是真的吗?守护在龙脊山脉上的冰霜卫士自古以来都流传着关于北方的种种可怕传说,其中不乏野人,龙,巫师之类的存在。在飞雪组成的白色帘幕下,到底掩藏着什么呢?不过,倒是有一条铁则在冰霜卫士的一代代轮替中被当成教条一样传下来,据说每一个冰霜卫士的新兵都必须记住这一条古训,这比什么都重要。至于这条古训的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当一个身着灰袍的人从北方的风雪里来的时候,不要拒绝他的任何要求,绝对不要。

冰霜卫士们对这条古训一直抱有疑惑,然而一代代的领导者都坚持让战士们记住这条古训,久而久之,它已经变成了和守望北方冰原一样的传统。不论山脉南边的世代如何的变迁,龙脊山上的时间却好像是凝固的水晶,永远停留在历史上的某个时间点。

龙脊之巅,是一间酒馆的名字,当然,它并不是建在龙脊山脉的顶上,不过,据说它的老板,那位已经过世了的前冰霜卫士老兵曾经真的攀登到了那里。只是不久之后,他就因为一次意外摔断了双腿不得不离开冰霜卫士的岗位,到山下开了这间酒馆。因为老人颇具传奇的经历,再加上这个位于山下的小镇实在是缺乏娱乐活动,不论是小镇的居民还是轮班休息的冰霜守卫都很愿意在这里点上一大杯麦酒,聊聊天吹吹牛。

而现在,这间酒馆的老板现在已经变成了当年那位老兵的孙女,经常来的人习惯称她为老板娘,虽然她今年也才将近二十岁,可是已经十分的干练,酒馆里的大事小情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再加上一头红发配上姣好的面容,让老板娘成为了镇上几乎所有适龄青年的梦中情人。但因为她的祖父留下的影响,经常来店里的冰霜卫士从小看着她长大,对她就像是兄长或者叔叔伯伯一样,就算有居心不良者想假装喝醉占老板娘便宜的,也都被这些休假的战士一手一个扔出酒馆了。

不过不要因此就认为老板娘自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从小受到祖父严格训练的她实际上有着不输于战士的身手。这也是北境严酷环境下必然的结果,因为不忍而放弃对子女的训练,在这冰山之下才是最大的残忍。

上午一向是龙脊之巅生意最清闲的时候,一般的酒馆这个时候是不开业的,不过鉴于这里同时也兼具了餐馆的功能,有时一些早出的农夫或者无法自己做饭的居民会在中午左右过来吃一点东西。因此老板娘会在上午就开始收拾桌椅,检查一下食品的库存方便中午开业。一般来说,上午是不会有人来的,小镇的生活规律而单调,就连来这里打工的姑娘们也最早下午才会来上班。可是今天,一位意外的客人却打乱了这份平静。

“您好,一杯热牛奶,再上点吃的。”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人站在柜台前说道。他的声音很低,很小,而且有些沙哑,分不清男女。他的面容也深深的埋在兜帽的阴影里,让人看不见分毫。

“好的,请您先找个地方坐下,我会把东西送过去。”老板娘回答道。虽然她也对这个陌生人有着一定好奇,可是作为一位酒馆的店主,有些事情是不能表现出来的。再加上小镇里偶尔也会来一些外来收毛皮的商人,陌生的客人出现在龙脊之巅还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大事。

那个人点了点头,就自顾自找了一张靠墙的桌子坐下来。老板娘一边点火加热着食物,眼睛的余光却忍不住打量这个奇怪的人。可黑袍人却没能满足店主的好奇心,坐在椅子上之后就低着头不再多做动作,让人看不出他是在沉思,发呆,还是只是单纯的休息。

很安静,这个黑袍人给人的感觉像是一株植物。虽然他的黑袍已经有了破损,也沾上了很多的污迹和雪痕,但是却丝毫不显得慌乱或者疲惫,他的举手投足间透着优雅和从容。这是没离开过龙脊山脉的老板娘从未见过的气质。

不多时,老板娘就用橡木制成的托盘把食物和牛奶端到了那个人面前。

“谢谢。”那人说,接着就开始用餐,从头到尾都没有摘下兜帽的意思。

“奇怪,他刚才说话的声音有这么细吗?”老板娘抱着托盘回到柜台后面,皱着眉头小声自语道。

黑袍人吃东西很快,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老板娘猜想他一定受过良好的教育,可能是出自某个商人或者学者家庭。至于贵族,我们可怜的小镇已经有年头没有正经的贵族来过了,再说贵族可不会这么藏头露尾的。不久,那人就吃完了他面前的食物,他默默的走到柜台前。

“啊,总共三个乌拉尔。”老板娘猛的一抬头看见柜台前的人时吓了一跳。

那人听了,从袍子内侧掏出一枚银币,放到柜台上。宽大的袍子遮住了他的手,也让老板娘错失了最后一个可以推测他身份的细节。

“不用找了。”说着,黑袍人再次自顾自的离开了酒馆,没有打听任何信息。

“额…”老板娘盯着柜台上的银币看了半天,她认识这是什么货币,不过据她所知,这一枚银币的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三个乌拉尔,她实在是不敢相信有人会用一枚这样的货币来支付一顿小酒馆里的简餐。不过在短暂的惊讶后她赶忙收好了这枚银币,并且很神经质的左右打量了一番以防有人看见这一幕,她已经下定主意,下次见到这个人时把这枚银币还给他。

老板娘收起桌子上的餐具,走到酒馆门口准备看看时间,不过当她走到门口时,却只看到了满天的乌云。

“暴风雪,要来了。”老板娘看着天空,喃喃道。

………………

拜安是一名冰霜卫士。冰霜卫士这个军团编制不隶属于任何国家或宗教,他们是历史的遗留和守望者。传说,曾经在古老的世代,北方有着一位暴君,暴君带着他的寒冰大军南下,将所过之处统统化为冻土,被打的节节败退的人们退守到龙脊山脉之后,借助着这道天险击退了暴君的一次次进攻。而后,就是拉锯一样的攻守。流传下来的文献已不知道这攻守持续了多久,或许是几年,几十年,亦或是几百几千年。

总之,有那么一天,龙脊山脉上的乌云突然散开,风雪也随之止息,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位王者和他的军队。可那些敢于北上探索的人也从未回来过。北方的冻土再未解冻,所幸天气确实要比之前好上了很多。人们放弃了收回失地,转而专心经营南方的土地,曾经团结的力量随时间而散去,这龙脊山上只留下了那些曾经居住在山脉以北而不愿南下的人们。

他们不愿意远离故乡,相信总有一天故乡的冻土会解冻,冰冷的诅咒会散去,他们会重返祖先的家园。他们守望着,一边守望着故乡,一边也提防着传说中的暴君会卷土重来。久而久之,冰霜守卫就成了他们的名字。龙脊山就成了他们的领地。现在山峦南方的所有生灵都称他们为——北地人。

身为一个北地人,拜安以能加入冰霜守卫,承担自古以来的责任和使命为荣。而事实上,冰霜守卫的工作已经远没有过去那般危险和辛苦,一代代卫士开凿的防御工事几乎纵贯了整个龙脊山脉。如今的战士们只需要定期维护这些哨所,然后轮班守望就可以了。北地人以他们的固执和坚守注视着山脉的北方,纵然岁月轮替,可是他们还是在等待,等待祖先的故乡解冻,等待重返家园。

“呼……”呼出一口白色的寒气,拜安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熟悉北方的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雪要来临的预兆,冰雪的暴君虽然消失无踪,可他留下的冰冷诅咒依然以恶劣的天气这种形式存在。不过即使风雪散尽,恐怕人们也不会忘记北方曾经发生的一切。对抗暴君的记忆以及守望故土的坚持已经融入了北地人的生活和传统。

看了看旁边哨塔里的蜡烛,离换班的时候很近了。今天的晚饭就去龙脊之巅吃好了,嗯,要点上一整块烤鹿排再加上一大杯麦酒,鹿排上要浇上蜂蜜再抹上酒馆特制的烤肉酱。

“嘶溜”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拜安停止了自己的妄想。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在北方。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是很快,当那抹火光升上天空,拜安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是什么?是什么把一颗火球打上天空?他赶忙掏出军队配发的望远镜,往火球的来源望去,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披着灰袍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