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心游记(译林名著精选)
- (法)儒勒·凡尔纳
- 2464字
- 2020-07-09 18:02:12
一
一八六三年五月二十四日星期天,我的叔叔李登布洛克教授匆匆赶回他住的小房子,科尼街十九号,那是汉堡旧城最古老的街道之一。
女佣玛尔塔以为自己耽误了做饭,因为午饭才刚刚开始在厨房的炉子上滋滋作响。
“这下好了,”我心想,“叔叔是个最性急的人,要是他饿了,一定会痛苦得大喊大叫的。”
“李登布洛克先生这么早就回来了!”女佣玛尔塔微微打开餐厅的门,惊慌失措地大声说道。
“对,玛尔塔;不过午饭没做好不能怪你,现在连两点钟都没到。圣米歇尔教堂的钟刚刚敲了一点半。”
“可为什么李登布洛克教授会现在回来呢?”
“也许他自己会告诉我们的。”
“他来了!我得赶紧走。阿克赛尔先生,您要让他理智一点。”
说着,玛尔塔回到了她的烹饪实验室。
我独自留了下来。可是,要想让一个脾气最为暴躁的教授变得理智,这是我这个优柔寡断的人力所不能及的。于是,我打算小心翼翼地回到楼上我的小房间去。这时,朝着马路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沉重的脚步压得木楼梯咯吱作响,这幢房子的主人穿过餐厅,立刻冲进了他的书房。
但是,在迅速穿过餐厅的时候,他把他的圆头手杖扔到了屋角,把他的翻毛宽边帽扔到了桌上,又把这样一句洪亮的话扔给了他的侄子:
“阿克赛尔,跟我来!”
我还没来得及动,教授就已经不耐烦地冲我喊了起来:
“怎么!你还不过来?”
我奔进了我那位令人敬畏的主人的书房。
奥托·李登布洛克不是一个坏人,这一点我完全同意;但是,除非发生什么变故,否则他一辈子都将是一个可怕的怪人。
他是约翰大学的教授,开设的课程是矿物学,讲课的时候,他总是要有规律地发那么一两次火。他根本不关心他的学生是否都来上课,是否认真听讲,也不关心他们日后会取得什么样的成功;这些细节他全然不放在心上。借用德国哲学的术语来说,他是在“凭主观”讲课,他是在为自己讲课,而不是为别人。他是一个自私的学者,一口知识的深井,可要想从这口深井里打上水来却并非易事:总之,他是个吝啬鬼。
在德国,像他这样的教授有那么几个。
不幸的是,我叔叔说起话来并不十分流利,如果说朋友之间相互闲谈时还好一点,那么至少在公共场合时就是如此,对于一个演讲者来说,这是个令人遗憾的缺点。的确,教授在约翰大学讲课时,经常会突然停下;他同某个特别刁钻、不易被说出口的词斗争着,这个词顽强抵抗、高傲自大,最终被教授以不太科学的粗话形式说出口来,接着教授便大发雷霆。
然而,矿物学里有许多半希腊、半拉丁的名称都很难读,难读得甚至能把诗人的嘴皮磨破。我并不是想说这门科学的坏话,也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可是,当一个人面对诸如“菱面结晶体”、“树脂沥青膜”、“钙铝黄长石”、“深绿辉石”、“辉钼矿”、“钨酸锰”、“钛酸锆”这样的词时,就是最为灵活的舌头也会出错。
因此,在城里,大家都知道我叔叔这一可以原谅的毛病,他们乘机欺负他,每逢难念之处就等他出错,他一发火,他们就笑,这不能算是件礼貌的事,即使对德国人来说也一样。经常来听李登布洛克讲课的人总是很多,但其中有许多人之所以常来,仅仅是为了欣赏教授发火,并以此为乐。
不管怎么样,有一点我永远必须强调:我叔叔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学者。尽管有时他会因为动作过于鲁莽而把标本弄坏,但他却兼有地质学家的天才和矿物学家的敏锐观察力。在他的锤子、钢钉、磁针、吹管和硝酸瓶子中间,他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他可以根据某一块矿石的裂痕、外表、硬度、熔性、声响、气味和味道,毫不犹豫地判定它在当今科学所发现的六百多种物质中属于哪一类。
所以,在所有学校和国家学术协会里,人们都熟悉李登布洛克的名字。汉弗里·戴维先生、亚历山大·冯·洪堡先生,以及约翰·富兰克林和爱德华·萨宾爵士每次路过汉堡,都不会忘记前来拜访他。另外,安托万·贝克莱尔先生、雅克—约瑟夫·埃贝尔曼先生、戴维·布儒斯特爵士、让—巴蒂斯特·杜马先生、亨利·米尔纳—爱德华兹先生、亨利·艾蒂安·圣克莱尔·德维尔先生10,他们都喜欢向我叔叔请教化学领域里最为棘手的问题。这门科学的许多重大发现都要归功于他;一八五三年,奥托·李登布洛克教授在莱比锡出版了《超结晶学通论》一书,这是一部用对开纸印刷、附铜版纸插图的巨著,但因成本过高,入不敷出。
此外,我叔叔还担任俄国大使斯特鲁夫先生开设的矿物博物馆的馆长,这座博物馆的珍贵藏品享誉整个欧洲。
现在正焦急地向我大喊大叫的就是这位人物。你们可以想像一个高个子男人,他瘦瘦的,身体像铁一般结实,长着一头年轻人的金发,看上去要比他五十多岁的实际年龄小十来岁。他的一双大眼在硕大的眼镜后面不停地转动;细长的鼻子宛如一块锋利的刀片,有些淘气的学生甚至说那是一块磁铁,可以吸起铁屑。这种说法纯属谣言:说实话,他的鼻子只吸鼻烟,只是数量很大而已。
我还要补充一点:我叔叔一步能跨三英尺,而且走路时双拳紧握,这足以说明他暴躁的性格,所以了解他的人都不敢和他接近。
他住在科尼街的这幢小房子里,房子的结构半木半砖,有着锯齿形的山墙;前面是一条蜿蜒曲折的运河,和汉堡旧城的其他运河纵横交错,在一八四二年的那场大火中,这一街区幸运地没有遭到破坏。
的确,这幢老房子有点歪斜,而且中间朝马路凸出;它的屋顶倒向一边,如同美德协会的学生所戴的帽子;房子的垂直程度也不尽人意;但总的来说,它还算牢固,因为有一棵老榆树深深地嵌在墙面当中,每到春天,这棵树就会把它的花蕾伸进窗口。
我的叔叔不失为一名富有的德国教授。这幢房子完全归他所有,包括住在里面的人。这些人当中有他的教女格劳本,她十七岁,是维尔兰人;还有女佣玛尔塔和我。由于我是他的侄子,又是一个孤儿,所以就成了他的实验助手。
我承认我已迷上了地质学;我的血管里流着矿物学家的血液,在那些珍贵的石头中间,我从来不会感到厌倦。
总之,尽管科尼街这幢小房子的主人性格急躁,但大家生活在里面都很快乐;因为他虽然态度有点粗暴,却非常爱我。只是这个人不懂得等待,生来是个急性子。
四月份的时候,他在客厅的陶盆里种下了几株木樨和牵牛花,从此他每天早晨都要去拉拉叶子,以便使这些花长得快一点。
对于这样一个怪僻的人,我只能惟命是从。于是我连忙跑进了他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