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沙伊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只要他身体稍稍恢复正常,就会有人(通常都是星儿)过来让他喝茶,一次又一次将他重新打回支离破碎的梦境之中。这些梦有时候美得难于言表,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无比恐惧的噩梦。氤氲的药草香气飘进了他的意识深处,将他拉回现实。

“我不要再喝茶了。”

“这次就是绿茶,没骗你的。”星儿咯咯笑着扶他起来,帮他理顺背后的皮毛褥,看着雪精灵跳上他的膝盖,舔着他的脸。“欢迎回到活人的世界。你已经睡了好几天了。”

“拜托,要不是你一直给我灌那些骗人的饮料,没准儿我能早点儿醒过来呢。我做的那些梦真是恐怖之至。”沙伊扫视了一下四周。“我现在是在哪里呢?我还活着吗?这房间是干什么的?它是布料做的吗?”

“嗨,悠着点儿。”星儿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口上。“喘口气,你都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是的,你还活着,不过有一段时间没有。”

沙伊瞥了一眼雪精灵,又望向星儿。

“你的一部分留在梦境里了,但他们把你的肉身找回来,带到了这里。那位治病术士[1],就是我们的萨满,一直在为你治疗。这圆锥帐篷的材料是因纽特人用兽皮做成的,防潮又保暖。”星儿露齿一笑。“我们现在是在一个洞穴里,酷吧?你那些噩梦,我们全都目睹了。我和雪精灵一直都陪在你身边。情况不妙时,我们就会握着你的手,但我们不得不给你喝草药,这样才能帮助你康复。我们的萨满帕尤克老爹说你不应该做梦的,但后来他又提醒我们说你不是地球人,因此普通规则也许不适用于你。事实证明,的确不适用。但他十分肯定你的灵魂已经全部回归你的身体,而你的身体已经完整无缺了。所以啊,你很快就可以站起来、恢复正常了,也许明天就可以了。”星儿说罢,又微微一笑。

“正常?你在开玩笑吧?这样子,就这样子,跟正常状态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是的,我知道。不如这么看好了: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漂浮在一个蓝色球体里。然后,我们都闪闪发光,进入梦境,一起唱了一小会儿歌。接着,在现实世界中,你从杰克茜的紫色雾气里蹦了出来,开始对我们说话,对我们的大脑直接说话。事情就是从这个时候才真正变得疯狂起来。我通过你的第三只眼抓住你,把你拖到了银光大道上,你冻僵的身体却留在了西藏。而现在,你就在这里,回到了你的身体里,好端端地待在这北极圈里。哦对了,怕你不知道,这里可是地球的另一端,离西藏远着呢。所以,对我们来说,你舒舒服服地躺在这里,还有人喂花草茶喝,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星儿举起两只手掌,把头歪向一边。“你怎么会和我们讲一样的话呢?你的家乡也说英语吗?”

先是彻底醒过来的怪异感觉,继而是终于活过来的疯狂感觉,沙伊的思维努力适应着这种转变,但速度之慢让他苦不堪言。看来没有一时半会儿是无法彻底适应的。另外,这里的空气似乎总让他觉得缺氧。他一边重复着“我从哪里来”,一边缓慢悠长地呼吸着。“我的星球……哇,星儿,那里离这儿可远了。我觉得自己离开家得有一百万年了。那时的我是不一样的,就好像和现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还有我妈妈……”泪光在他紫色的眸子里闪烁。

星儿伸出手臂,拥他入怀。“没关系,有我在呢,我和雪精灵都在,我们就是你的家人。”她用一只手轻抚他银色的头发。“我也曾经有过妈妈,但她为了一个还不怎么了解的家伙就离开了我。”

“你妈妈为什么离开你?地球人就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吗?”沙伊仰起头看着她的脸。“‘家伙’是什么意思?”

“就是‘男人’的意思。”星儿微笑着轻轻抽开身。“不是的,一般的母亲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不过我想我妈妈不是一般的母亲吧。不管怎样,这都已经是过眼云烟了。”

“过眼云烟?这跟你妈妈离开有什么关系呢?你有时候说话怪怪的。”

星儿咯咯笑了,但沙伊看到她的眼睛里泛起了熟悉的泪花。

“银星,那就是我的故乡。它是银星人的家园,而我可能就是最后一个银星人了。至少,我妈妈的卡牌上是这么说的。”

“卡牌?”

“是的。我妈妈瑟勒斯特是个光线卡牌解读者。我想你们这里也知道这种卡牌。小安肯定了解。还记得吧,我告诉过你,我的牌是愚人。”

“是的,当然记得。”星儿耸耸肩。“我想,我本来以为它们在别的世界并不存在呢。再说了,我以前根本不相信在其他行星上还有其他文明存在,想都没想过。那根本就不是我这个人会有的想法。直到有一天你突然出现在我的梦里,还有这头傻狼和我一起走在了银光大道上。”

雪精灵打了个滚,依偎在温暖的皮毛褥子里,身体扭来扭去,四条腿在空中欢快地摆动着。

“某头狼,是不是啊?”星儿伸出手去挠它那闪亮的白肚皮。“看起来更像是只笨笨的宠物狗。嘿,皮科李诺,妈咪的宝贝姑娘。小宝贝想让人帮忙挠挠肚肚了,是不是啊?”

沙伊看着她们俩,爱意洋溢在脸上,仿若可照亮天际的璀璨星辰。星儿和雪精灵:如此美丽,如此特别,又如此真实。泪水再一次涌入他的眼中。明明饱经苦痛、磨难重重,明知眼前没有坦途,她们看上去却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正准备开启一段终有结局的新征程呢。星儿就坐在那里,和她的狼精灵一起,春风满面、笑声不断,就像未来还有一百万个风和日丽的明天在等着她们。他用力闭目片刻,努力甩掉那关于明天即将来临的梦境,只尝试记住其中的白龙。美丽的白龙,身上还有一朵玫瑰,跟星儿的刺青位置相同。他睁开眼,发现星儿正盯着他看,仿佛正看着市场上某个古玩店橱窗里摆设的好玩物件。

“所以,你是最后一个能说英语的外星人了?”她看着他的脸饶有兴致地笑问道,一双琥珀色凤眼熠熠生辉。

“我们说两种语言:通用语,就是我现在讲的这个,和高贵语,但现在只有在特殊场合才会用到高贵语。”沙伊说了几个词语,星儿惊奇地摇着头。

“听着有点像拉丁语。”她说,“我以前认识一个家伙,哦,一个男人,他想自学拉丁语。你说的就有点像那个,全是corrum和quo。我喜欢听,但一个字也听不懂。你们觉得自己是怎么学会我们的语言的?”

“我想,实际上是反过来的。我的族人已经存在很长很长时间了。我们以前就来过地球,早于路易斯·奥尔特加。”沙伊继续向星儿讲述他对鲁和银城的了解。当他讲到那些古代洞穴和绘画时,星儿的脸失去了血色。

“我的神啊!”

“这是什么话?你说的这位神是谁呢?”

星儿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她前额的刺青开始跳动。“我想我最好还是把我自己的故事告诉你。”

注释:

[1]治病术士是北美土著居民传统的医治者和精神领袖,服务于一个土著族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