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洁最近会查颜观色很多,我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就依你罢。”
素洁甚少得到我的赞许,听到此言,喜不自胜的去准备了。我略有些奇怪,素洁虽说入宫未久,但宫内是一个极大的染缸,她跟在我身边已有几个月了,应该听闻了我的处境,为何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对我?
等她放好衣裙配钗,我忍不住问道:“素洁,这些日子,跟着本妃,可受了委屈?”
素洁慌得忙跪下:“娘娘,奴婢怎么敢叫委屈,能侍候娘娘,是奴婢几生修来的福气,奴婢初入宫时,得知侍候的是您,不知有多高兴呢,奴婢入宫前是宝器坊的制钗丫环,因得手巧,才被选入宫的,娘娘以前制作的几件梳金翡翠,流传了出去,被宝器坊收藏,依此打照,仿制品成为民间求之若趋的东西,娘娘的大名,在奴婢听来,却是如雷贯耳呢!”
我提起了兴趣,没想到我制作的珠钗在宫内看似平常,却在民间倍加推崇,于是问道:“是什么样式的珠钗传出了宫去?”
素洁道:“有一对双翠翘的鸳钗,步摇玉搔头,以及攒玉象牙梳……”
素洁如数家珍的说了出来,让我略略有了些印象,这几样小东西,却是我好几年前作出来的,想来后面有了层不不穷的新款,这几样老款就被某位妃子随手打发了,却没曾想在民间得到如此的重视。
可那又怎样?我永远也走不出皇宫这个金子打造的笼子,而我,也只适合于生长在这里。
既成了主子,那以前帮人制钗制衫的往事,反而成为人人取笑的源头。
我懒懒地打断了素洁的描述,道:“叫素环进来,今儿个,让她跟我去昭纯宫罢。”
素洁脸上的兴奋之色消失不见,只得微敛了衣裙,前去叫她。
素环听闻我带她去昭纯宫,略有些惊异,抬头望了我一眼,因前几次我都是带了素洁去的,从未带上过她。
我仿若未见她脸上的神色,只道:“走了罢。”
宫轿已在门口等候,我坐上轿子,素环跟在轿旁,一路向昭纯宫而去,在路上交汇之处,偶尔可见其它妃嫔的轿子也行在了路上,我自是得让她们先行,她们的排场自然比我的大了很多,至少也有三四人随侍轿旁,不比得我只有素环一个。
当我揭开帘子,看到昭纯宫金黄色琉璃瓦铺顶的时候,却发现早有三三两两的轿子停在了昭纯宫的宫门前,妃嫔们从轿子里下来,脚踩在汉白玉的石阶上,颜笑甚欢地走进了昭纯宫,因我在路上又让道给其它妃嫔,因而居然是倒数第二入宫的,只比师媛媛早了一点。
所幸的是,我跟着其它妃嫔入了坐,倒不是那么打眼。
皇后今儿个没像第一次与妃嫔们见面那样,一早就坐在了主座之上,等众妃嫔齐了,才听到太监的宣喏:“皇后娘娘驾到。”
一阵珠环佩响,从我坐的位置望过去,微微有些吃惊,皇后梳了一个高耸入云的鸾凤髻,饰以金翠凤凰,穿着暗红色的九凤朝旭阳裙,整个人既庄严大方,又美艳照人,让我吃惊的不是别样,而是时凤芹鸾凤髻上所插金翠凤凰,虽款式稍作了些改变,凤凰嘴里加上了含有水钻的垂珠,但我认得清楚,这个物件儿,可不正是以前上官皇后,而今太后所有的?
看来时凤芹在后宫羽翼渐丰,从她脸上的笑容就可以看得出来,她的表情自然而然的增加了几分威仪,却已褪了几分初到之时的纯和谦让之色。
而这个时候,师媛媛才在随行宫女的陪同之下,缓缓的步进大厅,向皇后行了大礼之后,坐在她应有的位子之上。
由于今天皇上没来,众妃嫔不用使尽浑身解数以引起皇上的注目,席位上倒也莺声燕语,一片和谐,坐在我旁边的施美人凑了过来,问了几件有关首饰搭配的问题,又说自己的珠钗时日年久,有些珠子轻脱,珍珠掉色,不知可不可以补,我自然满口应承下来,全忽略了她语气之中轻蔑之色。
施美人一开了头,便有好几位坐在我身边的低等妃嫔全都凑了过来,有的问起了衣裙,有的便问了屋子里的摆设,可有什么犯冲之处,我自是言无不尽,自然引起了坐在主位的皇后的注意,师媛媛坐在皇后的下首,她一向与皇后无话可说,注意到我这边的小小骚动,便回过头对皇后道:“皇后娘娘您看看,宁选侍可真受人欢迎呢,忙得连点心都来不及吃上一口。”
月容华一向是皇后那边的,妃位比师媛媛低了一级,坐在师媛媛的身边,闻言用绣帕捂了嘴笑道:“听说那一日,皇上还开了恩典,特意叫了宁选侍去师昭仪的栖霞阁为师昭仪绣上裙子上的鸟眼,皇上对姐姐可真是恩宠。”
师媛媛脸色略有些发白,便一声不发的只顾用紫檀筷子夹了一块点心来吃。
月容华却不肯放过她,继续问道:“可不知师昭仪后来穿了那件绣好眼睛的百鸟裙一舞了没有?想必是舞过了吧?可想而知,师昭仪舞起来必是百鸟齐飞,活泼灵动,今儿个皇上虽没来,可我们姐妹们相聚也高兴,皇后娘娘必定也想再看看师昭仪再穿上那件百鸟裙一舞吧?”
时皇后果被提起了兴趣,道:“那百鸟裙想必在栖霞阁罢,本宫叫人取了来,左右无事,师昭仪不如一舞?”
师媛媛啪地一声放下了筷子,这时妃嫔们见这两位挑起了话头,箭箭直指师媛媛,早熄了在我那里取经的兴趣,个个儿眼望这边,停了话语,因而师媛媛那啪的一声,便响在大厅之内,特别的刺耳。
时皇后脸色一变,笑容收敛,正要发话。
却见师媛媛出列向时皇后行礼告罪道:“皇后娘娘,臣妾一时失了手,惊扰了娘娘,可皆因臣妾内心惊慌,不知如何回答皇后娘娘才好,那样百鸟裙那天晚上就被皇上拿走了,实不在栖霞阁。”
我忽然间明白,月容华挑起话头,皇后故作兴趣,而师媛媛则道出真相,所有一切的矛头皆指向了我,我只是不明白,皇上当晚也不过宿在我那里一晚而已,我并未有专宠之嫌,为何就碍了皇后的眼了?又或许,皆因我全无背景的身份,所以被皇后挑来杀鸡给猴看?
又或许,新帝从我这里发掘不出什么价值,所以暗示皇后可以下手除去了?
我知道,像我这样低等的妃嫔,既未受宠于皇帝,皇后是可以随便找个理由除了的,像上一次师媛媛承恩,后来却到了我的兰若轩,这便是惑主媚上的罪行,宫里头的人如想要人死,什么样的罪名便可捏了出来。
我百转千回,知道这一战我如果不采取主动,便再也没有机会,便缓缓的出了列,下跪,向皇后道:“皇后娘娘,皆因当晚时日尚短,那条百鸟裙尚未绣好,因而皇上派人从栖霞阁拿了出来,送到臣妾的兰若轩,可臣妾愚顿,却把那百鸟裙绣坏了,虽然皇上没再提起这件事,可臣妾暗自羞愧,一时之间未来得及向师姐姐详告,望皇后娘娘恕罪。”
时皇后听我的语气之中提起了皇上,微皱了一下眉头,还未说话,月容华轻笑道:“宁选侍以前可不知怎么当的尚宫,简单的一条百鸟裙都绣坏了,皇上既不怪罪,我们也不便再拿这样事说了。”
她这句话如火上烧油,周围的妃嫔个个露出不平之色,时皇后微皱了眉头,道:“听闻当晚皇上原本宿在栖霞阁的,后面却去了兰若轩,不知是也不是?”
我跪在地板上,垂头暗想,果然来了。
我忙伏地磕头道:“皇上去了臣妾的兰若轩,原只因为臣妾院子里的兰花又开了不少,皇上听闻了,才想过去看看的,臣妾的兰若轩,原是当年为兰贵人种植培育兰花的地方,当年兰贵人宠冠后宫的时候,臣妾年龄虽小,但也听闻过,兰贵人后来获罪死于冷宫之中,兰若轩的兰花便无人看管,渐渐凋零了下来,后臣妾居在那里,闲来无事,使人照料兰花,却想不到那娇贵之极的蝶蕊还是盛开了,可见旧人的东西虽说人已去,但留下的东西好的却是依旧是好的,花是这样,珠钗也是这样,略加一点东西,改一下款式,旧东西便发出新的光彩来,旧人虽不好,可也怪不到东西身上,只因有些物件儿伴随旧主,却也是身不由已。”
我微抬起头,眼角余光望了一下皇后,却见皇后用手指轻拂了一下头上插的金翠凤凰,良久没有出声。
月容华一众妃嫔却不知道我绕了一个大圈不责已罪,却谈起了兰贵人的兰花所为何意?一时间便怔住了,倒没有人再咄咄逼人。
正如我所料,时凤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没有再纠缠于这一件事,反而扯开话题,谈起其它来,其它妃嫔惯会见风使舵,见时凤芹都没有提起了,便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再提起,而直到宴席结束,夏候辰也没有到场,妃嫔们便意兴澜珊起来,宴会便很快的散了,而我,却被时凤芹以凤钗金线轻脱为由留了下来。
我知道,她听懂了我的话,而我等待良久的机会,也终于来了。
当我走进内堂的时候,时凤芹手上正把玩着那支加了水钻点珠的金翠凤凰,那透明的水钻如雨珠一般在她手里跳动,我依例向她行了礼,她则叫人给我备了座儿。
把金翠凤凰放在旁边铺了锦绣的紫檀盘子里,她这才笑道:“宁选侍不愧以前当过尚宫,一眼就看出这金翠凤凰的出处,依律法,这东西她便不能再用了,由内侍监收了回来,可我实在喜欢这物件儿的手工精致,因而叫尚宫局改了呈上来,如今尚宫局没有你主持大局,也不知改得合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