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民族资本主义的初步发展

甲午战败及尔后引起的瓜分狂潮,对中华民族在物质上和精神上的伤害、刺激实在是太大了。它使国人突然感觉到了亡国危机迫在眼前,引起了社会各阶级对国家命运的思考和回答。反映在清朝统治阶级方面,首先出现的是经济政策的变化。

《马关条约》有“日本臣民得在中国通商口岸任便从事各项工艺制造”的规定,这是《南京条约》以来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规定。由于最惠国待遇,各国都可享受这个条件。这表明,中国从条约上接受列强可以在中国合法设厂制造。清政府不得不改变以往不鼓励国内发展工商业的政策。条约签订后第三天,光绪皇帝下诏,表示“嗣后我君臣上下,惟期坚苦一心,痛除积弊,于练兵筹饷两大端尽力研求,详筹兴革”光绪二十一年四月上谕,《光绪朝东华录》第四册,中华书局1984年版,总第3594页。。官僚纷纷上疏言事,认为中国积贫积弱是战败的根本原因,有人还对战前的自强“求富”效果不佳进行了检讨。两广总督刘坤一对以往官办、官督商办的工商业政策大加批评,说“无事不由官总其成,官有权、商无权”, “招股之事迭出,从未取信于人”刘坤一:《请设铁路公司借款开办折》,载《刘坤一奏疏》第二册,岳麓书社2013年版,第965页。。两江总督张之洞则指责“但有征商之政,而少有护商之法”张謇:《代鄂督条陈立国自强疏》,载《张謇全集》第一册公文,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年版,第22页。。面对战后巨额赔款造成的财政危机,面对外国资本输入,大量利权丧失,眼见“中国欲借官厂制器,虽百年亦终无起色”的事实,清政府不再坚持发展官办或官督商办企业,而是转向鼓励发展民间私营工商业的“恤商惠工”政策。

1896年清政府设立农工商总局,并要求各省设立商务局,凡农工商务“著一体认真举办”。在修筑铁路方面,政府终于采纳了商办的建议,“凡有富商集股千万两以上者均准立公司,一切赢绌官不干预,如成效可观,政府予以奖励”。对于民间申请开矿办厂,政府明令给以支持和保护。在湖北、福建、两广、云贵、山西、安徽等地,一批民营矿山陆续开业。在当时开办的民营工商企业中,较著名的有:甲午状元张謇在南通创办的大生纱厂、华侨张振勋在山东烟台创办的张裕酿酒厂、商人楼景晖在浙江萧山创办的合义和丝厂、夏粹芳等在上海创办的商务印书馆、祝大椿在上海创办的源昌碾米厂、官绅王先谦等在长沙创办的和丰火柴厂,等等。1897年户部奏准成立中国通商银行,由盛宣怀主持,这是中国第一家商业银行,该行“权归总董,利归商股”,一切组织管理及营业规则,皆参照外国银行成例,商款商办,官不加干预。清政府还将洋务自强运动中开办的效益不佳的官营企业加以改组,招商承办,湖北铁厂等一批企业先后改为官商合办或商办。由于政府政策的调整,甲午战后中国民族资本主义出现了第一次发展势头。

据统计,1858—1911年的53年间所设立的资本在1万元以上的民用工矿企业有953家,创办资本总额为2亿多元杜恂诚:《民族资本主义与旧中国政府》,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1年版,第29—31页。; 1901—1911年的10年间就设立了650家,资本总额为1.4亿多元,各占总数的2/3强。也就是说,这10年是此前43年的两倍多。清末最后10年,尤其是1905—1910年,出现了一个投资兴办工矿企业的高潮;就企业经营的性质而言,商办企业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在创办资本额上,都占有绝对的优势。发展较快的主要有纺织业、缫丝业、面粉业、火柴业、水电业、机器业和矿冶业等部门。

从有关统计资料看,以1901—1911年为限,纺织业方面,包括纺纱业、织染业、轧花业、织麻业、呢绒业、丝织业及其他纺织业,共设厂82家,约是此前60年的3倍,创办资本总额13321千元,略多于此前60年的总和。缫丝业方面,共设厂70家,是此前60年的1/2强,创办资本总额5569千元,约是此前60年的1/2。面粉业方面,共设厂53家,约是此前60年的5倍,创办资本总额7868千元,是此前60年的7倍多。火柴业方面,共设厂28家,是此前60年的3倍多,创办资本总额1300千元,约是此前60年的3倍。水电业方面,共设厂60家,是此前60年的30倍,创办资本总额38138千元,是此前60年的381倍多。机器业方面,共设厂20家,是此前60年的2倍多,创办资本总额3521千元,是此前60年的10倍多。矿冶业方面,包括燃料等采掘业和金属采掘及冶炼,共设厂73家,比此前60年略多,创办资本总额22729千元,比此前60年略少。

铁路与轮船航运业也有一定的发展。据统计,1903—1907年,全国各省共设立铁路公司16家,到1911年,各铁路公司共集股额近6000万元,约占预筹股额总数的30%,其中粤路、川路达到75.7%、78.4%,浙路甚至高达154.2%,总计各省铁路公司建成的铁路有422公里。《各省铁路公司一览表》《各省铁路公司集股情况表》《各省铁路公司筑路情况表》,见宓汝成编《中国近代铁路史资料》第三册,第1147—1150页。

中国自己的民族轮船航运业在列强侵略势力的夹缝中艰难地生长,在20世纪初也有一定的发展。据统计,中国开设的资本1万元以上的轮船公司,1860—1900年的40年间有74家,创办资本总额为2739千元,1901—1911年的10年间有138家,创办资本总额为14507千元。杜恂诚:《民族资本主义与旧中国政府》,第477—501页。据该书附录《历年所设本国民用工矿、航运及新式金融企业一览表(1840—1927)》的航运业部分统计。在设立数量方面,后者约是前者的2倍;在创办资本总额方面,后者是前者的5倍多。又据历次海关十年报告统计,1900年,中国有轮船517艘,总吨位18215吨,1911年增加到901艘和90169吨《中国所有轮船统计》,见严中平等编《中国近代经济史统计资料选辑》,科学出版社1955年版,第227页。,分别增长72.3%和395%。虽然从根本上无法与外国在华轮船航运业相比,但中国自办轮船航运业的发展速度还是较快的。

在国内贸易方面,据研究估计,19世纪90年代中国产品的国内流转额比19世纪80年代增长了63.9%,进入20世纪后,每十年的递增率更上升到70%以上。参见黄逸峰、姜铎、唐传泗、徐鼎新《旧中国民族资产阶级》,江苏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81页。国内贸易的发展速度也不小。

20世纪初,在外国侵略势力的压力下,中国被迫进一步对外开放,通商口岸(含自开)从1894年的34个增加到1910年的82个。《商埠》,见严中平等编《中国近代经济史统计资料选辑》,第44—46页。这些通商口岸便逐渐成为重要的商业中心,其中尤以上海、广州、汉口、天津、大连等沿江沿海城市发展较为迅速。据统计,1909—1911年,这5个港口城市的外贸额占全国对外贸易总值的67.7%,其中上海占44.2%。《五大港在对外贸易总值中所占的比重》,见严中平等编《中国近代经济史统计资料选辑》,第69页。上海是当时全国最大的商业中心,汉口是长江中游的商业贸易中心。

学者研究,1911年前,商办工业已经发展成为中国资本主义工业发展的主力。这个时期,资本主义工业企业发展的特点是产业结构颇不平衡,轻工业资本占总额的43.2%,轻工业中又以棉丝纺织业和面粉及食品业为主,占轻工业资本总额57.7%。重矿工业薄弱,机器和船舶修造业更显得落后。就单个企业资本平均数来说,平均数为22.9万元,显得企业规模过小,不过是小企业的资本水平。从地区分布看,多分布在沿海沿江省份。其中上海占全国企业总数896家的18.9%,江苏占11.9%,广东占11%,湖北占10.5%,浙江占9.4%, 5省合计占全国企业总数的61.7%。参见虞和平《20世纪的中国——走向现代化的历程(经济卷1900—1949)》,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72—77页。

伴随着中国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初步成长,是中国资产阶级的出现。学者依据不同的资料推算,1911年前中国资产阶级在6万—10万。这大体上可以看作这个时期中国资产阶级的一个基本的数量概念。从资产阶级的结构看,买办资产阶级约占总数的7%。官僚资产阶级这时为数很少,绝大部分是民族资产阶级,约占总数的93%。从产业来看,产业资产阶级和金融资产阶级分别占总数的6%、8%,商业资产阶级则占86%。从资本额看,大资产阶级只占少数,中等资产阶级居中,小资产阶级占绝大多数。同上书,第80—84页。

1903年,清政府颁布《商会简明章程》,推动了商会的组织。上海率先组成上海商务总会,天津、苏州相继成立商会。1911年全国各省成立的大小商会已有835个,这还不包括海外华侨商会。商会是资产阶级的阶级组织,它的产生和普及,大大推进了资产阶级的组织形态,推动了资本主义的社会整合。商会的成立,表达了资产阶级的政治参与意识有所加强,是资产阶级的阶级意识生成的标志。

资产阶级的出现和资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形成,是近代中国社会的“上升”因素。由于资产阶级构成中小资产阶级居于绝大多数,表现出资产阶级的阶级力量弱小,又表现出这个弱小的阶级力量在政治上的软弱。这个阶级力量弱小和政治上软弱,在这个阶级的政治代理人身上都有明显的表现,反过来,它又制约了这个时期的“上升”因素力度不是很大。我们从戊戌变法中可以看出来,从辛亥革命中也可以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