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无花果树(2)
- FLIPPED怦然心动(中英双语典藏版)
- (美)文德琳·范·德拉安南
- 3008字
- 2018-04-08 16:21:42
而我开始惊讶于自己竟然同时体验到了卑微与宏大。这怎么可能呢?我的内心为何充满了平静,同时又充满了惊叹?简简单单的一棵树,怎么会让我体验到如此复杂的感情?它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一有机会,我就爬到树上。初中的时候几乎每天都爬,因为克里尔街有个校车站,正好在无花果树下。
一开始,我只想看看在校车到站之前能爬多高,没过多久,我就早早地出门,只为了爬到我独享的位置,欣赏日出,看小鸟振翅,看其他的孩子聚在路边。
我曾经试图劝其他等车的孩子跟我一起爬上来,哪怕只爬一点点高,但是他们全都不想把衣服弄脏。因为怕脏而拒绝一个感受奇迹的机会?我简直不敢相信。
我从来不敢把爬树的事告诉妈妈。她是个特别敏感的大人,一定会说爬树太危险。我的哥哥们,作为兄弟,他们才不管我呢。
还有爸爸,我知道他会理解我。不过,我还是不敢告诉他,他会告诉妈妈,然后他们很快就会禁止我再爬树。所以我保留了这个秘密,继续爬树,在俯瞰世界的时候感受着一份孤独的快乐。
几个月以前,我发现自己开始跟树说话了。一段完整的对话,只有我和树。从树上下来的时候,我有点想哭。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我说话呢?为什么我不像其他人一样有个最好的朋友在身边?我当然认识学校里别的孩子,可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和我算得上亲密。他们对爬树不感兴趣,也一点儿都不关心阳光的味道。
那天晚饭之后,爸爸到户外去画画。寒冷的夜晚,在门廊刺眼的灯光下,他准备给一幅还未完工的日落风景添上最后几笔。
我穿上外套,来到屋子外面,在他身边坐下,安静得像一只小耗子。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在想什么,亲爱的?”
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爸爸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我看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他把两种不同色调的橙色混在一起,然后非常轻柔地说:“跟我说说吧。”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我理解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了,爸爸。”
他故意逗弄我:“那你可以帮我跟妈妈解释一下咯?”
“我没有开玩笑,爸爸。现在我明白你说的‘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意义了。”
他停止调色:“是吗?怎么回事?说说看。”
于是,我给他讲了无花果树的事。那里的风景、声音、色彩、风,还有爬到高处时飞翔般的感觉。如同一种魔力。
他一次都没有打断我,当我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完,我看着他,低声说:“你能和我一起爬上去吗?”
他思考了很长时间,然后露出了笑容:“我很久不爬树了,朱莉安娜,但是我愿意试一试,真的。你看这个周末怎么样?白天我们有很长时间可以用来爬树。”
“太棒了!”
我带着激动的心情上床去睡觉,我想整晚我睡着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星期六眼看就要到啦。我已经等不及了!
第二天早上,我起了个大早冲向校车站,爬到树上。正赶上太阳冲破云层,把火焰般的光束洒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我在心里默默地列出一个清单,写满了要给爸爸看的东西,忽然听到树下一片嘈杂。
我朝下面望去,两辆卡车就停在树下,都是巨型卡车。其中一辆拖着长长的空拖车,另一辆装着一架车载式吊车——就是用来修理输电线和电线杆的那种。
四个男人站在那里聊着天,端着热水瓶喝水,我差一点儿就想对他们大喊:“对不起,这里不能停车……”
我的后半句话“这里是校车站”还没说出口,其中一个人就开始从卡车上卸下工具。手套、绳子、防滑链、耳罩,最后是链锯,三把链锯。
我还是没反应过来。我朝四周看去,想找到他们来这里到底想砍什么。这时,一个坐校车的学生走过来,和他们交谈起来,一会儿他伸手指了指树上的我。
其中一个人喊道:“嘿!你最好快点下来,我们就要砍树了。”
我紧紧地抱住树枝,忽然之间我觉得自己快要掉下去了。压抑住快要窒息的感觉,我问:“砍树?”
“对,现在赶紧下来吧。”
“可是,谁让你们来砍树的?”
“树的主人!”他喊道。
“为什么?”
即使在十几米的高空,我都能看到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说:“因为他想建一座房子,这棵树挡了他的路。快点下来,姑娘,我们要工作了!”
大部分学生已经在车站等车了。没有人跟我说一句话,他们只是看着我,不时交头接耳。这时,布莱斯出现了,我知道校车就快到了。我越过房顶搜索了片刻,确定校车离这里已经不到四条街了。
我又惊又怕,心脏狂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能眼睁睁地离开让他们砍了这棵树!我尖叫道:“你们不许砍树!就是不许!”
一个工人摇了摇头:“你再不下来,我就要叫警察了。你这是擅自妨碍我们工作。你是下来,还是想跟树一起被我们砍倒?”
校车离这里还有三条街。除了请病假,我从来没有因为任何原因逃过学,不过潜意识里我知道今天一定会错过这趟校车了。“你连我一起砍倒吧!”我喊道。忽然我想出一个主意。如果我们所有人都爬到树上,他们一定不敢再砍了!“嘿,伙伴们!”我招呼同学们,“上来陪我吧!如果我们都在树上,他们是不敢动手的!玛西亚!托尼!布莱斯!来呀,朋友,不能让他们砍树!”
学生们只是站在那里,盯着我看。
我看到校车了,就在一条街以外:“上来吧,伙伴们!不用爬这么高,一点点就够!快来吧!”
校车晃晃悠悠地开过来,停靠在路边,就停在卡车前面,车门一开,所有同学一个接一个地上车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在我的记忆里有点模糊不清。我记得邻居们聚在一起,警察拿着扩音器。我记得搭起了消防云梯,有个人跳出来说这棵倒霉的树是属于他的,我最好赶紧从树上下来。
妈妈被人叫来了。一改往日的理性形象,她又喊又叫,求我从树上下来,可我就是不动地方。我不会下去的。
后来,爸爸也赶了过来。他从卡车里跳下来,跟妈妈交谈了一会儿,然后请吊车司机把他升到我所在的地方。这时我只有缴械投降的份儿了。我哭了,我试着让他俯瞰房顶上面的景色,但他不肯。
他说没有什么风景比他小女儿的安全来得更重要。
爸爸把我从树上接下来,然后送我回家,但我根本待不下去。我受不了远处传来的链锯声音。
于是,他只好带着我去工作,在他砌墙的时候,我坐在卡车里哭泣。
我至少哭了整整两个星期。当然,我又去上学了,努力做出最好的表现,但再也不坐校车了。我改骑自行车上学,虽然要骑很长一段路,但不必每天到克里尔街等车了,也不用面对一堆木屑,它们曾经是全世界最美的无花果树。
一天晚上,当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爸爸走进来,拿着一件用毛巾盖住的东西。我看出那是一张画,因为每当在公园做展览的时候,他总是这样运输他的重要作品。他坐下来,把画放在面前的地板上。“我一直很喜欢你的树,”他说,“甚至在你告诉我之前,我就喜欢上它了。”
“哦,爸爸,没关系。已经都过去了。”
“不,朱莉安娜。你不会忘记它的。”
我哭了:“只是一棵树……”
“我不希望你这样说服自己。我们都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棵树的问题。”
“但是爸爸……”
“听我说完,好吗?”他深吸了一口气,“我希望这棵树的灵魂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我希望你记住爬到树上的感觉,”他犹豫了一下,把画递给我,“所以,我给你画了这幅画。”
我掀开毛巾,看到了我的树。我美丽、庄严的无花果树。他在枝条中间添上了火焰般的阳光,而我似乎能感觉到微风吹拂着树叶。树顶上,一个小女孩正在向远处眺望,她的脸蛋红红的,染红它的是风,是欢乐,是魔力。
“别哭了,朱莉安娜。我想帮助你,不是想惹你伤心。”我擦去脸上的泪痕,轻轻地抽着鼻子。“谢谢你,爸爸,”我抽泣着说,“谢谢你。”
我把画挂在床对面的墙上。它是我每天早上睁眼之后看到的第一样东西,也是晚上闭眼之前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现在我见到它不会再掉眼泪了,在我眼里,它已经不仅仅是一棵树,我理解了树上的时光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从那一天起,我对待周遭事物的看法开始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