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走船板(1)

录音抄本开始

钱兹拉·艾尔-玛斯瑞:行了,奥列尔,我对医疗室里躺着的是谁不感兴趣。现在我只想找到那批该死的集装箱。要是找不到它们,接下来几个月这附近会闹得鸡犬不宁。

奥列尔·斯普利亚:要是我不认为这两件事之间有关联,钱,我也不会来打扰你了。玛格达,你在录音吗?

玛格达·加纳斯:刚打开录音机。

斯普利亚:钱,医疗室里的那家伙不是从这附近来的。

艾尔-玛斯瑞:“不是从这附近来的”,这话什么意思?我们是个非法殖民点,所有人都不是从这附近来的。

斯普利亚:他说他来自伊利晨星号。

艾尔-玛斯瑞:胡说八道。伊利晨星号上怎么会有船员?按理说它该用自动驾驶把集装箱送到地面上。这么做不就是为了减少人力吗?

加纳斯:我们知道,钱,做货运计划的时候我们也在场。所以你才应该见一见这个人。别的暂且不说,他不属于我们这个殖民点。他来自其他地方。还有,既然按计划伊利晨星号在两天前运货出发,而今天他出现在这里,那么他说他来自伊利晨星号就未必不是说实话了。

艾尔-玛斯瑞:所以你认为他是躲在其中一个集装箱里下来的。

加纳斯:看起来是这样。

艾尔-玛斯瑞:那他这一路走得可够辛苦的。

斯普利亚:我们到了。钱,先说几件事。第一,他受伤严重,我们给他用了止痛药。

艾尔-玛斯瑞:我记得我下过命令——

斯普利亚:在你唠叨我之前,我们已经给他灌了不少下去,但效果并不理想。请相信我,这家伙需要医治。第二,他的腿部感染了腐烂病。

艾尔-玛斯瑞:严重吗?

斯普利亚:非常严重。我尽可能清除了毒素,但它很可能已经进入了循环系统,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他不是从这附近来的,所以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看也没必要现在就告诉他。我的目标是尽量保证他意识清醒,争取足够的时间让你和他谈话,然后尽量让他少吃苦头,咱们可以商量该拿他怎么办。

艾尔-玛斯瑞:天哪,奥列尔。要是他感染了腐烂病,你应该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斯普利亚:我还是在等血检的结果。要是它没有扎根,我们可以截肢并救他一命。

艾尔-玛斯瑞:然后拿他怎么办?你看看你的周围,奥列尔。我们没法再多养一个人了,更不用说一个什么工作都没法做的恢复期截肢病人了。

加纳斯:在你决定送他喂野狼之前,最好还是先和他谈一谈。

艾尔-玛斯瑞:不是说我不同情他的处境,玛格达,但我的任务是为整个殖民点着想。

加纳斯:整个殖民点现在最需要的是你去听一听他怎么说,然后你大概就知道该怎么想了。

艾尔-玛斯瑞:这家伙叫什么?

斯普利亚:马利克·达曼尼斯。

艾尔-玛斯瑞:马利克。好得很。

开门,停顿

艾尔-玛斯瑞(轻声说):好家伙。

斯普利亚:我们叫它腐烂病不是没有原因的。

艾尔-玛斯瑞:也是。

门完全打开

艾尔-玛斯瑞:马利克……喂,马利克。

马利克·达曼尼斯:什么?我在。对不起,我睡着了。

艾尔-玛斯瑞:没关系。

达曼尼斯:斯普利亚医生在吗?我觉得疼痛又回来了。

斯普利亚:我在。我会再给你打一针的,马利克,但必须等几分钟。我需要你神志清醒地和我们殖民点的领袖谈一谈。

达曼尼斯:就是你?

艾尔-玛斯瑞:就是我。我叫钱兹拉·艾尔-玛斯瑞。

达曼尼斯:马利克·达曼尼斯。呃,我猜你已经知道了。

艾尔-玛斯瑞:对。马利克,奥列尔和玛格达说你自称来自伊利晨星号。

达曼尼斯:是的。

艾尔-玛斯瑞:你为什么会在那艘船上?

达曼尼斯:我是一名下级船员,主要负责装卸货物。

艾尔-玛斯瑞:你看起来很年轻,这是你第一次登船?

达曼尼斯:我今年十九标准岁,先生。不,在此之前我还上过一艘船,亮星号。我满二十伊利岁——也就是十六标准岁之后就一直在做这份工作。但这是我第一次上晨星号——不,说“曾经是”更准确。

艾尔-玛斯瑞:你说“曾经是”?

达曼尼斯:对,先生。它走了,先生。

艾尔-玛斯瑞:你说的是它离开了吧?它出发去下一个目的地了。

达曼尼斯:不。我说的是它没了,先生。它被劫持了。我猜船上除我之外的所有人现在已经死了。

艾尔-玛斯瑞:马利克,我看你应该仔细解释一下给我听。你们跃迁进入我们星系的时候,这艘船一切正常吗?

达曼尼斯:据我所知,一切正常。飞船按伊利时间作息,因此我们在半夜跃迁。格兹尼船长喜欢选这个时间段跃迁,因为我们可以趁早上精神最好的时候搬东西。至少他是这么说的。但你们的货物上船时就打好包了,所以其实也无所谓。船长喜欢怎么做都由他。总之我们在伊利时间半夜抵达这个星系。

艾尔-玛斯瑞:然后你就起来干活了?

达曼尼斯:不,先生,我在船员住舱睡觉,大多数船员都在休息,只有夜班人员在值班。直到船长拉响全船警报,我才知道有事情发生了。警报一响,所有人都跳下床铺。我们当时根本没多想。

艾尔-玛斯瑞:全船警报响了你们也没多想?拉警报难道不就是发生了紧急情况吗?

达曼尼斯:没错,先生,但格兹尼船长特别喜欢演习。他说我们是商船不等于我们不该遵守纪律。每三四次跃迁他就会搞一次演习,而船长又喜欢半夜跃迁,所以我们经常被全船警报吵醒。

艾尔-玛斯瑞:好吧。

达曼尼斯:所以我们跳下床铺,穿好衣服,等船长宣布这次演习什么——是微流星击穿船壳还是系统故障还是别的什么。但最后公共广播系统里响起的是科萨大副的声音,他说:“我们被登船了。”我们面面相觑,因为从没听过这个说法,我们没演习过这个。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医生啊,我的腿疼得要命。

斯普利亚:我知道,马利克。你说完了我就立刻给你打针。

达曼尼斯:现在不能给我点什么吗?什么都行。

加纳斯:我可以给他几粒布洛芬。

斯普利亚:玛格达,存货已经不多了。

加纳斯:我自己还有一些。

斯普利亚:随你便。

加纳斯:马利克,我去给你拿布洛芬。很快就回来。

达曼尼斯:谢谢,加纳斯医生。

艾尔-玛斯瑞:你说你们没演习过被登船,但太空里一直都有海盗啊。

达曼尼斯:我们演习过被海盗追击。遇到这种情况,大多数船员应该将自己关在船舱里,自卫队员准备反制措施,货舱人员准备丢弃货物。我们在太空中航行。海盗不可能搭绳子荡过来,只能追击威胁,强迫你交出货物,直到逼停你以后才会登船,然后无非就是卸货走人。所以最终的反抗手段就是丢弃货物。你没有了货物,他们也就没有理由继续追你了。

艾尔-玛斯瑞:所以这些人不是海盗。

达曼尼斯:我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刚开始我们根本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人登船。我们依然以为是演习。科萨大副说我们被登船了,我们琢磨了两三秒钟这是什么意思,然后他又在公共广播系统里说:“这不是演习。”我们这才知道真的出事了,但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没有演习过这种情况。我们站在那儿面面相觑。然后波森·扎雷尼走进住舱,说我们被登船了,我们必须待在住舱里,直到他或船长宣布“一切安全”。然后他挑了七个人跟他走,其中就有我。

艾尔-玛斯瑞:为什么选你?

达曼尼斯:你问为什么选我这个人,还是问选我们干什么?

艾尔-玛斯瑞:都问。

达曼尼斯:他选我们负责警戒。为什么选我,我猜是因为我站在他能看见的地方。我不知道他要我们维持秩序,直到他带我们走进他的办公室,打开锁柜,拿出电击棒递给我们。

斯普利亚:电击棒?你们没有枪?

达曼尼斯:那是一艘太空船。装备发射子弹的枪械对航行在真空中的飞船恐怕不是什么好主意,再说船上存放武器只是为了应付船员打架、醉酒或失控。电击棒已经够用了。你电击这些人,他们倒下,你把他们踢进禁闭室,直到他们清醒过来或冷静下来。所以船上只有电击棒。扎雷尼把电击棒发给我们。一共有六根,我们有八个人。所以我和塔里克·穆瓦尼空着手。波森·扎雷尼说我们两个负责侦察,他叫我们把手持终端调到公用频道,这样所有人都会知道敌人的位置。我觉得说不通。我以为我们知道敌人是从哪儿登船的。

艾尔-玛斯瑞:通过气密舱。

达曼尼斯:是的,先生。他们打开气密舱的外舱门,然后进入飞船内部。我认为扎雷尼和格兹尼船长也这么想,因为扎雷尼带着两个拿电击棒的船员跟他去右舷的维修气密舱,另外三个人去左舷的维修气密舱。但我们猜错了。

艾尔-玛斯瑞:他们是怎么登船的?

达曼尼斯:他们切开了船头和船尾的船壳,从两头各跳进来十几名士兵。我看见船尾的破口和士兵跳进飞船,我拿起手持终端报告,然后撒腿就跑,因为士兵手持突击步枪。

斯普利亚:你不是说飞船上不该使用能发射子弹的武器吗?

达曼尼斯:我们当然这么想,先生。但那些人不一样。他们的任务就是占领这艘飞船。既然已经在船壳上切出了两个洞,再用子弹打出几个窟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加纳斯:给你,三粒。

达曼尼斯:谢谢。

加纳斯:我给你倒水。

达曼尼斯:太晚了。我已经吞下去了,需要多久能见效?

加纳斯:这些是特强剂型,所以用不了多久。

达曼尼斯:那就好。我的腿疼死了。我觉得情况越来越糟糕了。

斯普利亚:让我看一眼。

达曼尼斯:啊!

斯普利亚:对不起。

达曼尼斯:没关系,医生。但我说过了,实在疼得厉害。

斯普利亚:等我们谈完,我尽量再帮你清除一下创口。

达曼尼斯:到时候一定要给我用点像样的止痛药。上次你清理创口的时候,我疼得都快飞起来了。

斯普利亚:我尽量小心。

达曼尼斯: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斯普利亚医生。

艾尔-玛斯瑞:你说他们是士兵,是殖民防卫军的士兵吗?

达曼尼斯:我认为不是。他们没穿防卫军的制服。他们的制服更笨重,而且是黑色的,面罩盖住了整个头部。我们看不见他们的脸,其实身体也看不见。我觉得很正常,因为他们是从太空进来的。

加纳斯:你说他们切开了船壳,气密隔板不是应该立刻封死漏气区域吗?

达曼尼斯:我觉得应该是的,但自动控制系统对气压敏感。这些人登船后,空气并没有向外泄露。我猜他们切开船壳前在外面搭建了临时性的气密舱。

艾尔-玛斯瑞:但你们的船长依然可以升起隔板堵住他们。

达曼尼斯:船头的洞口就在舰桥上方。要是我没弄错,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占领舰桥和抓捕格兹尼船长。占领舰桥就等于控制住了飞船。一名舰桥船员告诉我,他们一进来就命令船长交出指令密码。他拒绝,他们朝科萨大副的肚子开枪。他躺在地上惨叫,他们对船长说你不交出密码,我们就朝每个人的肚子开枪。船长交出密码后,他们朝科萨的头部开枪,结束了他的痛苦,然后飞船就落在了他们手上。

艾尔-玛斯瑞:接下来呢?

达曼尼斯:士兵扫荡船舱,用枪押着船员来到货舱。我和负责警戒的同伴尽可能拖延时间,但最后还是被他们逮住了。我在食堂附近被抓住。我刚进走廊,就看见两个士兵一左一右用枪指着我的胸口和脑袋。我想退回去,但发现背后也有一个举着枪的士兵。我乖乖举手投降,和其他人一样被带进货舱。

艾尔-玛斯瑞:从头到尾那些士兵都没说过他们要干什么?

达曼尼斯:没有,先生。我被带进货舱,看见其他船员也都抱着脑袋跪在地上。只有波森·扎雷尼站着,他在向士兵引用殖民联盟航商法。士兵刚开始懒得搭理他,过了一会儿忽然拔出手枪,朝着波森的面部开了一枪,扎雷尼倒地而亡。然后就再也没人敢吭声了。

斯普利亚:所有船员都在货舱里?

达曼尼斯:除了船长和舵手卡莱特,还有科萨,但他已经死了。

艾尔-玛斯瑞:既然所有人都在货舱里,那你是怎么逃到这儿来的呢?

达曼尼斯:伊利晨星号有四个能自动导航的集装箱。其中两个装满了你们殖民点的补给品。另外两个是空的,士兵打开那两个,把我们平均分成两队,命令我们进去。

艾尔-玛斯瑞:你们就乖乖进去了?

达曼尼斯:有几个人反抗,脑袋上吃了子弹。他们不浪费时间劝说或讨价还价。根据我的观察,除了舰桥那几个问船长要指令密码的士兵,其他人一句话都没说过。没必要开口,他们也没兴趣叫我们做任何事情。

艾尔-玛斯瑞:你们进去以后发生了什么?

达曼尼斯:他们把我们关在集装箱里。一片漆黑,有人尖叫,有几个人打开手持终端,屏幕有点亮光,总算能让大家冷静下来。然后我们听见他们走动和交谈——士兵之间显然愿意开口,但对我们就没兴趣了——我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和干什么。这时候又响起一个声音。那是货舱排气的声音。人们又开始尖叫。因为这个声音说明货舱门正在打开,我们要被扔出去了。

加纳斯:他们把船员扔下飞船。

达曼尼斯:对,女士。虽说我那个集装箱里有个船员持不同看法,但紧接着集装箱开始移动,很明显他们在把我们扔下飞船,集装箱里有人开始尖叫。“我们要走船板了!我们要走船板了!我们要走船板了!”他喊了一两分钟,然后我听见噼啪一声,他安静了。我猜有人一拳打过去让他闭嘴。

艾尔-玛斯瑞:集装箱的设计中不包括维持生命。